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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氏的下巴被他卡在虎口里,挤捏的两腮生疼,看他不怒反笑尤为唬人,“那是别人,至少我对督主不会。”她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有泪光,“我不会。”
人和人之间区别并不十分明显,倘或有那样的例外也是诱惑不足够罢了,崔宪臣向来不信这个,腕上的力气并未松,勾着唇笑道:“愚弄我么,当我是什么人,随口几句就能洗脱你的罪名”
华氏昂扬地回望着他,“盐道和漕运出岔子与督主的关系并不十分大,要说有也是督主得利。督主助陛下御极本就有功,如今公主无心之举使得陛下能信任的官吏少之又少,也该是督主成为人上人的时候了。”
这是崔宪臣的心病,冯勋这人素来狡诈疑心,他临阵倒戈他无法尽信,东厂于邺京之中冯勋始终不能放下心来,不远不近地晾着叫人摸不清风向。
在这件事上他和宣平帝本也没多大的区别,冯绩在位时候也畏惧一家独大的局面,内阁与东西两厂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后来侯自显诏狱中自尽,唯剩卫应为首的内阁与东厂相峙。
而今卫应倒台,内阁之中的乌合再无对手,东厂树大招风反倒叫冯勋疑心顿生,俱在司礼监和东厂安插了贴己的人手,素日行事约束甚多。
崔宪臣心中苦闷,本就是卧薪尝胆如履薄冰的人生越发不能信任任何人,如今连跟了自己数年的人也临时出了变故,他心下难免惶惑不安,似乎诸事都要脱离控制了。
可这样的情绪也不过一瞬,他撂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华氏,“你原倒是一心为了我的,错怪你了,起来吧”
“该说的话我也同你说过了”华氏面无表情,同他拱手道:“信与不信全凭你的意思,督主若无其他吩咐,阿约这就辞了,回头公主身边没人看顾着督主又该怨我不上心了。”
她拂袖而去,崔宪臣捏起树枝捻了捻,看着她里去的方向嗤笑,“女人的脾气,都是这样大么”他将树枝探进笼子里,白玉雀被惹逗的急了,接茬上蹿下跳。
肇庆府上下因盐道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小官吏全都成了吃了饼子的泥人,有苦难言,这会拆了东墙补西墙粉饰太平,尽可能地周全自个儿的乌纱帽。
他们左右推诿他们的,总归冯令瑜平安回了行辕,卫应办完了公差递了文书要回海陵去,临行前随口提了句卿妆,董仪渊差人问了讯说一个时辰前叫公主请了去了。
德庆班离开肇庆卿妆本欲随行,行李搬出客栈路就叫人拦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递了块东厂缉事令牌来,“我姓华,替九公主殿下给小卫姨奶奶传个话,约您上两条街后的茶寮里,殿下有话要说,您请吧”
东厂的姑娘行事都比别家姑娘盛气凌人,卿妆望向华氏的脸,虽说和崔宪臣没有近似的眉眼,可是那气度着实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年轻俊俏的姑娘有叫人退避三舍的凌厉。
“原先没有见过姑娘,如今乍见了倒叫我想起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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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妆随着她在纵横的街巷里穿行,看着她警觉的眼神一笑,“所以顿生了熟悉之感。”
华氏没和她拐弯抹角,拱手道:“督主也问您好”
这是个通透的人,卿妆多打量了她两眼,意味深长地道:“劳烦崔大人惦记着,回头替我多谢崔大人的美意,上回的麻烦也就罢了,往后常来常往就不必了,最好各得其安再也不见”
华氏没闹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审视地看着她也没多问,只说知道了。
冯令瑜见她的这间茶寮里外都僻静,对面两盏瓷茶碗还腾着热气,见了面她先是盯着卿妆的肚子愣了好半晌神,直到见她行礼才勉强抬手招呼,“不必客套了,你来,坐下好说话。”
卿妆依言跟她对面坐了,“殿下受惊了,如今当是好生修养,若有话传了我去交代也是同样,不敢劳烦殿下亲自出面。”
“行辕里人多眼杂,和你说的事不大便宜。”冯令瑜端起茶碗,皱着眉头始终没喝下去,只笑望着她,“咱们好些个月没见了,如今你的身子都这样沉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赐婚的圣旨至今已过了大半年,期间林林总总的事儿多的数不完,日子一乜眼就到了今天,卿妆看着她失望茫然的眼神不晓得怎样开口,却不经意听着她道:“恭喜你和卫大人。”
她起身拜谢,冯令瑜坦然受了,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凄然,“原先我还嫉妒你,想着嫁进卫家总要压过你去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我痴心妄想,那道圣旨就和梦境似的,醒来都不晓得是真还是假。能见到你有了身子,怕是再不甘心也不成了,我是个不幸的人,不该陪在他身边。”
她对卫应的心结始终不能放下,卿妆只笑望着她,听她絮絮低语,“我四哥哥的旨意都下来,原本该也死了心的,可没想到他能来救我。整整六天见不到光,你能想到我突然看见他来救我是何等样的心情,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他了。”
卿妆起了坏心思,心平气和地道:“殿下是君,卫应是臣,救殿下于危难理所应当。”
风花雪月的柔和便被这肃正的话拦腰截断,冯令瑜失笑,这样月朗风清的女人也开始有小心思了,情之一字实在叫人难以捉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激卫大人的救命之恩。”
“殿下言重了。”
别人妻妾面前把话说到这样的程度,已然是很失面子的事情,冯令瑜也不再提这些,只压低了声儿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些话说给你听,你回头转告卫大人,请他好生忖量。”
先头卿妆就从她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看起来这些天冯令瑜并不像外界所传悄没声儿查探民情去了,而是叫人硬生生关起来六天,至于她脱身后为何不据实而言,只听她说那些灶户也不大容易就罢了。
那么前些日子她失踪就不是主动上灶户家里而是真格儿被人掳去了,关起来听到的几句闲言才是要和她说的话,冯令瑜踯躅了片刻才又道:“外面传言的半真半假,灶户活不下去是真的,里头的隐情我有些没和镇抚司与东厂提,那家叫敲断了腿的都是假话,人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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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进了鬼涌那片河道。”
她说话的时候脸色发白,卿妆听着也直皱眉,“是那些盐商将人逼死的”
“也不算是,那家灶户没什么银子,腿又瘸了,煎不出什么盐来。”冯令瑜抹了抹泪,“后头活不下去了要拿妻女抵债度日,人来拿人他反悔了就出面阻拦,因为寡不敌众,叫人投进了河里没上来。”
卿妆问:“是什么人”
冯令瑜拭了拭泪,“有地痞无赖也有些官吏,听说还有盐商金家的人。”说起金家,她想起件事来,“我出来后听说金家也没了个姑娘,不过也有人说前两天在鬼涌附近还见过她的,人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没如何。”
既然人没死,金家为何要遮遮掩掩
冯令瑜说不晓得,“我只知道那家灶户的事儿,后来他死了,亲戚理道的心里记恨的很,左右没什么活路不如拼了命,就联合村子里其他受了冤屈的灶户想拦劫官船。等扣了人和官府对峙讨要说法,偏巧将我劫了去,因看我是个女孩子只当是个随船的婢女,说是这两日还要再劫一回。”
官逼民反么,劫盐道官船几乎等同于揭竿而起了,倘或真格儿碰上了东厂或镇抚司,那村子这时候早叫夷为平地,什么冤屈也只能不见天日了。
卿妆安抚她道:“殿下是有福的凤凰。”
冯令瑜摇摇头,“我久在宫里原以为天底下都和宫中似的太平,虽有疾苦但总归是能过的去的,可如今看来不是这样,天下是我哥子的,有了疏漏我发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如今是个好机会,卫大人谪居海陵不是个事儿,不如拿这件事做做文章,索性下劲儿料理了叫我哥子高兴高兴。”
卫应不过是海陵太守府的笔贴式,真格儿越俎代庖冯勋不是高兴,反而忌惮了,但她终归是好意,卿妆俯身拜谢道:“我记下了,回头一准儿告诉卫大人,多谢殿下。”
冯令瑜凄然一笑,“原先我拿你当妹子,心想着能住在同个屋檐下,如今没这个缘分了,可心思跟这儿撂不开了。你不必言谢,我能帮他的不多,就望着他能好好的,做不做首辅不要紧,这辈子平平安安也就罢了。”
卿妆道是,“殿下深情厚意,是我们不是抬举了。”
冯令瑜抬手,将兜帽戴上,神情掩在素纱后面模糊不清,“是我们缘分不到怨不得别人,你早些去吧,把这些告诉他也好叫早做准备。那些灶户过得不如意心中有气有恨,一朝得不着纾解越发制不住了,待闹得大了他也会受牵连。”
卿妆起身告辞,又听她说:“往后”
往后如何始终没见下文,离了茶寮猛然听见里间低低地抽泣,压抑又苦闷,华氏站在门边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又将门阖上了,这会真走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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