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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弯月洒下银辉,回院的甬道旁生了数株月季,月色里开得甚是婉转。卿妆住了脚拿剪子绞下一对,用蓝彩西番莲的藏草瓶装了,和药汤一并端进屋里去。
卫应正儿八经地仰在隐囊上,歇过一阵儿,气色没有中午那样唬人;他虽装得悠闲,可她耳朵尖,院子里就听见他合了票拟压枕头底下一气呵成的动静,进的屋来瞧他无辜的样越发得趣。
她提了裙子挨过去喂他吃药,一面浅声慢语,“你知道么,园子里紫株花开了,竟是白色的,再有风来卷了花瓣飘摇数丈,把树根左邻右舍一大圈都铺满了;枝头上有赤纱宫灯那么样一照,走在其中跟行在画里似的。”
他无缘一见,但能听她说的巧致,也没什么憾事,“看来花朝节开涅槃会谈孔雀经的香客颇为诚心,花王赐福,花开得这样早,如此房山僧舍的牡丹该也很盛,你在苏杭可瞧过牡丹”
卿妆点点头,细细地吹了口汤药再递给他,“瞧过,左不过魏紫姚黄,年年赏红都看一样的,时间长了就没意思了。”她歪着头看着他笑,“这里难不成有什么不凡的品类么”
卫应抚抚她的发,动静大了些牵扯伤口叫他蹙眉,可却也只一瞬,“你这样挑剔,大约只有夭红金边能入你的眼了,再过些时日我闲下来就带你去瞧瞧,若真有好的买几株回来栽到园子里去,往后你若懒得出门也能见到。”
她笑说好,“阳春布德泽栽花正适宜,今儿花匠在园子里给新长的紫株压枝,说来年开得比今儿还要好,我想再添些果树好整年都有时鲜吃,你说好不好”
她跟他说些琐碎的小事听起来却别有趣味,他吃着腥苦的药汤子,心坎上却跟蜜一样,又担心她初来乍到不称意,就嘱咐道:“都随你,不过园子里大半是荒坡,后头叫人栽上花草料理好了你再去玩,省得叫野猫野兔的惊着。”
卿妆说不是玩去,“就听说院子里的佛手柑到了开花的时节,我想去问问什么时候有果子,好摘了给你做蜜饯,野猫也碰见了几只,它们见着我倒先跑了;不过没有野兔子,下回我再去瞧瞧,若是有,带回来烤了给你吃。”
这么齐全的一个姑娘,成天惦记着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样样都是围着自个儿,卫应的心里甭提多熨帖了。可他又心疼,自个儿病着,里外一应全靠她小小的身板顶着,若有不称心的他也只能后知后觉,他握了她的手问道:“下午前头鸡猫子喊叫的,是谁家闹事闹到你跟前了”
“动静大了吵到你了么”她笑着回握住他,“也没什么,左不过一个夜叉似的婆子,倚老卖老不安分罢了。”
他吃完了药仍旧舒展地卧着,提了精神戏谑道:“能被你叫夜叉的可真是不得了了,该是怎么样的魁伟,庄子不大容得下这样人,拉出去打死就完事,跟她费什么口舌。”
卿妆绞了巾子来递给他拭手,心平气和地道:“是庄头孟进贤家的,不过往后也费不了什么口舌了,我叫人绞了她舌头,打了二十板子叫孟进贤领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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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应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临川别庄上还有这等样的人物能惹来她一场盛怒,她心性素来随和,叫她着火如此哪里能有小事可问她,她大约是不肯如实说的,少不得明儿找个戈什来疑问究竟。
他正兀自琢磨着,外头周氏隔着福不断回话,“奶奶,文先生到了。”
卿妆烦死了这人,来来回回不是说朝堂政务就是捧着山似的奏本,他约莫也知道不得人心,讪笑着撂下东西忙不迭退到外间候着去了。
她不大高兴,搬了笔墨来还在嘟囔,“内阁里的都死透了么,离了人一刻都不成,改明儿摘了乌纱帽回家带孩子种白薯,要不得一天八回上本子问坑怎么挖秧子怎么栽”
听着她小鼻子小眼睛地抱怨,卫应啼笑皆非,掖着手在榻上看她把内阁那起子人祖宗八代都唠叨个遍才开口道:“我只是捞本子瞧瞧,费不得多大的力道,只是我右手正伤着,倒是有劳太太于我代笔了。”
卿妆有些傻眼,搓着手看着力压千钧的奏折颇为踟蹰,“这不好吧”
他对她顶放心,豪迈道:“哪里不好,你练的字我瞧了,这三个月颇有成效,虽说不是十分的像,但是除了我别人怕也挑不出毛病来。票拟上要写的没几个字,足够应付了。”
她犹豫地挨着床榻坐下,谨慎起见,先拖张纸来练练手;瞧着他嘲弄的眼神索性一鼓气抄了本子展开给他,自己另取了票签来,气势磅礴地道:“念。”
他笑够了才静下心来瞧,掂量后逐字逐句地叫她记下来,她配合地倒也好,得了他九成的神韵;毕竟他如今人在天津卫,左右颠沛,字迹不尽如往日谁也不得怀疑,小票墨书哪个敢说不是出自他手
一气儿说写了近个把时辰,卿妆撂了笔拿红丝石研墨,等着他对下本折子的意见,可研到腕子发软也没听着声;回头时他早歪在隐囊上阖了眼睛,奏本还松松地举在眼前,她探手一拨就掉在了榻上。
她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阖住的阴影不由得叹口气,起了身来扶着他躺平,给他取了发冠宽下外衣,从枕下摸出他先头藏的那本奏折并着一道收了。
一摞批完的不过数本,那些没掀的仍旧堆积如山,她数了数拿书匣盛好拧上锁头,蹑手蹑脚地过麒麟围栏吹灯,却听见他在叫她。
她凑过去贴近他的脸,虚着声问:“阿应”
“卿卿。”
卿妆闷闷地发笑,勾下腰捧着脸听他呓语。
终归是惦记着屋内外各处散布的戈什,孑然一身的不当提,那些有了家室的深更半夜辛苦不说,还得瞧卫大人和小老婆缠绵悱恻,着实有损卫大人的官威。
她颇是厚道地吹了灯,飞快地俯身亲了他一记,捧着写好的票拟出门寻文循去了。
文循在花厅里干巴巴地等着,青安这个坏心眼一劲儿斟茶来,半大的老头儿深更半夜被灌的面色发黄,见了卿妆几欲要涕泪横流,“给奶奶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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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妆在他对面坐了,“这是今天下半晌送来的,还有部分,等明儿大人好些了您再来。”
文循说不急,“大人终归在天津卫,且都是要紧的,票拟返京慢些也无人敢置喙,主要是大人的身子养好了才是关键。”他压低了声道:“京中有人造谣生事,诸是对大人不利的,大人早些回朝才好些。”
她摇摇头,“病去如抽丝,服得也不是灵丹妙药,一两日见不得效,如今还得依仗着您和诸位大人在朝中应付了。”
文循拱手道不敢,“这原就是小人们应当做的,等着大人回来的这些时日都不打紧的,主要是奶奶这儿,卫府跟前有人看着进进出出的,可您这儿也不曾叫人落下。如今府里老太太也知道了这事,得不着信急的什么似的,您仔细些,卫府那儿更不能落了口风去。”
他交代完又匆匆地去了。
卿妆掖着手站在廊庑下,夜已经深得很了,无边的暗色沉沉地压过来,寥廓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晓得夜幕里有多少眼睛前赴后继地往这儿瞧,想想就有些莫名的悚然,她裹了裹衣裳,缓步回正屋大约才安心些。
转过天来,她拎了把小扇亲自看着熬药,周氏将别庄的花名册拿来给她瞧,“孟进贤家的卸了担子,如今庄子上倒更有生机似的,丫头小子们手脚看着都麻利了,赶明儿卫府有人来庄子上查账,怎么都该说得过去。”
“生死攸关,哪个也不是傻的。”卿妆只笑,翻了翻册子又道:“瞧着没毛病,怕就怕暗地里的。明儿穗儿出殡,你下半晌备些礼好代我过去送送,你跟恭二爷说声我如今不便出面,赶着过两日清明我再去给穗儿上坟。”
周氏应下,“趁着机会我再打听打听,孟进贤家的寻日在老太太跟前是怎么个巧宗。”
即便真有其事,大约也少不得添油加醋给自个儿贴金,卿妆又道:“问完正的,偏的也不能少,孟进贤那小老婆是怎么个情儿”
周氏道:“孟进贤成天在庄子勾三搭四,坏了不少姑娘的身子,可一直也没得着一儿半女,他那小老婆的哥子好赌,半年前就八十两把妹子卖给了孟进贤。那姑娘温柔又知进退,孟进贤欢喜的什么似的,来了俩月就有孕了,他更高兴了,还扬言要休妻呢。”
“哎,这可就有意思了。”卿妆捏了捏手指,勾着笑,“初齐呢,她不是最爱打听这些新闻么给她个差事,往庄子上踅摸一遭,找些趣儿来也讲给咱们听听,日子怪寂寞的。”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一阵风就刮走了,临了的声口从廊庑下蔓延到门外,“奶奶,您擎好吧,奴这就扫听去了,保证丁点不落,可要等着奴回来呐。”
卿妆嗤笑,忽然惦起件事儿来,抬头问周氏,“您刚才说,过些日卫府会派人来查庄子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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