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凉。凉到什么程度呢,可以把一个人心底的希望与温暖全部冻结成末日一般的死寂和苍然。
紫发女人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帮助卡茵把散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
“夜晚不是个好时间。”她轻声开口,嗓音慵懒细腻,却又轻柔得像林间的清风,“罪恶和丑陋会把你拉入绝望的深渊。”
卡茵没有焦距的目光渐渐凝聚,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手指攀上高高肿起的面颊,女人一寸一寸地抚摸,比发色还要深一些的紫色瞳孔里仿佛盛满破碎的月光,魅惑又冰冷至极。
“生命的旅途,终点即死亡。”
“死亡也比失去希望的好。”女孩扯动嘴唇,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女人顺着卡茵的目光向后看去,是一排排落魄的店铺,紧闭着大门一丝光亮也无。好像是没有生气的坟墓,冷眼看着黑暗角落里的两个人。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女人说着,低下头,直直望进卡茵的眸子里。
“我早就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女孩的眼里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她扶着地面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拢好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靠坐在男人尸体的旁边。
“你很可怜。”
“是啊。”卡茵一边轻咳一边勾动嘴角笑起来。她伸出手臂去够不远处的法杖,手指上有很多处划伤和蹭伤。
女人看着她把法杖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轻微颤抖着站起身,后退两步,面无表情地放火烧掉男人的尸体。
“我一直以为身份并不代表一切。”明明暗暗的火光照亮卡茵的脸庞,照不进她的心,“结果呢?用尽整个一生去努力,还是不如街边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我在他们的眼里,连狗都不如。”女孩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说出这句话,她的泪已经流干。
“死亡会使你解脱。”
“不。那是懦夫的选择。”她仰起头,今晚的月亮很大,可是没有星星。“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活着。”
“你要报仇?”
卡茵头一低,笑出声来:
“我找谁去报仇?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仇人。”
爱她的,待她好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费罗塞普妮静静地看着面前女孩的侧脸,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弥漫着最深处的绝望;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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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德利村庄的夜晚格外静谧,稀疏的星星点点挂在夜空,轻微地闪烁着。
尤希娅是被楼下的声响吵醒的。
睡得一直不安稳的少女从第一下敲门声开始就彻底清醒过来,她躺着没动,侧耳倾听着楼下越来越大的敲门声,睡意正一点点褪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难道是凯恩?
她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有人步履稳健地走下楼梯。
听着那人镇静的脚步声,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贝恩家的老管家。这个宅子里,要说最最理智的应该就属那个老人了吧,少女暗忖着。
可是她总觉得老管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楼下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虽然动作很轻微,还是被尤希娅捕捉到了声音。她的心头划过疑惑:
开门前都不问一问是谁吗?
之后好像隐隐约约传来谈话声,少女的疑虑迅速增大,皱眉想了想,直觉告诉她还是警戒一下的好。
接着,尤希娅光脚下床,为了不发出声音连鞋也没穿,轻轻地踩在地板上。
不过短短的十几秒钟,房门就被人快速打开,然后是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像是把静寂的夜晚破开一条口子。
走进房间的人似乎刚一踏进来就停住了——应该是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床铺。
然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仿佛在尤希娅耳边炸开:
“圣女人呢?怎么不见了?”
冷冽的诘问里隐含着怒火,不太纯正的帝国语听起来却不会让人觉得多么古怪。
随后是老管家恭敬的回答。
“这里就是她的房间,不可能有错。圣女也不会在大半夜跑到别的地方去。”
“那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么,根本就是一目了然。”张扬跋扈的女声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之前辛克的动作那么大声,只要不是像这里的主人一样被下了药,换作谁都会被吵醒的吧?”
“你是说……”
衣柜里底面木板的凉意透过光着的脚一直传到尤希娅的心里,她咬着下唇极力放缓呼吸,指尖却在紧张得微微颤抖。
是鑫迪……卡娜他们……
他们怎么会找过来的?
尤希娅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鑫迪找来了——对于这件事她明明应该高兴的啊。
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为什么……有种想要抗拒的心理?
对了,还有他……他还没有回来……
“床上还有人躺过的痕迹,圣女这么匆忙的离开是去了哪里呢?”
橙红色短发女孩微微歪头,嘴唇抿得直直地,看了身旁的鑫迪一眼。
精灵战士没有回答她富有深意的疑问,看了床铺一眼,迈开步子在房间里走动起来。
窗帘,木桌,床下,衣柜。
他依次察看了一圈,目光落到最后的衣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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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带着布鲁克走出红帽子根据地后,两人找了一处山坡好好地埋葬了死去的菲利普。小男孩趴在坟包上伤心地哭了好久,凯恩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等待布鲁克与爱犬作最后的道别。
当嚎啕大哭转为低声抽泣,又逐渐停息之后,布鲁克一边抹着眼睛抽噎一边立起身子,“你好好地睡吧,菲利普,”他带着哭腔对小狗的坟墓说,“我会来看你的,我们还有好多探险没有完成……”
凯恩把手放在男孩肩头。
两人回到潘德利村时已近天亮,贝恩的豪华宅院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凯恩率先走进庭院,布鲁克神色恹恹地跟在身后。
天色还暗着,有些冷。少年的视线落到大门处,不知怎的,心突然紧了一紧。
门是大开着的。
他快步走过去。
一楼大厅里和外面一样安静。
少年扭头问小男孩:
“你父亲住在哪个房间?”
布鲁克指了指,就转身挪着步子蹭到一旁的靠椅处,抱着椅背落寞地垂下头。他还没有对菲利普的死感到释怀。
凯恩看了男孩一眼——现在的他也顾不上安慰布鲁克了,少年的心正愈发不安起来。
上了二楼,依旧没有声音。不见仆人,也不见贝恩家的老管家。他快步走到贝恩的卧室门前,用力敲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里面传出的打哈欠声。有人慢吞吞地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边。
开门后的贝恩看见对方还愣了半晌——直到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浮现出急切的期望,刚要开口便被打断:
“你儿子在楼下。尤希娅呢?”
“啊——尤,尤希娅——我让你妹妹留在这里……”
“她在哪个房间?”
“那边……”
凯恩回头望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圣女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屋子里的床,上面一片平整。
商人还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下楼:
“布鲁克……哦,神明保佑,儿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你为什么这么脏?管家呢?管家?带他去洗个澡——管家?咦?人呢?”
“……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凯恩铁青着脸将头转向贝恩。
“嗯?”贝恩疑惑,然后,就被凯恩拽到了尤希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