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北风一日紧似一日。寒风呼啸,凛冽渗人。鹅毛大雪无休无止,整日整夜如絮一般纷纷扬扬。每一日清晨早起,走到院子里,入目的都是厚厚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连湖水也结了冰,冰冻三尺之寒,一派萧索的景象。只有御花园的梅园中,可见到雪压红梅的美妙景观,所以日日都有各宫嫔妃到梅园踏雪寻梅。
顾倾城和初菊手捧宣纸和笔墨不疾不徐走在前往梅园的路上。今日常贵妃约了华妃等姐妹到梅园踏雪寻梅。几位娘娘被眼前美景触动,忽而诗意大发,命顾倾城和初菊回宫去取来宣纸和笔墨,在梅园观梅亭中作诗取乐,以和眼前的雅兴。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忽而听见初菊掩嘴轻笑,“无忆,今儿个说不定咱们有机会可以看见冷美人娘娘呢!”
“冷美人?”顾倾城一怔,“冷美人是谁?”
初菊环视四下,只见白雪茫茫一片,视线里一个影子也没有。于是她告诉顾倾城,“冷美人原是皇上的宠妃,那模样儿,啧啧,长得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刚刚一入宫,皇上爱她的美貌,破格封她为冷婕妤,后来半年,皇上连连晋封她,最后最高位份竟然封了她做冷妃,位列四妃之一,这着实是轰动后宫和朝廷的一件破天荒的大事了。可是呢,咱这位冷美人可真的是位‘冷美人’,偏偏对皇上的恩宠不领情,整日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惹得皇上好不厌烦。听说皇上拿这位冷美人没辙,只能以晋封位份来讨好她,可惜冷美人似乎对这些越来越高的位份一点也没有兴趣,总是拒绝侍寝。冷美人的父亲原只是一个小县的县令,父凭女贵,后来官至吏部,得意忘形的他刚刚进入吏部就干出了一件收受贿赂的事,在朝廷大臣的鼓动下,皇上不得已只能将冷美人的父亲斩首示众。那冷美人对皇上就更没好感了。后来冷美人突然被皇上降了品级,贬为‘美人’,宫中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偷偷听贵妃娘娘议论,似乎是因为冷美人暗地行刺皇上……”
顾倾城吓了一跳,瞪大了一双水眸,“行刺?那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是呀!”初菊冲她挤了挤眼睛,“所以这事儿才神奇呀!皇上只是将冷妃贬为冷美人,而且居住在冷宫中,没有皇上的圣旨,永远不许离开冷宫一步,可惜了呀……”
顾倾城心中却震动。到底是一个怎样倔强而刚烈的女人,竟然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皇帝,而不愿侍奉皇帝,屈服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初菊对她一笑,道,“冷美人喜爱梅花,虽然平日里皇上不允许冷美人离宫一步,可是却特别恩准,在冬天红梅绽放之日,冷美人可以离宫到梅园赏梅!后宫人人私下都说,皇上心中还是甚宠爱冷美人的呢……”
顾倾城心中一动,却淡淡道,“快别胡言乱语了!揣测圣意可是大罪!”
初菊脸色一白,连忙噤了声。
观梅亭中有常贵妃、华妃等五六位妃嫔,身着白色貂毛滚边的各色云锦,花饰繁复,流光溢彩,远远望去,仿佛几只蝴蝶翩然点缀在白雪和红梅之中。她们坐在亭子里观雪赏梅,品着点心,有说有笑,倒是极和睦的。
初菊将宣旨平铺在雕龙刻凤的大理石桌上,顾倾城抬手研墨。漆黑的墨汁缓缓渗了出来,因为墨条中加了珍珠、玉屑、龙脑、麝香等名贵药材,研出来的墨墨质如玉,芬芳宜人。常贵妃和几位妃嫔纷纷从初菊的手中接过笔,凝视着眼前白雪皑皑,怒放的红梅,沉思良久后,纷纷在宣旨上落笔。
几位妃嫔的诗词之中,当数华妃的诗可以称之为上品,字体也颇有颜真卿的风骨。常贵妃大加赞赏,三分欣赏,七分奉承,笑道,“华妃妹妹的七言绝句,果然既优美,又押韵,就连本宫这个素日里不怎么喜爱诗词的人,也赞不绝口,爱不释手呢!”
华妃清丽的脸庞动了动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水中月,镜中花。“贵妃娘娘谬赞!”
常贵妃喜不自禁道,“无忆!你来把华妃娘娘的诗小心收卷起来,拿回去做装裱。华妃娘娘的诗和字都是上品,本宫喜欢得很呢!本宫要将华妃娘娘的诗悬挂在墙壁上,日日观摩,日日欣赏!”
“是!”顾倾城依言小心翼翼将华妃的诗收卷了起来,退出观梅亭。
离得观梅亭远了,只见眼前的皇家花园冰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忽而想到了沅国。沅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漠北大将军的府中,即使是寒冬腊月的季节,也偶尔能见到温暖的阳光。寒冷极了时,天空会如絮般飘落雪花,却始终未曾见过这般壮观的雪景,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冻僵了,冬眠了,四下里安安静静的,竟听不见一丝动静的声音。
忽然,顾倾城听见一阵叹息声。她下意识四下里看了看,却没看见一个人。莫非是她的幻觉?她怔了怔。往前走了两步,又听见了一声叹息,哀怨而悠长,落在她的耳边,却似乎重重地落在她的心上是怎样哀怨的人,叹息声才能如此悲凉?
顾倾城止住了脚步,紧接着听见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慢慢地吟诵着一首七言绝句,
“年年芳信负红梅,
江畔垂垂又欲开。
知是冰雪覆红梅,
焉是红梅冷冰雪?”
前两句出自苏东坡的《红梅》一诗,后两句,“知是冰雪覆红梅,焉是红梅冷冰雪?”大意应该是:眼前的此情此景,不知道到底是冰雪覆盖了红梅,掩住了它的芬芳,让它更寂寞而孤独了,还是因为红梅的寂寞孤独,映衬得冰雪更寒冷了?
诗意落寞而悲凉,似乎隐含着微微的愤怒,可是她的声音,却那样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波澜不惊,可见此人曾经经历过种种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但是因为日子久了,已经渐渐淡漠而无力了,饶是心中落寞而悲凉,却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眼前是一排一人高的低矮灌木,鹅毛大雪层层覆盖,竟把灌木包裹了,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雪墙”。顾倾城绕过这堵雪墙,终于看见了吟诗的女子。
只见她身着月牙白色的云锦,与身后大片大片白色的雪景相映衬,泛着银色的光芒。黑发如瀑流泻在身后,没有挽髻,没有钗饰,没有化妆,仿佛刚刚沐浴而出。她的一双流珠轻转的眼眸,澄澈而灵动。仿佛水中明月,明亮而妩媚,又似噙了一池秋水,顾盼流离,轻盈而婉转。
只是看了她一眼,顾倾城便认出了她。
她,竟然是三年前,顾倾城在沅国许州一家客栈里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子。顾倾城曾请求慕容清豫对她出手相救,她说她叫冷儿!她们曾经秉烛夜谈,把酒言欢,次日清晨便各奔东西……彼时,他只是郁郁不得志的沅国二皇子,顾倾城是沅国太子妃,冷儿……也只是一位县令之女!三年,三年的时光,竟仿佛一场梦境!
如果顾倾城没有猜错,眼前的她,一定就是初菊口中的“冷美人”!
顾倾城恍惚记得,三年前的冷儿,她的五官犹如她的举止,如水一般优雅,流畅,既端庄而高贵,又一点也不做作,薄薄的双唇,不点而红,总是微微莞尔上扬着,像一幅定格的名家所出的仕女图,般般入画。而此时眼前的冷美人,嘴角却不再上扬,面容清冷,眼珠依然黝黑,却黯淡无神,凝视着眼前的一枝梅花,却又仿佛目光涣散,并没有看眼前的梅花。整个人定定站在冰天雪地里,遗世而独立。
冷美人也看见了她,只是短暂的一瞥,随即漠不关心移开了目光。顾倾城怔了怔,忽然才想起来,自己这张脸已经被毁容了,她自然是认不住自己来的。
感觉到顾倾城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冷美人的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凝视着眼前的一枝红梅,冷冷道,“怎么,我许久不出宫一步,都要被宫女当做怪物看了?”
顾倾城回过神来,忙低头福了福身道,“奴婢叩见冷美人!”
只听见她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顾倾城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目光中露出真诚的神色,热切地盯注着她,压低声音道,
“冷美人,你还认识奴婢吗?”
冷美人蓦然转过头来,怔忪地盯着她,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水眸中渐渐晕染了一层水雾,困惑道,
“你是?”
顾倾城的脸上缓缓荡漾开一个温婉的笑容,“三年前,在沅国的许州,我唤你‘冷儿姐姐’,你唤我‘影子妹妹’!”
冷美人的心中依然困惑不解。她到底是谁?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冷美人怔怔地盯着她,与她四目对视。她虽然脸上被毁了容,狰狞得可怕,可是伤口已经渐渐愈合,隐约可见她原来的容貌,竟有一丝清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明亮的眸子里俱是温和的笑意,仿佛冬日里忽然照射下来一簇阳光,暖暖的,照进她的心里。
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是你!”
宫心为上:不做帝王妻69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