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六,叶老爷子起了个大早。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西装革履地从楼上走下来,他步子很慢,毕竟年纪大了,但是他会希望我去搀扶他的,他向来这样固执。
固执地坚持一些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活得孤独又寂寥。
哦,忘了介绍,我叫桑,是叶家的保姆,在这里待了三十多年了,倒不是这家人待我有多好,就是不知不觉就待了这么多年。
时间过的可真快,我刚来的时候,先生和太太才结婚没几年,那时候他们有三十岁?还是很年轻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模样这样精致的两个人是在噪杂的劳工市场,那里每个人都像是摆在砧板上,等待被挑选的鱼,有些鱼还能扑腾两下甩一甩尾巴,有些鱼动都不动,像已经死了一样,了无生气地瞪着一双迷茫的眼。
我是那个像是死了一样的鱼,我本来不抱希望被那些有钱的先生太太挑走的,但是最后叶琛和林池把我领走了,或许我是感激的,所以一呆呆了这么多年。
那是二十一世纪中叶,本来服务业已经很发达了,但那一年互联网系统突然全线崩溃,不说别的,单是**大面积外漏和信息严重错乱就够让人恐慌的了,各国的安全局在面对媒体的时候,都表达自己网络安全系统都是最高级的,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没有大的漏洞。但是没有问题还是出了问题,公众不在乎什么高级不高级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用不了搜索引擎了,社交平台的页面永远显示错误代码,他们没有地方发朋友圈和动态了,这是一件让人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没有了分享,连美食都没了意义。
最最重要的是,当互联网终于淘汰了纸币,把货币变成网络上一个数据符号的时候,它崩溃了。
只有那些把钱存在银行的老顽固们保住了自己的财产,第三方平台上的“货币符号”都随着互联网崩溃彻底变成了一个虚拟的符号。
一夕之间,无数的人变成了穷光蛋,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世界在一瞬间倒退了一百年,像一个毫无意义的轮回。
互联网还在努力重新架构,没有完美精确的劳务承包系统,传统的劳工市场就这样以陈旧的面目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上。
那一年我只有十八岁,之前在电子交易平台做售后客服,本来那一年老板说看我做了两年兢兢业业,要给我加薪的,可是不巧,互联网崩溃让所有的电子交易平台一夕之间湮灭,老板疯了,我失业了。
我坐在劳工市场,把信息表填上,然后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时候,就像一条已经死了的鱼。
我母亲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我没有机会给她打一个电话,手机这种个人终端变成一块废铁之后,传统的带电话线的座机应运而生,但是那种上个世纪淘汰的东西,现在贵的要命,我没有钱买一个,去电话亭打电话的话,一分钟也要十元纸币,十块钱可以吃一顿早餐了,这对我老说太过奢侈。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上个世纪淘汰的座机电话,还只在城市有,乡下是没有机会用的,我就算可以打电话,我母亲也接不到。
我已经两个月不知道母亲的消息了,或许我应该坐车赶回家去看望母亲,但是火车和动车还有飞机这些交通系统,早已实行全面电子购票,人工已退出历史舞台多年,偌大的火车站,一个人工服务人员都没有,互联网崩溃之后,铁路公司不得不重新招纳和培训员工,这不是一个小工程,a市的火车和动车已经全线停运了一个多月了。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倒是飞机好好的,但是现在只供政府使用,而我也坐不起。
哪怕历史倒退一百年,我还是社会最底层的那个,面对历史洪流,只能被挟裹着往前,至于会走到哪儿,我是不知道的。
我所能做的,只是活着,赚一点儿钱,等一切慢慢好起来,仅此而已。
“你成年了吗?”这是叶琛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仙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男人,活像从电影海报里直接走出来的,除了眼神带着桀骜与不耐,其余的简直完美。
再低微的人,也是会欣赏美的,我愣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成年了,先生,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早好几年就修订了新法律,把成年标准降到了十六岁,而女性最低婚龄降到了十八岁,我这个年纪,按照正常,已经可以结婚了。
或许是因为我人比较瘦小,眼神又畏畏缩缩的,所以显得有些幼稚可怜吧!
我挺直了腰背,又回答了一声,“我十八岁,先生。”
边上的林池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这人眼睛不好使,你别介意啊!”
我怎么会介意呢,我没资格介意,这时候,谁能给我一份工作,他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我摇了摇头。
林池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她很温柔,说话声音像小猫,细细软软的,像是猫尾巴在心尖上搔,痒痒麻麻的,让人心颤。
叶琛不想要我,嫌弃我性格太懦弱,人又瘦小,但是林池一撒娇,他就答应了。
后来看得多了我就明白,叶琛是个固执的人,但是林池是他的软肋,他的所有固执在林池面前都会烟消云散,甚至于连底线都可以再降一降的。
后来我就在叶家做工了,林池知道我是个孤家寡人,甚至腾了一个房间出来,从此我就在叶家有了一席之地,家里的活不多,我只负责做饭,因为林池不会,据说她学做饭的时候,把厨房给炸了,油烟机炸起的火星,把实木的柜子都烧成了黑炭,叶琛冲进去把吓傻的林池抱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颤抖的,自此再不让她进厨房。
家里本来是有一个厨师的,但是林池不喜欢家里太多人,于是知道我会做饭之后,就把厨师给辞了,叶琛是不高兴的,因为他对食物很挑剔,我不是专业厨师,做出的菜达不到他的要求,但还是那句话,林池一撒娇,他就什么都依了。
我从来觉得他这个人毫无底线,有时候甚至觉得就算林池要天上的太阳,他也得拿把弓箭给射下来。
虽然别人都说他年轻的时候风流的很,惯会伤女孩的心,但我是不信的。
我每天负责三餐,打扫卫生,还有收拾林池的书房,她是个很宅的编剧,很多时候都是窝在书房里写稿,投入起来总是乱扔东西,所以屋子都永远都是乱糟糟的,地上到处都是翻开的书本,稿纸满天飞,胡乱堆叠的资料有半人高,进去的时候,脚都几乎没地儿搁。我每天都帮她收拾,但是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又是一样乱。
有时候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待在书房的角落,随时把她扔下的书给收拾了,林池看我无聊会塞给我一本书看,我在她的书房里看完了全套的二十四史,虽然我基本也没看懂什么,毕竟我大学都没读完,按照现在的标准,就是半个文盲。但我喜欢那种感觉,世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鼻尖有轻微的墨香味儿,还有自己的呼吸,又轻,又缓。
有时候叶琛下班回来会进书房,我会识相地出去,或者去花房浇浇花,或者就坐在阳台读报纸,他们是不会怪我偷懒的,只要我把家里该做的都做好,就算是白日睡大觉,他们都不会过问,这让我很放松。
我在叶家待的很舒服,除了有时候总是把握不好时间,会撞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事,叶琛很喜欢挑逗林池,总是把她搞的面红耳赤,我毕竟年纪还小,看见这些总是比他们还害羞。
我就越发不爱动,没事就坐在阳台,那里几乎成了我的专属之地。
叶琛是个轻薄的人,如果是看他在家的样子的话,他有时候赤着上身就在屋里走,林池会踢他的腿,让他去穿衣服,他会舔着脸伸着脸要她亲一口,不亲不去,林池若是凑过去亲他的脸,他会突然转过头,让她正好亲到他的唇,然后得意地笑,像是偷吃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还喜欢把林池扛来扛去,有次从外面回来,在玄关处踢了鞋子就把林池背起来,他个子很高,林池小小的个子趴在他的背上,像个孩子。
林池是生育不了的,确诊结果出来的时候,林池偷偷哭了半天,离婚协议都拟好了,叶家到叶琛这一代,只有他自己,家里早就盼着能早日抱孙子孙女了,林池已经能想象得到大家失望的表情了,因为她自己都失望透顶了。
那天叶琛回来的时候,林池肿着一双眼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的面前,嗫嚅着说,“叶琛,我们离婚吧!你找一个好姑娘……”说到这里她就有点儿受不了,哽咽了一下,闭上了嘴不说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叶琛对林池发脾气,他攥着她的手,骂她,“你把我当什么?我特么要是想要个孩子,还用费这么大劲把你娶回来吗?不离,门儿都没有。”
他凶狠地瞪着她,气得七窍都要生烟了。
林池只是哭,她不是不相信他,她只是恨自己。
那天夜里的时候,我听见叶琛小声地哀求,“木头,别让我看不见你,好不好?”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
后来林池收回了离婚的话,叶琛跟家里说,说他提前把话撂这儿,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大清亡了一百年了,他娶的是媳妇儿,不是生孩子机器,谁要是敢拿林池不会生说事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家里的人都尚算开明,虽然遗憾,但是谁也没在林池面前说过这事儿。
他们一直活的很幸福,如果不是那一年**的话,那一年的**来的奇怪,只在部分地区爆发,来得迅猛而毫无防备,本来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是不至于恐慌的,但是那一年国际形势复杂,有人怀疑是人为操纵,加上病毒有变异倾向,传统的治疗办法控制不住,越发让人相信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公害事件,很多人开始怀疑医院,怀疑政府,乱得像是一锅粥,林池向来有种奋战到第一线的精神,天生就有一种探求真相的**,她喜欢去深入琢磨一些她感兴趣的事,然后把这些诉诸笔端。
她是去监狱医院与病人接触时不慎感染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了,然后就是隔离,叶琛仗着自己的财势纠结了一批专家花了大量的钱去做研究,但是无济于事,林池发病太快,新型病毒霸道异常,没多久就去世了。
叶琛还是资助那些人完成了研究,联合卫生部的人一起控制疫情,没多久就解除了警报,据说那一年因为新型**三个省市共死亡一百二十七人,有多半还是因为拒绝接受治疗。
死亡率不足百分之二。
可惜对于叶琛来说,这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从那之后他就不怎么笑了,变得有些沉默,倒是也没别的特别的改变,但是我总觉得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很想念林池,我看得出来,有时候他会把自己锁在林池的书房,一整天都不出来,我进去叫他吃饭的时候,有时候能看见他躺在里面的椅子上,满脸泪水。
每个周六,都会把自己打扮的很隆重,像赴一场重要的约会,去墓园扫墓。
像现在这样。
“先生,要开始准备早饭了吗?”我轻声问了句,哪怕我心中早有答案。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回答说,“不用了,我出去一趟。”
“好的。”我去厨房把准备好的花束拿出来,塞到他手里,又顺手递给了他一把伞,“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带着吧!”
他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想起来,“木头怕打雷,要是打雷,你陪一陪它。”
“好的,先生。”我说。
他很少叫猫的名字,我也很少叫,因为“木头”这两个字实在是个禁忌,林池的小名叫木头,他起的,说她傻了吧唧的,木头脑子。
但就是这么个木头脑子,他却忘不了。
我扭过头去寻猫的时候,那只猫就窝在地毯上,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一动都不不动,它已经有十岁了,年纪算是很大了,褪毛褪的厉害,也越发的懒怠,以前还喜欢到处跑,在屋子里每一个地方都踩上它的印记,而现在就喜欢趴着,眯着眼,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似的。
它老了,叶琛也老了,我也快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叶琛是不喜欢猫的,他对长毛动物都没什么好感,但是林池喜欢,林池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和他说过好多次想养一只猫。
他不许她收养流浪猫,说那玩意儿脏,可他帮她物色了一只纯种挪威森林猫,可惜还没来得及弄回来,林池就出事了。
然后他收养了那只林池一只很想收养的流浪猫,给它取名叫木头。
他不喜欢动物,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木头养到了这么大,他脾气挺燥的,但至今没对猫发过脾气。
还会关心它会不会被雷声吓到。
大概是因为它叫木头吧。
他可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背景都是瞎扯淡,别跟现实挂钩哈~
还是蛮温馨的,对吧?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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