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有这样跟大人说话的吗?父母生了你养大你就是天大的恩情,乌鸦还知道反哺呢,我当初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爸爸生气地大声吼了起来。
“是你自己先要算账的,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就直说了吧,我工作丢了,钱是没有的了,我也不会去借的,你们爱给弟弟买房子,自己去想办法,我也不会帮忙还钱的。”许秋阳冷冷地说。
“什么,丢了工作?你还嫌给我们丢脸不够是不是,这么好的工作也能弄丢了,我跟你说,要是没钱,就别回来过年了,家里没你住的地方!”说完狠狠地掐了电话。
许秋阳抬起头,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她早知道家里没有自己住的地方了,十几岁的大姑娘,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房间,一直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能摊开铺盖入睡,每天早上必须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自己的铺盖收拾好,不然的话兜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哪怕这样,她也从来不敢有过什么怨言,也从不肖想弟弟会把房间让给她。
可是这样的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句忘恩负义而已。
还好自己已经长大,有了自立的能力,既然已经撕开了脸,那过年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以后就为自己而活吧,许秋阳相信,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只是好想念外婆啊,还有那个给自己留下了六年美好回忆的地方——白龙湾水电站。
所以她回来了,这里虽然已经变得一片荒芜,可仍然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的所在,唯一的家。
把灰尘大概抹过一遍,地板也擦干净了,屋子里渐渐地像是个家的样子来,许秋阳找出电炉,插上电,盘绕着的电阻丝渐渐变得通红,洗干净的铝锅坐上去,烧半锅开水,把红枣、香菇、枸杞扔进去。
菜是她特地带回来的,有鸡有鱼,有萝卜、生菜和金针菇,还有鱼圆。
过年当然要吃鱼圆啊,外婆家后院的鱼塘里养了好多鱼,过年前会捞起来,杀鱼去骨,鱼肉搅碎了加上面粉,用来炸鱼圆,外婆就像这样,把油锅坐在电炉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鱼圆,炸出来好大的一盆,让小秋阳用个盘子端着,挨家挨户送上门去。
别人家收了小秋阳送来的鱼圆,总会用家里做的吃食把盘子盛得满满当当的,让小秋阳带回去,炸出来满满的一盆鱼圆能送出去一大半,同时也能带回来大半盆各种各样好吃的,年便在这样香喷喷的气味中拉开了序幕。
哪怕是一个人的年也要好好过,许秋阳饱饱地吃了一顿火锅,把东西收拾好,还是用电炉烧了热水洗澡,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被褥充满了潮湿的霉味,用凳子把被子撑开架在电炉上,烤一烤霉味便会散去很多,变得干燥松软,暖烘烘的。
当年电炉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好东西啊,也只有他们这些住在水电站的人,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电炉,一点儿也不用担心电费。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窝里,许秋阳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似乎外婆就躺在边上,一边轻轻地隔着被子拍着他,一边哼着好听的催眠曲,然后她就会感觉自己飘飘荡荡的,飘到云朵上去了。
许秋阳是被冷醒的,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这旧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许秋阳感叹着,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分明不是她入睡时的房间。
触目所见是低矮昏暗的泥砖房,墙壁上连层白灰也没有,只有坑坑洼洼的泥砖,头顶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里面的棉絮都结成了硬块,就这么着,这被子也只盖了自己半个身子,剩下的一大半,盖在了两个看起来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脸面向另一边看不清楚,只露出一把枯黄细弱的头发。
这是什么情况?
许秋阳看了看自己依旧蜷缩起来的手脚,还是原来的形状,不过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她是从小就干很多家务活的人,手掌本来就没有同龄人细嫩,可也不至于粗糙到这个程度,掌心布满了茧子,指头上满是细小的伤痕,要不是手指修长结实,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年轻姑娘的手。
年轻姑娘?她现在还是一个年轻姑娘吗?
许秋阳“腾”地坐了起来,往四下看了看,房间实在简陋的很,除了她们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之外,只有一张黑乎乎的桌子和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没有镜子,照不出现在自个儿的模样。地板是泥地,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变得油光滑亮,上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只破布鞋。
不大的窗户上糊着旧报纸,报纸上破了一个洞,从洞里面看出去,天色还不太亮。
许秋阳觉得,她现在大概是在做梦,嗯,躺下继续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现实生活虽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她还是很热爱它的!
“咚!咚!”隔壁房间响起了重物敲击床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太阳晒□□了还不起身,一个个都懒过条死蛇,饿死我老太婆了!”
声一入耳,一连串的信息电光火石般地在许秋阳的脑子里爆炸开了,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间住的是她的曾祖母,今年已经八十二岁的老太太许曾氏,家里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体硬朗,八十岁了还能去菜园里摘菜,两年前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中风了,醒来之后双腿瘫痪,躺在床上再也下不来了,天天闷在屋里,阿太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天天没事就指天骂地,没一刻安宁。
家里也没什么人理她,这每天干活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去听她唠叨,一日三餐按时供应,每隔几天帮她擦洗一次身体换身衣服,就算是孝顺了。
“大妹,快点过来,我要屙尿!”阿太大声喊。
许秋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来了!”顺手拿起床边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着到了隔壁房间,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头的阿太,给她脱了裤子,放在门背后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约肌不行,稍有尿意就要赶紧去拉,不然的话就会失禁,这大冬天的,换裤子换被褥,有得麻烦。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许秋阳心里忽然一惊:我是谁,我这是在干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许秋阳,安平镇石南村第二大队许木胜家的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四个妹妹,一家人土里刨食,穷得叮当响。
许秋阳心中十分震惊,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眼前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底下却熟练地做着该做的事,给阿太穿好裤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门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脸,洗完以后顺手把洗脸水泼到墙根下的菜地里。
咦,好像还没刷牙?
农村人都不刷牙。
许秋阳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两个灵魂,一个是原来的她自己,一个是熟知这里的一切的十八岁的许秋阳,后者似乎在她来到这里之后,就把整个身体的主动权交给了她,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来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以后她就要在这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吗?
她也算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可是穷成这样的,她还真是没见过。
这身体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乱想,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脚往灶间走去。
稍稍适应了一下灶间内昏暗的光线,许秋阳突然被角落灰堆里的蠕蠕而动的物体给吓坏了。
许秋阳不忍心,又问:“你想知道他什么啊?”
杨雪珍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有机会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对象呗!”
“干嘛要我问啊,我跟他又不熟,你自己不会问?”
“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就帮我问问啦!”
许秋阳低头看看她给自己带来的东西,喝水的口盅,吃饭的搪瓷饭缸和筷子,还有洗脸的毛巾都准备好了,确实是对自己挺好的,这点小忙都不帮好像有点忘恩负义啊。
“好吧,我找个机会问问,不过别这么着急啊,这么急吼吼地问好像咱多上赶着似的。”
“嗯,假装不经意地提一下就行了。”
说着两人拿着饭缸去领早饭,今天的早饭有粥和大白菜馅包子,热乎乎的粥水下肚,整个人就像重新活过来了,趁着还没开工,许秋阳换下罗建刚借给她的那件棉衣,准备拿去还给他,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完成杨雪珍交代的任务。
她这个人心里存不住事,一想到还有事没做完心里就不舒服,只想着快点完成。
罗建刚也刚吃完早饭,正在河边洗饭缸,见她过来问了一句:“还有事?”昨晚天太黑没看清楚,现在仔细看看,这姑娘收拾干净了也挺能看的,脸盘小小的,鼻子嘴巴都小,就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灵动得很,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纯净得像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动物,水汪汪的。
就是皮肤黑了些,还糙,被风吹得都皲裂了,应该抹点擦脸油,要是养白了再换上一身时髦的衣裳,准是一个漂亮姑娘。
这想法在罗建刚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不过他马上就丢开了,并为自己私自对工友的评头品足而惭愧不已,不管别人长得怎么样,都应该对工友平等对待,怎么能挑剔别人的相貌呢?
许秋阳把棉袄递给他:“我朋友给我带衣裳来了,这件先还给你吧!”
罗建刚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花棉袄,好看是好看,可一看就不抗冷。
杨雪珍家里的条件比别人好,可也好不了多少,要不怎么说他们石南村是整个县最穷的呢,村支书也比别村的支书穷,别人过冬只有一件棉袄,杨雪珍好一些,做了两件,但除了她身上的那件是新做的,现在给许秋阳的这件,是用以前的老棉花重新絮的,也薄得多,她准备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才穿的,现在许秋阳没衣裳穿,便拿出来先救急,虽然薄了一些,但也总比没有好。
罗建刚没接她的棉袄:“穿过的衣服不洗一洗就还给别人吗?”
“才穿了一个晚上,再说了,棉袄不好经常洗,洗多了就不暖和了。”
“那你就多穿几天再洗呗!”罗建刚说完,拎起洗干净的饭缸转身就走了。
“啊?”许秋阳楞了一下,好像他说得也有点道理?不管了,既然人家愿意借,她就多穿几天再说,刚脱下来一会儿,就已经觉得有点冷了,这倒春寒啊,还真有点猛。
“哎,罗建刚,等一下!”许秋阳突然想起还有话没问呢!
“嗯?”罗建刚回头看她,目光温和。
“呃,那个……”许秋阳有点语塞,说好了假装不经意呢?眼下这个情况怎么不经意得起来?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干脆直接问了求个心安,“你有对象吗?”
“什么?”罗建刚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哪有刚认识就问别人这种事的?又不是他们街道里那些闲着没事专爱给人胡乱牵红线的大妈。
“嘿嘿,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随便问问。”许秋阳难得地红了脸,眼光四下乱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没有。”说完罗建刚自己也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真的认真回答她这个问题,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是那种喜欢给人做媒的大妈,那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好奇?这么说她很关注自己?
想到这里,罗建刚不知怎么的也有点慌,急急说一句:“快要开工了,我先走了。”然后匆匆离开。
罗建刚今年刚满二十,十八岁高中毕业,然后在家待业了一年多,第一次参加工作,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但心中对于自己未来妻子的形象还是有所幻想和期待的。
应该就是那种长发披肩,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温柔,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吧,反正无论如何,不会是许秋阳这种,她也太不讲究了,比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讲究。
听到他说没有,许秋阳不知道为什么就很高兴,虽然不管怎么样也轮不上自己,但这个男人还是没主的,这件事儿就让她很高兴。
她兴致勃勃地回去告诉杨雪珍:“他说他还没有对象。”
“真的吗?太好了!”杨雪珍欢喜道,随即又问,“怎么那么快就问到了,你怎么问的?”
“就直接问的啊!”
“哎呀,你怎么能直接问呢,那得多丢脸啊!”杨雪珍捂着脸说。
“怕什么,他又不知道是你问的,要丢脸那也是我。”许秋阳不在意地说。
“那倒是。”杨雪珍点点头,“哎,那你说我有没有机会?”
“这可不好说。”许秋阳说着往第一组那边看去,罗建刚身边正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呢,他们组那些个姑娘都喜欢往他身边凑,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真讨厌!”杨雪珍也满是怨念地瞪了那些姑娘一眼,“他们组没别的男人了吗?干嘛都巴着他一个人不放?”
“我们组也有别的男人啊,我觉得二师兄就不错,你看呢?”
“二师兄你就别想了,眼珠子都长在邓淑美身上呢!”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见?”
“今早上出门的时候,二师兄特地来我们村口等着她一起走呢,说什么一块儿走路热闹点儿,他们村还有两个姑娘也是我们组的呢,也没见他等她们。”杨雪珍八卦地说。
这个年纪的青年男女,浑身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悄悄讲些小小的八卦也能让人无比满足。
许秋阳感慨地说:“真没想到咱们的小淑美还这么有本事啊!”
杨雪珍突然笑了一下:“你看啊,淑美那么瘦,二师兄得有她两个大吧,晚上躺在一起,不会担心把她给压坏吗?”
“你好不要脸!”许秋阳伸手去挠她痒痒,杨雪珍当然要反击,两人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远处的罗建刚也忍不住转过头看了这边一眼,这姑娘还真看得开啊,都混成这个模样了,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笑着笑着,许秋阳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问:“对了,你昨晚回去看见我们家怎么样了?”她就这么逃了出来,留下一个烂摊子,不知道收拾得怎么样了。
“哦,你家的大肥猪跑了出来,追了好半天才追上,掉了不少膘,可把你妈心疼坏了,还有你家的门锁,被你弟砸坏了,你妈在你家门口骂了半天。”
“那她没打我弟?”
“你弟入伍了呀,昨天下午就运兵了,她哪敢打呀,打坏了去不了当兵怎么办。”
许秋阳放下心来,昨天多亏了许东来她才能逃出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许东来了,现在他能顺利地去当兵,她就不怕了。
“那王瘸子没来闹事?”
“来了呀,我听说带了几个人,拎着锄头扁担气势汹汹地过来的,说什么要不给人,要不就赔粮食。”
“那怎么办?”许秋阳知道粮食家里是肯定拿不出来的,年前那些,早就进了一家人的肚子了,后来的这些,依着李桂芳的抠门性子,入了她的手的东西就别想再漏出来。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被你妈撒泼打滚给混过去了呗,听说王瘸子是一点便宜也没讨到,还丢了大脸,对了,秋阳,他知道你来了这儿干活了,不知道会不会到这儿来闹啊!”杨雪珍有点担心地说。
“不会吧,我又没拿他的东西,他来闹我也没法还他呀!”许秋阳说,“实在不行我给他立个字据,以后发了工钱慢慢还他呗!”指望李桂芳放血那是不可能的了,看来还债这事还得着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如果能换来以后的安稳生活,这几年辛苦一些,咬着牙把债还了也是值得的。
“最怕他要的不是钱,而是来抓人!”
“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旧社会,他还能强抢民女吗?”
杨雪珍也觉得有道理:“嗯,你别怕,就算他来抓你,咱们这儿这么多人,也不能让他给得逞了。”
正说着呢,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戏码居然真的要上演了,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许秋阳,你快躲躲吧,王瘸子带着人抓你来了!”
李桂芳今天回来得早了些,大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大嗓门,似乎是有什么喜事,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沾沾自喜的意味。
“芳婶,今儿回来得那么早,哟,这筐里挑的啥呀,这么实沉?”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进来的新媳妇。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担子,撩起盖着箩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稻谷给人看,用唯恐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大声说:“没啥,就一点谷子,咱家大妹的聘礼。”
“聘礼?”新媳妇尖着嗓子问,“年前不是已经送过一次了吗?”
“是啊,年前是给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但我家大妹年纪还小,不舍得她那么早出门,说好了在家里留三年,三年后才过门的,可人家这不是急着娶媳妇嘛,这不,又送来了两百斤谷,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个月就办喜事。”李桂芳说着还故意叹了口气,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始终都还是别人家的。”
新媳妇酸酸地接了句:“这姑娘长得好啊就是不一样,一个人就把大弟二弟的聘礼都给赚回来了。”她家里也穷,当时家里急着要给她哥娶媳妇,一百五十斤稻谷就匆匆忙忙将她打发了,如今眼看着人家一个姑娘就换了五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真是怪没意思的。
难怪李桂芳得意成这样!
“主要是咱姑爷家条件好,我家大妹嫁过去,连地都用不着种了,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的都行!”李桂芳可不管别人的脸色难看,依旧自顾自地显摆着。
许秋阳可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的身价骄傲,要是没听到这事,她还没想起来呢,其实李桂芳早就把她给卖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想要她把工作让给弟弟妹妹。
那也是年前的事了,李桂芳收了人家三百斤稻谷和一百斤红薯,把她许给了隔壁村跛了一只脚的王木匠,这王木匠今年三十八了,还差两岁就跟李桂芳一般大,据说凭手艺赚得不少,家里不用种地日子也还过得去,就是有个毛病,没事爱喝两口烧酒,喝醉了就打女人。
按说这打女人也没什么,农村男人有哪个不打女人的,但这王木匠前头娶过两房媳妇,两个都是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突发急病死的,别人私底下都说是被王木匠打死的,可是人家娘家收了王木匠的钱财都不来闹,别人说点闲话算什么,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说这个事了。
消停下来以后,王木匠又寻思着想娶媳妇了,但一般家里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哪里会舍得把好好的黄花闺女嫁给他一个老鳏夫,这找来找去的,不知道怎么地就找上许秋阳他们家了。
那时候许家的大肥猪不是刚被偷了嘛,李桂芳那个心疼啊,这亏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补得上,这大肥猪虽然是喂在他们家里,但实际上还是队里的,到了年尾还是要上交大队统一宰杀分肉的,这猪没了不是得赔嘛,本来一年到头就没挣多少公分,这要再一扣,剩下就更没多少了,一大家子人个个都是张口要吃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要不是王木匠的聘礼来得及时,许家的日子还真没办法过得下去了。
那时候的许秋阳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知道李桂芳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换了一家子救命的口粮,也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伤心,天天晚上偷偷地哭,可却完全没想过要去反抗,只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命,到时候日子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一根绳子拴房梁上把自己吊死算了,只求不要连累家里人。
许秋阳撇了撇嘴,难怪呢,自己刚一来到,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就迫不及待地退位让贤了,原来是早就不想活了呀!
之前的许秋阳认命,如今的这个可不愿意,李桂芳之所以会把婚期提前,可不就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吗,这是要榨取她最后的剩余价值啊,她许秋阳就是有最后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她这么给卖了,无论如何也要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