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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和”崔宪臣蓦然冷笑,“卫兄叫贬了官,一趟海陵之行连脑筋子也转不灵了你这样大操大办的往陛下肺管子里捅刀,可没有和您说和的道理,依着陛下的意思早该将卫氏拉出去添补你给大殷闹出的窟窿。”
卫应不以为意,懒散地斜了他一眼,“那崔大人还跟我这儿和颜悦色的,不早早把我拉回诏狱,上了刑画了押定了案往陛下御书案上一摆,崔大人是大功一件。”
要是能这么便宜就省事儿了,且不说卫应这人骨头硬,回头酷刑将人磨没了都听不着他半句回音;但就是朝堂上蹿下跳的卫党,听说这么无凭无据地拿人还不把禁宫闹成蜂窝,到时候吃罪的还是他们这些替陛下办差的,何苦来的
他不是没想过屈打成招,甭管法子讲不讲道理能把卫应罪名落实了,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才是上策,可番子动作再快也不及流言蜚语蔓延的速度,像张开的网把人兜在里头只能听之任之逃脱不了。
何况邺京里谣传的那些个,扑灭一茬又新起一茬;逮住的人虽然没几个是硬骨头,但还未及俯首认罪皆是扛不住大刑死于非命,签字画押不顶用,都不是活口难以服众,传扬出去只能授人以柄。
卫应在邺京的时候只觉得他不过是个能安邦定国的谋臣,这样的风头过盛掩盖了他在背地里弄权的手脚,如今将叫贬了官落了势,往日苦心经营的手脚一朝大白于天下,根深叶茂牵一发而动全身。
收拾个人太过简单,可收拾完了卫应他铺开的那些局面又该如何料理,冯勋登基不过半年,内忧外患到哪里都是虎视眈眈,忙于朝政还得防卫氏将他从皇位上拱下来。
短短半年时间将帝王逼到这个份上,昔日卫家不管多少功勋都算不得数,冯氏的头号劲敌早晚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如今时机不大妥当罢了,所以崔宪臣此行的目的大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好给冯勋缓和的机会。
他端着盏茶,慢条斯理地摩挲杯盖儿,“卫兄这是拿我寻开心,东厂虽算不上好去处,但也不爱成天做些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事儿,卫兄在这犄角旮旯煽风点火,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闹开了大家都不是好瞧的。”
卫应看他一眼,戏谑道:“既然如此,崔大人来做什么,当真护送唐抚台赴任唐大人是先帝爷龙潜时的太子府詹事,历经三朝,上这儿来还能叫人给吃了”
“那可说不准,三朝元老保不齐念旧情,巴巴把自个儿送人嘴里换个人情也未可知。”崔宪臣和颜悦色地道:“比方说海陵太守于拱大人,听闻肇庆府之行对卫大人礼遇有加,颇有待侍主家的意思,您说唐大人会不会如此”
卫应压根儿不为所动,“崔大人一路护送唐抚台南下,路上就没交交心,好让唐大人给您透个底儿”
崔下臣摇头,“人是三朝元老,看不上我这个奸佞,话没说两句就叫呲回来了,怪没劲儿的,索性就不问了”
卫应点头,“当年连东厂都骂我是贼竖,大约我这样的,唐大人非得要提刀来砍才能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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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没法儿给崔大人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上我这换人情”
跟他扯皮子三天三夜也绕不到正题上,崔宪臣冷笑,“日久见人心,陛下都不担心卫兄担心个什么不过话说来,才刚跟赫特打完仗北方仍旧虎视眈眈的,您把事儿闹得这样大,就不怕赫特趁大殷内乱举兵南下,回头您也功亏一篑”
卫应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崔大人这话是在给我栽赃,原先我还是个九品笔贴式收罗收罗文书,如今倒好都叫人软禁起来了,大殷内忧还是外患该不着我惦记,我就想今儿种豆明儿栽粮聊以糊口。”
这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叫贬官的崔宪臣见的多了,无一不是表忠心或者怨天尤人觉得怀才不遇的;这位倒好,搁哪儿都能活出番名堂来,种豆栽粮,亏他想出来的,要真是如此大伙儿都轻省了。
崔宪臣有些心浮气躁,他不是个能多言的人,生死之间游走多了看惯了人性,濒死时的绝望与求生才是他喜欢的,“看来卫兄是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也难免,您高位上坐久了瞧不惯咱们这些小鱼虾蹦跶,我都觉得怪没意思的,要不咱们换个地界儿吃杯茶叙个旧”
说着话的功夫,外头的番子各执刀剑涌了进来,卫应面色未变,撂下茶盏笑道:“崔大人有心了,劳烦您头前带路。”
崔宪臣厌恶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出门前勾唇一笑,“卫兄这话说的是,非但请了您,还请了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以及随侍的嬷儿姑娘,说实话人还不老少,挺热闹”
卫应不置可否,嗯了声,仍旧笑容和煦,“那是顶热闹”
他们走的时辰卿妆在里间榻上沉沉睡着,朦胧醒来时候天边已然见了暮色,榻边支着精巧的博山香炉,香塔子烧尽了没有丁点的烟气,她脑袋发沉盖着眼睛叫卫应。
苌儿从窗沿上跳下来,把软剑往腰间一围,站在床边抱着肩居高临下地瞧她,“没有你的阿应,只有你的苌儿,哦,现在还不是你的”
卿妆失笑,缓了好半晌才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
“申末。”
“都三个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她眯着眼睛望着帐幔上的草虫纹,聚拢眼神,“是不该吃晚饭了,卫应呢,我记得他跟谁说话还没说完”
苌儿耷拉着眼给她把鞋子摆齐扶她下地,“你现在只知道吃睡脑袋发蒙记差了,没谁说话,他有事儿出去了,晚饭嘱咐你先吃,外头有应酬未必回得来。”
每逢文循从邺京里传消息来,卫应偶有时候会这样,卿妆也没多想,“庞廷善回来了”
“没有。”
也是,要是他回来肯定发觉她和细串儿调了包,哪还能这么样安稳地躺大半晌,早闹将起来了。她和苌儿对面坐下吃饭,院子里平静的很,还能听着院外头街市上货郎的吆喝声,泥捏的弓燕,香面团揉的仙鹤灯。
“你小时候玩过这些么”
她闲闷地心发慌,没话找话,抬头时见苌儿讶异地看着她才想起来她听不见这些,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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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货郎担卖的玩意儿,“想买来玩儿么”
苌儿理解不了一个即将当妈的女人云山雾罩的心思,耐着性子摇头,“我都多大了,该玩这些的时候我正杀人呢,一刀一个,看着血刺呼啦的比燕子灯儿有意思多了,现在成习惯对那些个小孩子的物件没兴趣。”
卿妆以前是不怕血腥的东西,如今怀了孩子脸听都不能听,皱着眉嫌弃地望着苌儿,“嘴又没有把门的不是,你闲不住就上外头晃悠,看有不走正道的腌臜货一剑一个,为民除害去”
“不去”她断然拒绝,表示敬谢不敏,“崔宪臣在永安府,我一露面他准的知道,他知道我就得顺藤踅摸出你来,卫应保护你的心思就白费了。”
卿妆手一顿,“卫应是和崔宪臣应酬去了,他们俩水火不容,吃哪门子的饭”
“断头饭呗”
苌儿恨死了自个儿这张嘴,经不住卿妆忽悠,脑筋慢一慢就叫她套出话来,“我不那意思,就崔宪臣你也明白,这会是冯勋被逼急了,给卫应提醒来了。”
卿妆掂着筷子半天夹不住菜,“诏狱的刑罚会使到这儿么”
苌儿吃饭吃的索然无味,索性放下碗筷捧着脸道:“使到这儿也伤不了卫应的身,就是卫家那些女眷遭了罪,老太婆和小老太婆也叫拿了去,一家老少坐两溜跟看戏似的。番子拿了那些丫头婆子就在她们面前上刑,刷洗油煎弹琵琶什么刑罚都使出来给人瞧,三四个小丫头生生叫光了皮,骨肉分离就那么血淋淋吊着在老太婆面前”
卿妆听了挨不住,捧着漱盂吐得昏天黑地,后头歪在美人榻上气息虚无脸色煞白,苌儿送茶来给她漱口,“幸好没把你带去,听说老太婆和小太婆厥过去好几回,哭喊着脱逃差不离要疯癫了,番子就给人摁在椅子里瞠着俩眼看上刑。我瞧这意思,十好几个下人今儿都活不成了,一个个全弄死了,崔宪臣心里才踏实。”
“他就这么逼迫他么”
苌儿点头,“多新鲜呢,冯勋恨卫应恨不得大卸八块,这么着已经是便宜他了。只叫他坐着看家里人因为他被牵连,崔宪臣在旁相陪,又是酒又是肉说说笑笑就那么刺激他。”
“死了多少了”
苌儿想了想,“一个时辰前我听着信就已经死了六个,还有一多半都困在刑柱上等着呢,诏狱的刑罚折磨人,不叫人好好死,堪堪吊着口气眼睁睁看自个儿没命”
卿妆翻身下榻,苌儿一把拽住了她,“干什么去卫应千防万防生怕崔宪臣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让在香炉里点了助眠的香让你不要露面,要是这会柱子上绑着的是你,卫应能把这天下倒个个儿。”
她冷静下来,慢慢扒弄开苌儿的手,耷拉着眉眼复又躺回榻上抚着肚子道:“我没要出去,就跟这儿,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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