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阳倒是没忍住回头看了文习孟一眼,不过短短几天,他就像是换了个人,原来的整洁斯文荡然无存,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梳理过了,乱得跟鸟窝一样,面目憔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副黑框眼镜似乎是断裂了,又用白色的胶带缠回去,缠得乱七八糟的,身上的白衬衣皱得跟咸菜似的,还满是污渍。
许秋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人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想做什么?
果然文习孟冲上来就想抓罗素芬的手:“素芬,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能失去你啊!”
罗素芬嫌弃地躲开,怒声喝道:“住口,现在还来说这些话,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不,我不走,我一直都要跟着你,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文习孟厚颜无耻地说。
罗素芬冷笑一声:“回心转意?嗯,其实嘛,想要我回心转意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看你的表现了。”
文习孟大喜过望:“真的?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哪怕让我上天去摘星星摘月亮我也在所不辞。”
“星星月亮就不必了,你先帮我把刚才买的这些布料的钱给付了吧,也不多,就几十块钱。”罗素芬轻描淡写地说。
“你……”文习孟变了脸色,“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明知道我……”
“为难你?难道对你来说,付这几十块钱比上天摘星星月亮还要难?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呢,你上有上了年纪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弟弟,还有一个农村出身的未婚妻,全都嗷嗷待哺,等着你养活呢,偏偏你又没有工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农活也干不了,唉,这日子可怎么过呀!”罗素芬拖长了声调感叹道。
这对文习孟来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辛辛苦苦掩盖的不堪事实,就被她这样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顿时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
罗素芬昂着头用眼尾斜睨他:“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知肚明。连这点买布料的钱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站在这儿,要是我,早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没脸见人了!”
文习孟被气得双手发颤,抖抖索索地指着罗素芬:“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臭婊|子,你给我等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给好日子过的!”
“好啊,我这就等着了,看你这头丧家之犬还能做出什么来!”罗素芬也毫不示弱。
她身旁的售货员都不屑地笑了起来,文习孟一甩手,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却突然踉跄一下,差点没摔个跟头,原来是他脚上那双皮鞋,鞋帮和鞋底裂了一个大口子。
这下罗素芬她们这边的人更是笑得肆无忌惮了,文习孟狠狠地瞪她一眼,缩着头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
“真是晦气,好好的怎么遇上这种人了!”罗素芬抱怨说。
许秋阳见罗素芬脸上只有愤怒,却没有什么伤心之色,便放下心来:“不相干的人,就别放在心上了,免得坏了我们的兴致。”
“也对!”罗素芬重新笑起来,“咱们去找裁缝。”
“找裁缝?”许秋阳还真的没有找裁缝的概念,在这个成衣并不普及的年代,裁剪缝制衣服几乎是每个女人的必备技能,不管你是否心灵手巧,一块布到了手上总能够做出一套能穿上身的衣裳来,区别就在于合不合身、好不好看而已。
今天买的这两块布,她也是想着自己做的,连款式就想好了,就是大街上人人都在穿的这种翻领款。
“对呀,张裁缝的手艺可好了,虽然收费贵了些,但找她做衣服的人还是很多,要不是我妈跟她比较熟,咱们好找不上她帮咱们做呢!”
“你们平时的衣服都是找她做的吗?”
“对呀,好看不?”罗素芬特意给她展示了身上的那件衣服。
“难怪,我说你和阿姨的衣服都那么合身。”敢情都是高级定制的啊!
张裁缝那里还有不少画册,还有类似《大众电影》这类的杂志,罗素芬捧着画册,兴奋地跟许秋阳讨论什么样的款式好看,选了半天,终于给所买的布料都选定了款式,又问张裁缝能不能做出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再来量尺寸,商量一些细节的问题,全部搞定之后,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罗素芬不想回去面对刘玉梅的唠叨,对许秋阳说:“咱们不回去吃饭了,就在国营食堂吃吧,吃完了再去公园里玩。”
“这样不好吧,阿姨说不定已经做好饭等我们了呢!”
“没事,到点等不到咱们回去,他们就自己吃了,我们俩饭量又不大,有罗建刚那个大胃王在,你还怕浪费啊!”
许秋阳被她逗笑了,确实,罗建刚平时也没见他吃得比别人多多少,可是如果他真的要吃起来,完全可以吃下平时两倍多的分量,而且还像个没事人似的,难怪罗素芬要叫他大胃王。
反正她今天出来的主要任务就是陪罗素芬好好地散心,便应了下来:“好吧!”
两人去国营食堂的路上要经过县政府宿舍大院的门口,罗素芬把许秋阳买的东西寄放在门卫处,两人两手空空地去吃饭,吃完饭,直接到公园里散步消食。
公园面积不大,有个人工湖,几座小凉亭,花木倒是繁盛,平时傍晚的时候县城里的居民们出来散步的比较多,现在大中午的没什么人,难得清静。
两人随意走了一会儿,罗素芬说口渴,许秋阳主动提出去买汽水,让罗素芬在这儿等她一会。
罗素芬趴在湖边的栏杆上,望着湖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发呆,遇上这样的事,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要说很伤心嘛,也还算不上,就是心情有点郁闷,今天出来散一散,感觉也好了很多。
不管怎么样,生活重要继续下去的,秋阳说得对,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到更好的,不过下次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看人了。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小心!”
身后似乎有一股凉意吹过来,罗素芬下意识飞快地往旁边一闪,只听“叮!”的一声,是匕首撞击在铁栏杆上的声音。
罗素芬吓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闪得及时,这匕首就不是撞在栏杆上,而是刺进她的身体里了。
抓着匕首冲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状若疯狂的文习孟,他一击不中,马上换个方向又向罗素芬刺过来:“贱人,我跟你同归于尽!”
罗素芬连忙闪开,却被文习孟死死抓住,可怜她一个姑娘家,力气怎么比得过像疯子似的大男人,眼看那匕首就要捅进她的肚子,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过来,双手抓住文习孟的双臂,猛地向后一扯。
罗素芬这才得以脱身,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紧紧抓着围栏:“文习孟,快把刀放下,你疯了吗?”
“哈哈哈哈!”文习孟狂笑起来,“我就是疯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猛地又冲上来,却被他身后那人死死拉住,文习孟一转身,跟拉开他的男人缠斗起来。
罗素芬刚才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耳熟,仔细一看,原来是上次见过一次面的,常军杰的那个朋友,祁浩。
文习孟挥舞着匕首,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祁浩投鼠忌器,招架得有些艰难。
罗素芬无法上前帮忙,只好大声地喊起来:“救命啊,有歹徒要伤人啦!”可惜这时候公园里完全没人路过。
“文习孟,你伤了人是要坐牢的,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爸妈和弟弟想想!”罗素芬回过头试图劝说文习孟。
可惜他这时候脑子里除了出气根本就想不到别的了:“为什么要为他们着想,他们的存在根本就是累赘,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好了!”文习孟出手更加凶狠。
只听祁浩一声低呼,一下不小心竟被匕首刺伤了手臂,白衬衫上洇满了刺目的鲜红,他着急地大声说:“别说了,你快走!”这人是个疯子,根本就没办法讲道理的。
对方是为救自己而来,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人跑掉,罗素芬从地上捡起半截砖块,狠一狠心冲了上去,照准文习孟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
她第一次砸人,手上也没个准头,这一砖头不小心砸偏了,倒是把文习孟的一只耳朵给削去了半边。
文习孟楞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想要杀人般的凶狠目光盯在她的身上,像是能把她的身体射出两个洞来,罗素芬吓得惊叫一声,想要逃开,手脚却僵硬地不听使唤。
幸好祁浩及时一个手刀,狠狠地朝文习孟的后颈砸了下去,文习孟双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
罗素芬浑身发软,紧紧地拽着栏杆才不至于滑下去,声音还在颤抖:“现在怎么办?”
祁浩四下看看:“先找个东西把他绑起来,然后再报派出所吧!”
“好!”罗素芬虚弱地回答。
不过周围找不到合适的绳索,祁浩怕文习孟醒过来,皱了皱眉,对罗素芬说了声:“抱歉!”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扭成一股,从背后把文习孟的双手捆了起来。
看着他脱下衣服后露出的男性身躯,罗素芬心跳有些加快,没想到他看起来白面书生的模样,身上倒是挺结实的,还有腹肌,而且皮肤还挺白的,白得有些晃眼。
罗素芬脸上发烧,连忙移开目光,心中有些惭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看男人。
然后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还流着血,又低呼一声:“呀,你的手。”
祁浩低头看看:“一点小伤,没事,回头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影匆匆地跑过来:“发生什么事了?”看了一眼祁浩,“我就去上个厕所,你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咦,罗素芬,你怎么也在?”
“常军杰,你来得可真及时啊!”罗素芬白了他一眼。
“军杰,帮个忙,把这个人送到派出所。”祁浩抬了一下眼说。
“咦,这不是原来住我们大院的那个谁吗?”
“对,他持刀伤人。”祁浩回答。
常军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罗素芬忍不住过来说了一句:“先别问那么多了吧,他的手还伤着呢!”
常军杰一看还伤得不轻,忙说:“这样吧,我送他去派出所,你陪祁浩去医院包扎,包完了再去派出所说明情况。”
这时刚好许秋阳拿着两瓶汽水回来,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罗素芬安排着帮忙常军杰送文习孟去派出所,她看见地上被捆着双手的文习孟也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问,顺手把手里的汽水一瓶给了罗素芬,一瓶给了常军杰,还有一个男的,身上没穿衣服,她不好意思细看。
常军杰一口灌下一大半汽水,一只手拎起一条死狗一样的文习孟,从后面踹了一脚:“快滚!”
许秋阳看看地上那把还带着血迹的匕首:“那是凶器吗?要不要带上?”
“还是你细心,带上吧!”
许秋阳用手帕包着手,小心地拈起一个角,尽量不要擦掉上面的指纹,然后跟着两人一起往派出所走去。
罗素芬把手里的汽水递给祁浩:“你流了那么多血,补充一点水分吧!”
祁浩低低一笑,声音低沉悦耳:“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走吧!”两人并肩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你和常军杰是很好的朋友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要说起来她跟常军杰也算是很熟的。
“小时候我也住在国税局宿舍大院,那时候我跟军杰就是好朋友了,不过我刚上小学,我爸就调动到了省城工作,我们全家都搬到省城去了,后来上医学院,我们又成为了同学。”祁浩解释说。
罗素芬惊喜道:“原来你跟常军杰一样,也是医生啊,那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分到了省人民医院,最近难得有个假期,就回来看看外婆,顺便跟以前的朋友见见面,本来明天就要回省城去上班的,不过现在弄成这样,可能要多请几天假了。”
罗素芬满心抱歉:“真是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才会弄成这样的。”
“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故意的,要怪也是怪做坏事的人啊,何况我还多赚了几天假期呢,你不知道,我们当医生的特别忙,回来一次不容易,刚好趁机多住几天。”祁浩语气轻松地说。
祁浩包扎好以后,回家穿了件衣服,两人又去了派出所,作了笔录,由于事关县长千金,连公安局长都亲自出来了,一再保证一定会从严处理,看来这个文习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折腾了这么一场,罗素芬精疲力尽,匆匆跟常军杰他们告辞之后便回家了。
本来这事她是不想跟家里提的,免得父母担心,但公安局长为了邀功,特地打了个电话给罗县长,刘玉梅一听到这个消息,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幸好罗素芬和许秋阳这会儿也回到了家。
刘玉梅一把抱住罗素芬:“我的姑娘啊,吓死妈了,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了呢,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坏?”
罗建刚也紧张地拉过许秋阳,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你没事吧?害怕不?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们两个出去的。”
“没事啊,出事的时候我刚好去买汽水,回来那人就已经被制服了,不过素芬姐倒确实是挺惊险的,要不是刚好有人帮忙,结果真是不堪设想。”许秋阳这时候想起来也十分后怕,要是当时只有罗素芬自己一个人在,那可怎么办呀!
这时罗素芬也跟刘玉梅讲了祁浩帮她还受了伤的事,刘玉梅感叹说:“那真是多亏了这个小伙子了,不行,我得亲自上门好好谢谢人家,老罗,你也一起去。”
“妈,我已经道过谢了,今天折腾了这么些时候,人家也累了,让人家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买了礼物再亲自上门道谢好不好?”
“好好好,还要写感谢信,寄到他们单位去。”
好说歹说,刘玉梅才平静了下来,罗素芬趁机说:“爸妈,秋阳今天给你们都买了礼物呢,还不快看看!”
刘玉梅心中总算有了些欢喜的意思:“傻孩子,有钱自己留着买东西就好了,给我们买什么礼物啊!”
话虽这样说,可是真正收到礼物,还是很高兴的,刘玉梅把围巾系在脖子上,照着镜子说:“真好看。”
手放在围巾上缓缓地摩挲着,然后眼圈就红了,依稀记得自己刚刚成婚的时候,有一天也是这样,罗志强送了她一条围巾,她戴在脖子上,站在镜子前面喜滋滋地看。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眨眼一双儿女都这么大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级,自己的一头黑发也渐渐染上白霜,此生再无其他奢望,只盼孩子们都能一直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罗志强“哼”了一声:“瞧你眼皮子浅的,一条围巾就感动得哭了。”
刘玉梅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这哪是一条围巾那么简单啊,这是秋阳送我的。”
“就你有吗,我也有啊!”罗志强拎起那两瓶茅台,招呼许秋阳,“来,叔叔带你看看我的珍藏。”
说着罗志强带着许秋阳进了他的书房,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红木柜子。
许秋阳还是第一次进他的书房,很是有些拘谨,可是在看到柜子里的内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叹了:“这么多啊!”满满一柜子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各式酒瓶。
许秋阳有些心惊肉跳,这么多的高档名酒,该不会都是别人送的吧,那算不算是受贿呢?
罗志强把她送的两瓶茅台小心地放进柜子里:“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啊,我这辈子,除了爱好下个棋,就喜欢藏酒了,可偏偏他们还不理解,总是抱怨我浪费钱。”
转过身来看见许秋阳的眼神,罗志强像是明白了什么,呵呵一笑:“你放心,我这些珍藏来历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一些至交好友知道我的爱好送的之外,剩下的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这一柜子,我这辈子一大半的工资可都在里面了。”
许秋阳明白了:“难怪阿姨会抱怨。”如果她嫁了这么个男人,赚的钱不用于家庭生活,反而去买这些不靠谱的东西,瞧她不踢死他。
不对,罗建刚可是罗叔叔的儿子,该不会也有这样的爱好吧,回头得好好审审他。
还是不对,这些东西哪里不靠谱了,放几十年后,房价还没涨起来之前,这些都可以买半个小区的房子了吧,如果到时在房价上涨之前先把这些酒全都换成房子,然后房价飞涨……
“秋阳,你怎么了?”罗志强看着她垂诞的眼神,眼睛里似乎还会发出光来,突然就产生了一种害怕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的感觉,连忙把柜门关上,当着她的面给上了锁。
“没事,就是觉得大开了眼界。”许秋阳笑笑说,“叔叔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出去了。”
出了客厅,罗建刚眼巴巴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点委屈,别人都有礼物,连罗素芬都有个发卡,可他巴巴地等了半天,她居然半句都没提起。
罗素芬也是个狭促的,明知道罗建刚心里着急,偏偏就是不说出来。
许秋阳也起了心思想要逗逗他,故意装作没事一般:“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帮阿姨做饭吧!”径直进了厨房,留下罗建刚气得脸都黑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罗建刚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吧,回去了。”说完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许秋阳刚洗完碗,连手都来不及擦干,只好匆匆忙忙地拿了挎包赶上去,刚好来得及跳上车后座,他就一言不发地蹬起车来。
刘玉梅拎着一大包好吃的出来,已经见不着人影了,只得摇摇头数落一句:“这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