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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堂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排的上号的十来个,也未必个个都长着颗虎胆,勇敢包身。出主意的小丫头说完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方儿挺得人意可就是损了点儿,把人往火坑里推来换自个儿的命,举头三尺有神明,怕往后有报应折阳寿。
再一则还是怕卫家那位阴森森的大爷,小卫姨奶奶不是等闲人,是大爷的命根子,回头家来发现命根子不好了,庵堂上下还不得抄老底儿呐
折腾来去叫问个罪名,这和伺候老太太不经心染了瘟疫有甚区别,早死晚死脑袋都得搬家,不值当的。
先头出主意的丫头见大伙儿犹疑又劝道:“老太太病了,她作为姨娘在病榻前侍奉讲得是规矩孝道,大爷跟家里还是他伺候呢,大爷不在她替爷们儿尽孝回来谁也没得说嘴。好了是卫府的喜事,大爷心里头高兴还在乎谁伺候谁旁观,染了病那是敬了规矩,回头死了算完,大人还能上老太太这儿煞性儿”
这姑娘有主意有见地,见众人迟迟不动,她一甩袖倒是作势要走,“咱们的命可就这么一条,各位要是觉得阎王爷不跟咱套近乎的大可进去,我家里还有老子娘等着月银吃药养病,可不敢跟前消耗。”
单她一家有爹妈,合着别家没有亲戚理道的这话说的甚是,命就这么条,在个快要咽气的老太太跟前填补没得委屈,众人一咬牙就这么定了,先把那位倒霉催的小卫姨奶奶诓来再说。
卿妆正用着晚饭呢,外头回事的丫头说庵堂里老太太打发个丫头来叫请去说话。老太太这会功夫正当恨得嚼穿龈血,能叫她到跟前碍眼去,她心里头犯嘀咕先叫人,一瞧不认识就问道:“姑娘是哪儿伺候的”
那丫头进门福福身便笑,“给小卫姨奶奶请安,奴寻日在佛堂里老太太跟前伺候塔子,不常出入,无怪姨奶奶面生。今儿老太太用过了晚饭在佛堂里念经,忽瞧见了前儿姨奶奶抄的经文就惦记上了,棠姑便使唤奴前来,请了姨奶奶去陪老太太说会话呢。”
卿妆端着盏茶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丫头面相生得伶俐也知礼守节,就是人行事急切切的做的什么打算
她故意东扯西扯,“一回生两回熟,多见几次也就认得了,姑娘什么名儿,回头老太太问起来若不知道,怪无趣的。”
“奴叫敛夏,”那丫头果真有些急躁,又福了身道:“烦请姨奶奶随了奴来,省得叫老太太久等。”
卿妆一笑说不忙,“就几步路,老太太念经约莫还得一会,迟不了。前儿听说老太太身子不虞,这会大安了么,你们身边的人也劝着点,久坐念经难免伤神。”
急躁似乎就那么瞬间的事儿,等回过神,敛夏就能不慌不忙地道谢,“劳烦姨奶奶记挂,到底因着小崔姑奶奶,老太太心里疙瘩了。叫了郎中来问,说是七情所致真元衰惫,阴血弱,见了虚脱之象,如今静养了两日已然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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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话一搭搭的闲聊,周氏从外头进来贴耳低语,“这丫头确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庵堂里和往常也没甚分别,棠姑尚在老太太边上伺候着,瞧着没异样。”
卿妆这才起了身随了敛夏一道往外头去,庵堂在卫府东北面挨着不大不小一座山,离着内院稍远些,敛夏跟在卿妆后头火急火燎的,不留着神一刻能撞上三回。
碍于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周氏给她留着几分面,委婉地道:“心急也得办慢差,入了夜脚步声大了得惊动上夜的婆子,回头上来盘问又得费番功夫,拖脚程。”
敛夏抚了抚脑门上的汗珠子笑道:“周妈妈教训的是,奴头回出门办差,慢了晚了会牵累姨奶奶,回头老太太跟儿不好交代,心里怕得很。”
四月的天入了夜还有些寒意,走几步热成这样还真少见,卿妆觉着里头有事给周氏使了个眼色,瞧她渐渐落了几步这才小声问敛夏,“我瞧夏姑娘劈头劈脸都是汗,不光是怕办砸了差事吧,衣裳穿多了还是老太太那儿身子骨不好了”
敛夏一怔,头埋得越发低,“姨奶奶这话不当说的,全是奴的不是,哪里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好也不会叫姨奶奶上跟前说话了。”
欲盖弥彰,看来真是老太太身子骨有恙,可是身子骨不对劲不叫郎中进府让她去有何用处,一不会拿药二还得添堵,老太太还能叫自己在病中更加不痛快到底是谁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上眼药了,深更半夜找不对付,这庵堂好进,可要是出来就难说了。
卿妆正琢磨着老太太今儿又怎么样发作她,一乜眼进了山门要到庵堂跟前了,厢房里灯火通明的,帘拢前站着个丫头抖成一团;她耳朵好使,如今四下里声息皆无,也没听着哪有什么念经说话的声,和往常的热闹大相径庭。
难不成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往她头上泼脏水来了她心道不好,踅身就要返回去,哪成想敛夏将去路堵得严丝合缝的。
一个丫头她不惧什么,结果房里涌出来十来个婆子丫头,麻溜儿地将周氏捆住堵了嘴,一气儿又将卿妆摁住推进厢房落了锁。
那些婆子下手粗鲁,腕子上的肉皮都能叫薅下一层来,卿妆仰着脸四下里打量出路,推门推窗的光景听着敛夏的声口传进来,“小卫姨奶奶,老太太前儿打上清观回来就不得劲儿,约莫是施济时流民中了疫气,具体什么样您瞧瞧就晓得了。大爷不在府里有劳姨奶奶替大爷在老太太榻前尽孝,若是大爷回来了也得感念您这份心意,吃穿用度咱按时给,您甭想着出溜逃走,门窗都叫咱们封死了也省的过疫气给别人。”
卿妆听着心惊肉跳,庵堂里的婆子丫头原是有这样包天的胆儿,主子得了瘟疫隐瞒不报就这么耗着等人死,看来棠姑不是病倒了就是叫她们给关起来了。
瘟疫得了非死即伤,哪里轻易好的了,生死关头谁顾谁如今她跟这儿,老太太有个好歹就能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来,若是好了,她们十来个人天花乱坠一通说,老太太病着谁知道是非,可真是好手段好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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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如今却要和老太太同生共死了,卿妆苦笑,拿手巾子蒙住了口鼻往里间去。
平榻上的团福销金帐幔低低地垂着,压住了里头游丝似的声口,她秉着气挑了个缝抬眼看,老太太眼窝塌陷腮下肿胀,正歪歪斜斜地挨在迎枕上唤着要水。
说心无畏惧那是假话,京郊染了瘟疫的流民成百上千足见疫气的威势,如今见了真格儿的更是触目惊心,可叫人算计的不成事儿了,脱逃不能够也只得应付。
茶吊子里还有些滚茶,卿妆倒了半杯晾温了递给老太太;人病得颠颠倒倒还认识仇敌,怒上心头抬手掀翻了盖碗,倒在床榻上连帐幔都浸了,“怎么是你,你来,来害我不成如今瞧应儿不在府中由得你,兴风作浪,滚,滚出去”
卿妆向来乖巧,将帘子撂了寻个玫瑰椅坐,隔着帐幔慢条斯理地道:“老太太也甭恼,您身边的人怕您的病症传给她们,一气儿把挑子撂给奴了,您也知道奴心都坏透了,巴不得您这样怎么能来可她们不乐意,就诓奴您要训话,来了连周氏都给摁这儿了,门窗钉得死透出去都没门,这些日子您老忍忍和奴做个伴儿啊”
老太太压根儿不信呐,顾不着病痛扬着声儿叫来人,卿妆就掖着手听她闹,深夜寂静声儿能传老远,半个时辰都过了根本没动静。
后头老太太没力了,尤恼着,“是不是你,将人都使唤走了好伺机报复告诉你,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够本了,刀光剑影见得多,能怕你这个下九流的戏子”
卿妆嗤之以鼻,踅摸怎么个活法,“老太太是抬举奴了,您是什么病症您自个儿心里有数,奴铤而走险就为了报复您,图个什么呢奴为了逞一时之快将命搭进去,说实在的,还真不值当。”
老太太被呛的无言以对,她转过脸对着帐幔劝道:“您身边的人说吃穿不会短,但这架势能不能守信也闹不明白,茶水点心就这么些得省着点,万一人不给递进来全叫您上火糟践了,那多可惜呐”
帐幔后头鸦雀无声,大约是气大发不愿和她兜答。卿妆也乐得自在,瞧了会书,到了歇下的时辰就吹了灯,寻着个罗汉榻和衣而卧。
半夜里屋瓦上有脚步声,衣袂随风到了门前时卿妆早已起了身,苌儿隔着门小声叫她,“阿姊,且忍忍,我这就捞你出来啊。”
卿妆说不必,“如今我折在这儿,出去连带着你们也得遭灾,只叫青安知会和氏,绝不能打这儿放出去一个人。我告诉你老太太什么症候,回头出府找那位王老先生问如何医病,千万记着不要声张,大人如今不在京中,要是谣言四起封了府可就坏事儿了。”
苌儿挨着一一听了去,三跳两跳隐在夜色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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