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盛犹豫了一下:“那你当心些。”在他心里,这是属于别人家的家事,他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多管闲事。
许秋阳往王瘸子他们来的方向迎了过去:“你们找我?”看清这个王瘸子的模样,许秋阳差点儿连隔夜饭也吐出来了,真不知道李桂芳是怎么想的,自家如花似玉,好吧,算不上如花似玉,但怎么说也是青春年少的大姑娘,嫁给这样的一个糟老头儿,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还不如好好地对待她这个女儿,自己以后在水电站站稳脚跟,有了稳定的收入,自然也会帮扶家里的,那样不是更好吗?非要闹得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也是没谁了。
一身酒气的王瘸子没有开口,反倒是他身后的一个猥琐男人先说话了:“小嫂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明明说好了收了稻谷就过门的,怎么说跑就跑了呢?还要害得我们哥几个大老远地跑来找人,也就我大哥脾气好,不跟你计较,现在你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就算了,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许秋阳冷着脸道:“跟你们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你送到我家的粮食,折合多少现钱,我现在就写个欠条给你,两年之内,我保证一定会连本带利还清,怎么样?”
王瘸子瞪着赤红的眼睛,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谁稀罕你还钱,我今天就非要人不可了,兄弟们,给我把这个不安分的臭婆娘捆起来,带回家去。”
那几个男人就要动手,杨雪珍冲出来挡在许秋阳的面前:“谁敢!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随便抓人可是犯法的。”
“我呸,管教自己家的婆娘也是犯法吗?我还就不信了,快动手!”
“不要脸,谁是你家婆娘了,结婚了吗?有结婚证吗?”许秋阳气得双手发抖,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收了我家的聘礼就是我家的人,汉子管教婆娘,天经地义,政府也管不着。”王瘸子说着,上来就要亲自动手去抓许秋阳。
许秋阳也不是好欺负的,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一刀砍死你,我就算去坐牢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杨雪珍大声喊:“喂,你们都是死人啊,咱们的工友被人欺负呢,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
周围早围上来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几个男的听了杨雪珍的话跃跃欲试,可接着又听那王瘸子带过来的人说:“去去去,这是我们老王家的家事,你们没事别凑和。”便又犹豫了一下。
许秋阳怎么说也是个女流之辈,那王瘸子虽然瘦弱,但毕竟是男人,体力上占了优势,很快便扭住她拿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板上了她的肩膀,许秋阳看见他那只脏手放在自己身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出现在眼前,捏起王瘸子的肩膀,只听“咯”的一声,王瘸子的那条臂膀就软软地松弛了下来,罗建刚另一只手一拳挥出,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下巴上,王瘸子整个人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死活未知。
一个跟着王瘸子过来的男人突然杀猪般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打人啦,打死人啦!”
杨雪珍“呸”了一声:“谁叫你们闹事来着,打死也活该!”她两眼冒红心地看着罗建刚,刚才那一拳,真的太有男子汉气概了。
罗建刚威严地打断了那人的叫嚷:“嚷什么,人还没死呢,麻溜地从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打了人还想让我们走?没那么便宜的事,叫你们领导出来,给人还是赔钱,总要给我们个说法!”
罗建刚笑了:“要说法?行啊,今天这儿我说了算,你们是要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就上派出所,你们可以告我打人,我还要告你们强行抢人呢,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这里这么多人都是见证!”
今天站长没来,只派了个小眼镜过来监工,见出了事,早就吓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哪里还敢站出来说话,罗建刚说他说了算,自然没有人提出异议,有几个年轻人早就看不惯这些人欺负一个姑娘了,一时没敢出头而已,这时也纷纷附和起来:“对,把他们抓到派出所!”
那男人有点儿怂了:“那,那私了怎么说?”
罗建刚举了举拳头:“私了就看看谁的拳头硬,你们只管放马过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他长得挺斯文的,看起来也不是虎背熊腰那种人,可不知怎么的,举起拳头的时候,倒是有一股平时看不出来的狠劲,让人胆寒。
杨雪珍激动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这才是真正男人的样子啊,她这辈子以前见过的男人都弱爆了好吧!
许秋阳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一面,而且还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出头,一时间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那男人怂了:“好,打人的事我们可以不计较,但这个女人我们要带回去,这是我们家花钱买的媳妇。”
罗建刚冷笑:“现在是新社会,这种买卖包办婚姻的事是犯法的,你们要是不怕坐牢,就只管闹下去,但许同志既然来了我们水电站,就是我们电站的人,我们是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同志不受伤害的。”
“那就算不给人,也得赔钱吧,难道我们的聘礼就打水漂了?”
“谁拿了你们的钱你们就找谁要去,别想着再来闹事,下次就不是挨一下打这么简单了。”
工地里的工人们个个摩拳擦掌:“刚哥,别跟他们废话了,直接扭到派出所去,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也敢肖想咱们水电站的姑娘,忒不要脸了。”
王瘸子艰难地爬了起来,指着许秋阳直跳脚:“臭婆娘,你别得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老许家吃了我的,统统都要给我吐出来,我们走!”一瘸一拐地带着他那几个人离开了工地。
许秋阳全身一松,趴在杨雪珍的肩膀上就大哭了起来,她刚才是真的害怕了,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如果不是罗建刚,可能真的就这样被王瘸子抓回去了,她一开始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些,以为那些人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抓人,没想到现在的人心里面并没有太强的法律意识,她要是真被抓了,可能连帮她报警的人都没有。
罗建刚挥挥手,大声说:“都散了啊,赶紧干活去,干不完活大伙都吃不上饭。”
人群很快一哄而散,罗建刚看了痛哭失声的许秋阳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说话,抬腿刚想走,杨雪珍叫住了他:“今天的事,太谢谢你了。”
罗建刚摆了摆手:“没什么,看不惯他们欺负人罢了。”说着看了看依旧哭得不成人样的许秋阳,皱了皱眉说,“不过这次虽然没事了,也不代表那些人就会善罢甘休,你还是让你朋友当心一些。”
杨雪珍连连点头:”我们会的。”
“嗯,我先去干活了。”
事情算是平息了下来,直到下午站长怒气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工地上,大喊了一声:“让罗建刚和许秋阳来见我!”
许秋阳战战兢兢地站在站长面前,倒是旁边的罗建刚安慰她:“没事,彭站长就是看起来凶一些,其实人很好。”
人很好的彭站长用力一拍树干,枯叶“簌簌”地落了两人一头:“好啊,臭小子,长出息了,还学会打人了。”
许秋阳连忙说:“站长,不是的,都是因为我……”
罗建刚打断她的话:“我们是正当防卫,是他们先打人的。”
彭站长大喝一声:“那也不能打人,万一真的伤了人,还真让我上派出所捞你去?你让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许秋阳眨了眨眼睛,听起来这两人像是老相识?
罗建刚不太甘愿地认错:“行,算我错了,我不该打人,可那些人确实是该打,现在都新社会了,还搞封建包办那一套,您见了也会生气。”
“听说你还能做咱们水电站的主了?”
这下罗建刚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我这不是吓唬他们的嘛,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帮助同志啊,加入了咱们水电站,就是咱们的一份子,当然要帮着自己人了。”
许秋阳眼眶一红,泪汪汪地抬起头看着彭站长:“站长……”两辈子了,除了小时候外婆和外公,从来没有哪个长辈这样护着她,为她说话,她的心里暖暖的,突然产生了一种找到家了的感觉。
彭站长一下子慌了手脚,他感觉他也没怎么凶呀:“哎哟,这怎么就哭起来了呢,你看我也没骂你……”
许秋阳哽咽着说:“不是,我这是高兴,你们都是为了我好,站里就像我的家似的……”
彭站长心里一股保护着的豪情油然而生:“咱水电站可不就是咱们的家么,也就是那王瘸子不识好歹,敢跑到咱们的地头上闹事,这一拳还是给得轻的,这种人就该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老虎头上拍苍蝇,不吃点苦头还不知道害怕!”
罗建刚脸上一喜:“这么说我做得没错咯?我就说嘛,跟这些人没道理好讲的,就看谁的拳头硬,吓怕了以后就不敢来了。”
“胡说!谁说你没错了?”彭站长又是一声暴喝,“当众打架就是不对,人家要是真有这个胆子告到上级单位去,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一组的组长你就先不要当了,回去好好反省。”
罗建刚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不当就不当,谁稀罕。”
彭站长双眼一翻:“再给我写一千五百字的检查,明天早上交!”
罗建刚立刻跳了起来:“凭什么,别人都是八百,为啥我就要一千五?”
许秋阳满脸同情地看着罗建刚,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彭站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回去干活吧,别怕,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站里说。”
许秋阳弯腰道谢:“谢谢站长!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组干活的地方,杨雪珍、朱朝盛他们立刻围过来:“怎么样,站长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让我好好干活,不用担心。”
杨雪珍拍拍胸口:“还好,我还担心他会骂你,让你回家呢!看来咱们站长还是挺好人的嘛!”
许秋阳特真情实意地点头:“嗯,站长是好人。”
罗建刚还在跟好人站长讨价还价:“一千五百字我真写不出来,要不您换个罚法吧,今晚不让我吃饭?”
“你当我傻,我不让你吃就饿得着你了?再说了,工地上的伙食都是有数的,你的那份不给你,也给不了别人,那不就浪费了?不用再说了,一千五,一个字都不能少,晚上回去垫高枕头好好想想怎么写,要有真情实感,不能敷衍了事。”
“好吧!我先走了。”罗建刚无精打采地转身离开,嘴里还在小声嘀咕,“什么真情实感,要有真情实感我就不认错,我他|妈就不知道我错哪里了。”
忽然脖子一紧,被彭站长揪着后领扯了回去:“不知道错哪儿了?”
罗建刚刚想讨饶,就听见彭站长在他耳边压低嗓门恨铁不成钢地说:“想打人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么,不会找个没人的地儿?”
说完松开他的衣领,正了正脸色道:“去,把各组的组长都叫过来开会。”
“开什么会?”
“讨论如何保护我站工人许秋阳同志的婚姻自由,避免遭受封建思想迫害的问题。”
“好咧!”罗建刚跑了两步,突然有转过头,“那一组叫谁来参加?我已经不是组长了。”
彭站长顿了一下:“就叫那个什么王卫国吧,你也要参加!”
“行!”罗建刚兴冲冲地去叫人了,凑热闹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朱朝盛开会回来以后,向组员们传达了会议精神,主要是为了保护许秋阳同志不受外来人员的欺负,所有人都要时刻密切注意,一旦发现有人要来找她的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站出来,以声势把对方吓退,务必不能让许秋阳同志受到任何伤害,但有一点要记住,千万不能打人。
许秋阳听完以后真是又感动又好笑,感动的是这种被认同、被保护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可是站长把这件事这样郑而重之地提出来,闹得她现在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真的很不自在。
但无论如何,还是感谢多一些的。
其实大部分人对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也就是凑热闹而已,于是这一天,只要有外人走近工地,也不管是不是来找许秋阳的,一群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力求首先从气势上把人吓得腿软,结果还真被他们吓坏了好几个无关路人。
其中一个还是供电局的领导,突然起了兴致想来工地看看工程进度的,不料被这气势非凡的“夹道欢迎”给吓得摔了一跤,领导自觉失了面子,找借口把彭站长狠狠批了一通。
领导走后,彭站长又把各组组长教训了一顿,这才消停了一些,不再这么听风就是雨了。
彭站长教训完组长们,回头想了想,不行,还是不保险啊,许秋阳在工地的时候大伙儿可以护着她,万一她离开工地的时候王瘸子来找麻烦呢?虽然她不在工地的时候就算出事也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不是看小姑娘可怜嘛,既然说了要保护人家,当然就要做到位。
于是他又找来了罗建刚:“你姐不是在县里的广播站当那个什么广播员吗?”
“啊,怎么了?”罗建刚一脸不明所以。
“现在广播上不是天天说什么要破除封建思想,你就跟她说,咱们这儿有个与封建压迫抗争的典型例子,给她写个稿子,让她在广播里念念,也算是宣扬一下咱们的抗争精神了。”
罗建刚想了想:“这个好,这下王瘸子就成了过街老鼠,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看他还敢来闹事。”
彭站长意味深长地说:“对嘛,顺便也给咱们水电站做做宣传嘛!这写稿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啊!”
“怎么又是我,我检查还没写完呢,您找别人去。”
彭站长双手一摊,无奈地说:“你看看这里,能写字的人找得出几个?我看过了,全站的人就你文化程度最高,高中毕业,你不写还有谁能写?”
罗建刚不服气地指着不远处的小眼镜说:“那不是一个现成的人。”
彭站长摇摇头:“那小子不行,他写的东西我看不上。”
罗建刚想了想:“那我现在要回去一趟。”
“干啥?”
“找我姐啊,问问她写了这个能播不,不能的话写了不是白写嘛!”
“那也行,你走吧!”
罗建刚去推了他的自行车就走,有人问:“你这是上哪儿去啊,还没收工呢,早退啊?”
罗建刚一脚跨上车一蹬,一溜烟儿就滑出去了,伸出手挥一挥:“帮咱们站长办事去!”
回到县城,果真是想去找他姐罗素芬。
广播站在县政府办公大楼内,罗建刚一路熟门熟路地跟人打着招呼上了楼,现在还没到广播时间,罗素芬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正在跟同办公室的大姐闲聊。
罗素芬剪了齐耳短发,刘海上别了个水晶发卡,穿一身蓝色哔叽呢套装,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因为整天坐办公室,养得皮肤雪白,是个时髦漂亮的县城姑娘。
办公室大姐说:“听说你最大那个弟弟去了水电站搞基建?”
罗素芬往冒着热气的搪瓷杯子里吹了口气:“可不是嘛,昨天刚去报到的。”
“你们家老两口也舍得?听说那可是一片荒郊野外,搞基建那是实打实地干活,连口热乎饭菜也吃不上,可苦着呢!你说让你爸随便安排个什么坐办公室的工作不行,非要上那儿去吃苦?”
“您又不是不知道,刚子自小皮猴儿的性子,办公室哪里坐得住啊,现在他乐意去,就让他去呗,累点也好,省得回来胡乱折腾。”
“也就是你们看得开,你看咱们大院儿,还有哪家舍得自家孩子去吃那苦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年轻人吃点儿苦头也好,那地方是有发展的,这几年县里重点扶持项目,等建好了混个领导当当,以后调回来发展前景也好,好过找个清水衙门坐一辈子冷板凳。”
罗素芬放下杯子:“咳,哪能想那么长远啊,只求他能安安分分不闹事,家里就烧高香了。”
正说着,门口人影一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彭站长严厉的眼光一扫:“没你的事,别插嘴。”
他的脸本来就长得黑,模样又凶,许秋阳被他这么一喝,吓得赶紧垂下头不敢讲话。
彭站长也意识到自己吓坏小姑娘了,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别怕,我不是凶你,这事错不在你,你是咱们水电站的人,护着是应该的,但这小子打人是他的不对,做事情要讲究方式方法嘛,要全都这样,一上来就先打了再说,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许秋阳眼眶一红,泪汪汪地抬起头看着彭站长:“站长……”两辈子了,除了小时候外婆和外公,从来没有哪个长辈这样护着她,为她说话,她的心里暖暖的,突然产生了一种找到家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