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王斌安排了六个斥候分成上下两个半夜,在周围的三颗视角最好的大树上做警戒。其他人则在这片丛林里扎营度过一夜。
对于这个命令,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毕竟王斌从军的年岁甚至都比队伍中一些年轻人活着的岁数都长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安之的心中总是有着一丝的慌乱,而且右眼皮也一直跳的不停。
左福右祸。
这是苏安之这么多年在荒北平原上立足的根本,所以这一次他也同样确信,这看似平淡的一夜必然会发生一些不平淡的事情。
趁着夜色,皮蛋悄悄的离开了苏安之的身边,钻进了茂密的丛林之中。对于苏安之来说,皮蛋就是自己的斥候,所以每次在野外遇上未知的危险,他总是会放出皮蛋。
送死你去,逃命我来。
这是某次苏安之半开玩笑的对皮蛋说的话,结果就是惹的这只吃货连续三天将苏安之的食物吃了个精光,就算吃不下也会嚼完之后吐了,反正就是摆出一副“皮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样子。
最后苏安之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的低声下气认错,才吃上了一口自己烤了许久的烤肉。
苏安之靠在一棵树下,双目紧闭呼吸绵长,看似已经熟睡,其实除了最初的那半个时辰用来入定吸收天地之气外,他都是醒着的。
所以当那支箭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划破夜色的时候,他立刻张开了双眼!
噗通!
树上那个负责警戒的年轻斥候摔在了他的面前,苏安之知道这年轻人是这支斥候队伍中箭术最好的,也是视力最好的!而此时,他的咽喉处插着一支箭,箭头刺穿了整个喉咙从脖子后面扎了出来。
一箭封喉!
苏安之看着眼前的尸体眉头急蹙,居然连视力最好的斥候都没发现敌人!居然敌人都摸到附近了皮蛋还没出现!
“咕咕!”皮蛋突然从丛林窜了出来,一下子来到了苏安之的肩头之上,随后剧烈的叫了起来。
后者剑眉横蹙,大声喊道:“敌袭!”
从那个年轻的斥候摔在地上,到苏安之如同撕心裂肺般喊出“敌袭”二字,不过是短短的两个呼吸的时间,但是一团黑影已经趁着夜色扑到了苏安之的面前。
黑暗之中,苏安之只觉得一道劲风掠来,下意思的将身子往边上闪了下,只是这么一个瞬间,一把钢精匕首擦着他的腰腹而过,如果不是苏安之的反应和速度实在太快,只怕现在身上已经多了一个窟窿了。
虽然苏安之已经在第一时间发出预警,但是只是几个呼吸间,三棵树上的斥候已经全部丢了性命,此时正躺在泥地上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而那些袭击他们的黑影则在树林之间来回扑跃蹦跳,他们在树上的动作异常娴熟,仿佛天生就是在这片丛林中生存一般。
“这是什么鬼?猴类的荒兽么?”苏安之微微皱眉,荒北平原上可没有这样生物。
“是豺狼!”王斌看了一眼那个第一个被箭矢刺穿喉咙的年轻斥候,严重闪过一丝痛苦,又立刻面容平静的看着周围树上来回腾跃的黑影说道。他的声音异常平淡,平淡到让苏安之觉得有些冰冷,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这位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兵。
只是王斌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口吻一样的淡然,让苏安之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似乎躺在地上的三个斥候从来不曾认识一般。
王斌面容平静的盯着树上那些名为豺狼的家伙,又用眼角瞄了一眼苏安之,才开口说道:“小子,不想死的话就先盯住这些家伙吧!有什么话等打完这仗再说。不过首先等活着才行!”
苏安之刚要说话,却听王斌大声喊道:“蛮牛,等下不行的话你就带着这小子先走!”
“行!回头带酒给你!”蛮牛左右手各持一把北秦刀,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着苏安之说道:“小苏,等会和我一起走!”
王斌一改之前的平静,哈哈大笑道:“记得!老子要咱北地的绿蚁,你带错了老子可饶不了你!”
“得嘞!”蛮牛粗生粗去的回道。
苏安之蹙眉,他明白刚刚蛮牛说的那句“回头带酒给你”是什么意思,这是军中的黑话,意思就是“上坟的时候给你带酒。”这坟自然是王斌的,也自然是这整支斥候队的!
“这就是豺狼?”苏安之盯着那些黑压压的影子问道。
他虽然听说过这支大蒙情报机构“网”之下的斥候部队,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传闻中这支斥候部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大蒙的北部,那片整个天下最大的冰原之上。他们世世代代在那光滑的冰原和陡峭的雪山峭壁上生存,自然而然练就了一身敏捷的身手。也难怪自己之前会误认为遇上灵长类的荒兽,这些家伙简直比前世在动物园看到的猴子还要灵活!
那些个黑影只是在树上腾跃了几个来回,其中一个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扑上了一个手握北秦刀的斥候!而有了第一个,自然有第二、第三个!
鹰隼游骑们虽然早已拔出武器,准备好了应战,但是对于这些高来高去的敌人一时半会却没有多大的办法。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扑倒了三个,其中一个更是才倒地就被对方来了个透心凉,整个心窝都被刺穿了。
豺狼们用的武器是一种类似军刺的东西,尾部可握,刀身直而且狭窄细长,更重要的是刀身之上还有血槽,只要被这军刺刺中,就算不死也能被放掉不少血。
树上剩余的十几条黑影也瞬间扑入了战场,苏安之只感觉到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随后一团巨大的黑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只是这一次不同于之前,苏安之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团黑影才扑倒面前,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匕首在月光之下划出了一道银色的轨迹,那喷射而出的鲜血仿佛追逐着这道轨迹一般,在空中也同样划出了一道轨迹。
血色的轨迹!
这道轨迹代表的不是一种结束,而是开始!
只见苏安之在瞬间秒了一个豺狼斥候之后,脚下一发力,整个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之中迎上了一只豺狼!这家伙本来想借着空中落下的速度袭击苏安之的,想不到这年轻人在发现自己的意图之后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朝着自己高高跃起,更让他觉得有些无力的是这年轻人居然跃的比自己还要高。
这名豺狼斥候也算是对战经验丰富,知道高点被对方抢占了之后立刻在空中稍许调整了下身体,闭气凝神,准备迎接对方的进攻。
但是正当他抬起头,全神贯注的望向苏安之的时候,却突然眼前扑来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他下意识的用手格挡,却从手上传来一阵疼痛!慌忙之中,他看清这团毛绒绒的东西是一只似兔又似鼠的荒兽,之前的那阵疼痛正是这只才巴掌大小的荒兽咬了自己一口。
正当他准备出手,一刺将这只从来没见过的小家伙给结果了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不好!那个年轻人已经落到了自己面前!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他就看到那一抹银色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逝,伴随这那抹银色的是一股血腥和一道鲜红的轨迹。这道轨迹宛如烟花般璀璨,又宛如烟花般快速消散。
这血色的烟花,是自己的血吧?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苏安之解决了这个豺狼斥候之后,立刻又缩地成寸的闪到另一个豺狼斥候身后,这名斥候此时正好绕到正在以一敌二的王斌身后,一根军刺已经递出,只需再往前几寸便能插入王斌的后腰。
只是一道银光之后,本该是猎人的他却变成了猎物,软软的躺在了地上。
此时的苏安之仿佛变成了一个狩猎者,在这片丛林之中捕杀着一只又一只的豺狼!
一道!两道!三道!
苏安之在黑影之中快速的闪动,下一个瞬间,这片月光之下的丛林中便又是三道银色的轨迹。而每一次在那银色的轨迹之后,总会紧跟一道鲜红!
突然从豺狼斥候中传出一声长啸,十几道黑影立刻退出了这片战场,而王斌、蛮牛和剩余的四个斥候下意识的向苏安之靠拢了过来。
两边的斥候这一次交锋不过是短暂的几个呼吸,鹰隼游骑又损失了两个斥候,而对方除了被苏安之瞬间杀死的六个之外,只有蛮牛和王斌各杀死了一名豺狼斥候。
“小子,刚才谢了!”王斌喘着重气,他的左手捂着腰部,鲜血正从指缝中渗出。
苏安之咧嘴一笑,将有些颤抖的右手藏入了背后,刚刚那一个瞬间的爆发虽然看似强悍,但却让他的身体负担极大。毕竟这样连续的使用“缩地成寸”,就算是一个真气充沛的高手也要掂量一下,何况是他这个体内根本没有一丝真气蕴存的家伙。
如果将真气比作钱财的话,那么那些真气充沛的高手自然就是家富之人,而苏安之就好像那路边的乞儿,为了一口吃食可能要天地乞讨许久。
刚才的那个瞬间,苏安之就已经将那口向天气乞讨许久的吃食全部都消化完毕,如今虽还站着,但却已是强弩之末。其实他本可以不用如此,这些豺狼斥候虽然身手敏捷,力气也不小。但如果只是自保的话,他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他虽能自保,却不能顾及到鹰隼游骑。开战之前,作为什长的王斌可是用自己与全队的性命相保,要让自己安然离开。就算苏安之自认骨子里是个本性凉薄的人,但是对于这些肯豁出性命也要保证自己安全的游骑却一点都凉薄不起来。
这支十人的游骑中,除了王斌之外都是年轻人,甚至有几个看上去的年纪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脸上依旧有着稚气,这其中就包括了那第一个被箭矢穿喉而过的年轻斥候。
王斌从身上的那件军袍上撕下一条长布,在腰间的伤口上胡乱扎了一下,又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狠狠的说道:“陈二牛,你他娘的还磨磨唧唧干啥?赶紧带着这小子离开!老子这条贱命活到今天也够本了!记得老子的绿蚁!”
本名陈二牛的蛮牛看了看暂时退回到树上的天蒙斥候,又看了眼王斌等斥候,神色一凛,咬牙去拉苏安之。
只是他的力气虽大,但这一拉之下,却完全没有拉动苏安之。
苏安之轻轻摇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那具早已凉透的斥候尸体,那根箭矢依旧插在他的喉咙处。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仿佛喃喃自语的轻声开口道:“都是爹妈生的,没有人的命比旁人值钱,我苏安之不命贵,你们不命贱,既是袍泽,便能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