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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应回书房时候正逢两个郎中站在屏风外头束着手,跟热炕上的蚂蚁似的来回溜,见人进门膝盖头就软了,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人拜见大人。”
“怎么,”他见势心就往下沉,“人没活过来”
话说的顺顺当当,可气势压人,两个郎中把头埋在手背上抬都抬不起来,“回大人的话,小人先头熬了冬青叶子猪油汤,拼尽全力所有的法子都使上了,卿妆姑娘的命才算护住,只不过”
他抬眼,“嗯”
两个郎中回话可谓壮士断腕,“按理说来姑娘的身体底子好,用的药也奏效,就是到了这般时候醒不过来只怕毒性往险地儿走过了,伤了心脉和神智,往后也再难醒。”
卫应朝屏风望了望,屏上雾蒙蒙的,月影凄凉,屏后更是声息皆无,他缓缓地开口:“再没别的办法”
地上的两个大着胆子互看了眼,相形之下更为绝望,“大人恕罪,小人当真尽了力,或许大人再等等,卿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明儿醒过来犹未可知。”
毒也不在他身上,等不等的无足轻重,屋里躺着的那个却不同,那样一碗粥灌下去到了这般时辰散不出来怎么使得,姑娘家哪能遭这样的罪他能等,十年八载也不在话下,可她能等么,就这么躺着,干耗也得把命都耗光了。
她这个人向来滚刀肉似的,强行扒开他的心往里头逛上一遭,这会看够了呆腻了也顾不上他疼是不疼就要走,这还得了他想留下她,搁在身边哪怕每天能瞧上几眼也比就此撒手的强,可毫无办法,他仅是个弄权的无用书生,无计可施。
昨儿放的狠话今天想想无比可笑,杀生害命也无多大用处,砍的人头多了就能叫她醒过来,若是如此,早早地将刑房里的一众拉出去活埋了。可她不醒如何都是徒劳,不如给她积德托托福报,他杀孽太多这时候补救不晓得晚是不晚。
卫应起身,一言不发往里间去了,两个丫头跪在脚踏上给卿妆喂药,见他来,悚然告辞出去了。他提曳撒坐在床边倚着卷叶围栏看她,喝了水的缘故,一双唇倒是温润饱满的,精致的线条让她的脸也不显过于苍白。
他总要寻些事情来做好好压抑心底的不安,床头的小凳上尚有冒着热气的冬青水,他端来舀了勺喂她,入口一半洒了一半;他也不见恼,从袖子里掏出块古香缎给她擦拭,后来缎子都湿透了,她也纹丝不动。
卫应有些失望,抱着肩看她仰面躺在瓷枕上,大约她时常笑着嘴角弯弯的也不见痛苦,这会安静了倒像闺阁里的千金,可谁知道那双眼睛一抬该是怎样叫人头疼。
他俯身顺了顺她的头发,笑道:“你可怎么样,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也不言语声,这样能忍,哪里像个姑娘前儿叫你下水你就下水,这会叫你吃粥你就吃粥,怎么不软乎些,你不是惯能说会道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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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她进府见到他似乎就积攒了太多的怨气,可归根究底还是他的缘故,曾白衣也好陈怀也罢,都是爷们儿壮志未酬生出这许多事来,跟她实在无关;要说之前他将信将疑,这会还有什么不能明白,若真是冯勋的谋士只怕紧着往他跟前凑还来不及,哪里千方百计要出府离开是非,生死之间的顿悟对她实在有失公允。
他说:“可你若不能说会道早被别人抢了做小老婆,这会能干什么,给人家主母气的火冒三丈大约依着你的性子早跑的没有影子了,再被人通缉,你一人一院一猫狗的美梦怕是做不成了,幸好你遇上我,想要的院子和猫狗我倒可以给你预备着。”
她仍旧躺着,就是不搭理他,哪像以前说一句能听着数句把不住边的,他有些无力,“你不乐意我同你说这个,可吃了这许多东西,就不难受么外头那起子人实在平庸,什么方儿都敢使,拿猪油混冬青树叶子,看着就叫人心里熬头,你吃了怎么能忍到现在哪怕起来吐干净也成,你是怕我么,我不嫌你。”
卿妆对他敬而远之一多半是因为头回见被唬着了,他那时候不待见她由着性子作践她,轮回报,这会吃亏就在这上头吃亏。他能认识到自己个儿的错处,检讨起来也不遗余力,“等你见好,我正经给你赔个不是,你气也好恼也好总归有个发泄的地方,往后想起来就能来同我说道说道。可这些是你醒了才奏效,要是一直这么睡着不成。”
她不稀罕这个,闭着眼睛大梦一场,他拿手摁了摁额角,疼得发胀,“你不言语是不在乎么,那连罪魁祸首也要放过想致我于死地的人如过江之卿,可真格儿敢下手的也没几个,他们晓得我身上有伤,拿红茴香使了也用不着沾着罪名,最后归结到我用药不当捉几个替罪羊罢了。院里的小喽啰不成器,你快醒来,瞧瞧我捏了他主子给你报仇,岂不快意”
榻上仍旧安静如许,他耐心几乎要耗光了,有些自暴自弃,仰着脸道:“因我不是你心里藏着的,说什么都不中用么,那你想要谁来瞧你,曾白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不许他进府,往后连应天府的地界儿都不许踏足”
他委曲求全到这样的地步都不能打动她,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起身便要去了;等袖子拂过她手指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竟动了动,他大喜过望,忙叠声叫人进来。
两个郎中又请了回脉,怕他伤嗟过度失了章法,一股脑儿要了他们小命就得不偿失了,连劝慰的说辞都再三掂量,“姑娘这会有动静是正常的,体内的余毒不清往手脚上走,受不得了免不了哆嗦两回;这未必不是好事,尚有知觉清毒就有望,大人宽心。”
还是醒不过来,他这会的心思无法名状,万念俱灰也说不得,人终究还活着一口气,续着两个人的命。
仪渊打刑房里来回事,“金舌头招了,红茴香是他进应天府后有人给的,持的是今上的令信,至于什么人不明白,街上一乜眼就过去。带毒的那盒朱砂粥也是那人留下的,无论您挑剩下哪盒都能被替换,上头又贴着御封,小宦官送粥打书房里一过谁也没留神这个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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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的令信”卫应冷笑,“粥是他赐的,毒也是他下的,我若不死他能落着什么陛下是个优柔的君王,这回破釜沉舟为的是哪般”
仪渊点头,“小人也这么觉得,孤注一掷不似陛下的行事作风,如此偏激倒像是二殿下,若他借刀杀人离间陛下与大人,这么一来也说得通。”
卫应道:“用不着他离间,前儿太白经天已经让陛下寝食难安,是不是他下的令都不重要了。传信给文循这事儿不必声张,悄没声在市井间撒消息,说二殿下替天行道惩治了我这恶贯满盈之徒。”
仪渊疑惑又道:“文先生在邺京,大人您远居应天府,这事儿传起来也无法叫人尽兴。”
这桩情由问个囫囵,归根究底朝堂上掀不起三尺浪就做着这下三滥的手腕子,私底下好言语,搁在明面上不能快刀热手巾地解决只能叫人瞧笑话,再闹到陛下面前说党系之争就得不偿失了。
他身处应天,鞭长莫及,在这上头吃了亏只能依着流言助助势头,等热闹无法遏制了他再露面,谁还敢不理会
卫应说不急,“待到腊月二十我封了印,就迁回邺京去住,至于原因么,”他勾唇一笑,“回府养病,闭门谢客”
仪渊嘴角一抽,领命照办去了。
金舌头被拉出去埋了,打这事儿上揪出来串大小的人物全都得跟着去。等晦气料理完了都到掌灯的时辰,仪渊看着新雪又落,赶明儿铺的厚厚的一层谁还晓得今儿死了几个,脏的干净的一处作伴罢。
他叹口气领着人回去,抬脚要往书房走的功夫冷不防树后头站出来个人,苍白着脸阴沉的眼鬼怪似的,他看了就不大开怀,“郑妈妈您不好好养伤,到这地界儿做什么来”
郑婆子道:“小董大人,咱们府里要是出了奸细您管是不管”
这程子尽是奸细,他听得耳朵生了老茧,怎么后院也搭上这茬了,他问:“您发现了”
“可不么”郑婆子哆嗦着手,从袖筒里拽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递过去,“您瞧,咱们府上的路线,哪处山哪处湖哪处宅院几间屋,这上头明明白白的”
这个是仪渊没料着的,翻了几翻问道:“您是打哪踅摸出这个来,谁的”
郑婆子恨恨地道:“今儿姨奶奶全都搬到东院去了,东西厢房就空出来,我瞧着东贞和苌儿总住后罩房也不成就叫她们搬进去。这物件是收拾后罩房的时候打床缝里捡的,床是卿妆姑娘之前用的,不是我冤枉她,整院子的眼睛可都瞧见了,这事儿不小我就亲自来了”
又是卿妆,仪渊挑挑眉头,“成,那您跟我见大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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