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祖宗的老例，藩王非招不得入京，瑏王此回入京，是借给太后送寿礼之由，也只许逗留二日，来了就得走。
因此去与不去，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母亲那里，请安自然重要，不过是每日必行的规矩，为儿子前程，就算破例想必她也不会抱怨责罚，在这样的自我安的心理下，西平王弃亲投兄。
也正是那一晚，瑏王爷没让他白跑，详细道出自己联手悛王，也就是如今的东盛帝，谋反篡位的主意。
不安而去，再回宫时，他心里已都是希望和期待，对方对他允诺，成事后必封他做爷，永久世袭，终生不！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福利，竟需用母亲的生命来做代价！
“皇兄招我出宫自有大事相商，他也不知母亲将于那晚遭受贬入冷宫的奇耻大辱！那是先帝昏庸无理！后宫大整个本该白日起诏旨，好端端晚里传旨谁能想到？这是巧合，与我皇兄无干！”
乔月静静看着笼中竭力辩解的西平王，唇角微微起嘲讽弧度，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冷笑。
“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乔月轻嗤了一声，淡漠而残酷：“没人在太后面前种下话，没人在先帝耳根子旁了风，最重要的是，礼部执笔起诏书的臣子不特意伺候着，想旨，先帝也没人替他点不是？”
最后一句话，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戳中了西平王的心窝。
这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礼部尚书是中原皇后的父亲，就算有怀疑，也只能在中原帝头上，又与西平帝招他出宫何干？
乔月自然看出他的困，她今日此来，就为替对方解，又怎会在此时收口不言？
黛眉一紧，乔月冰冷双眸中骤然迸出绝对的杀气：“那道诏书西平王你可亲眼见过？上头虽有礼部的大章和先帝的玉玺，可执笔之人却另有他属。。。”
话到这里，乔月有意压低了声音：“此人现在也在这洞里，西平王，昇王爷，您想不想见见这人？”
西平王惊惧悚然，错愕不解，心头百感交集，然而最令他心焦的却是：
此人到底是谁？
究竟这洞里究竟还有多少朝中同僚？
仿佛又回到了先帝在时，这洞便是宫阙，石壁是椒墙，他依旧是那个每日惶惶不安的少年，无可去，无人可靠。
完全失去了主动权，西平王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乔月不再理会他，在嘴里了个呼哨，雪球应声而至，乔月低低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雪球随即撒便跑。
不过顷刻之后，雪球壮硕雪白的影，再次出现在乔月与西平王眼前，不过这回，它不是孤前来，它的嘴里叼了个人样的玩意，一lu拖拉于地，拽扯着到了跟前。
“高大人，”乔月神淡雅，眸光清冷，弯腰低头，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那团东西，报以淡淡笑容：“多日不见，可还好么？”
西平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大人？
哪个高大人？
中原那位特使？
不是据说，早就死在山中吻下了么？！
尸首至今还存在驿站后的冰窖里，哪儿又冒出个高大人来？
地上那团东西，灰不溜球尘土，若不是勉从破布堆中抬起个半圆不秃的玩意，还真让人认不出这是个人！
脑袋上顶着乱麻似的一蓬草发，白相间，长可及腰，却一点儿美也无，稻草似的遍布，半被掩盖的脸上，黑泥盖面，其实那是血痕，不过时间久了，积鲜成旧泥。
其中却有两点微光，闪烁在一片籍之中，也唯有此方能叫人看出，这是个人，眼睛里还有光，并不是个死货。
“高大人，“乔月的声音幽沉长：“我本不愿搅你静修，不过此有位故人，记忆模糊理不清前事，这才不得已，让雪球请你来一述。”
明明是被野拖行而至，她却说是请，明明都是她手下囚徒，她却谦虚恭敬似的，开口便是敬语。
高明正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久不见阳光，他已虚弱得只存下一口气，供他出入吐纳，并给眼耳提供最低限度的支持。
“故人？”高明正缓慢而蹒跚地向前略移一下，眼皮抬起，却骤然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缩了回去。
在他来，一向连些微光明也无，乔月不来，群更无需灯光照明。
因此骤见光亮，高明正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不想眼睛了光，却将正脸坦然于光明之下，乔月袖风一拂，将他脸上乱发拨开条缝隙，示意对面牢笼里的人细看：“认得他么？”
怎么认不出？！
西平王惊得面惨青，他不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个生不如死的家伙，正是当年先帝爷手下，礼部左侍郎，高明正是也！
“高，高大人。。。”
西平王低微嘶哑的声音，得高明正再次扬首，好奇地向灯光下张望，眼睛实在看不清，只得眯缝起来，再揉去上头血痂，再眯缝起来。。。
“西平。。。昇王爷！”
一声昇王爷，将两人都带进了十几年前的大梁朝中，一位是风华正茂的才子侍郎，一位是畏畏缩缩，人前人后毫无气度权势可言的少皇子。
本来八杆子不着的关系，甚至连西平王自己也这样认为，高明正却不知怎么的，见是他在这里，由不得体向后连缩，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瞳仁集中成个小点，神已近狂癫！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晚的事与我无干，我不过听人指使，”高明正忽然掉转脸，冲着乔月嘶吼：“我没告诉过你什么，都是你自己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乔月的声音阴测测如从地府传来：“你怎么能不知道？那晚你哪儿也不去，守在宫候命，按例宫门各早已下钥，你一个外臣，何故留守宫中？”
高明正摇头哆嗦，灰白的头发犹如乱麻，纷扬于洞穴中冰冷的空气里，头也不敢再抬，双目如鼠眼，鬼祟在地上搜寻：“我也是遵指令而行，王爷说今宫必有大，为免来去麻烦，我，我只是听人使唤的。。。”
乔月不容他自辩，冷笑逼问：“高大人记当真坏了，那日是谁在我面前说，西平王那个傻瓜愣子用几句好句暖了心，就肯替人家手上沾血了，天生的傻瓜愣子！怎么不到一个月，高大人就全忘了？他替谁手上沾血了？是不是当年让你留守宫中那位？！”
高明正彻底瘫软在地上。
说实话，他真没想到这小丫头本事如此之大，竟将个西平王活生生地掳了来，还跟自己当面对峙。
这话是他说的没错，可他说时，哪能想到会面对西平王呢？
对面牢笼里，西平王面如死灰，心神被拘般死死盯着地上那团将死之肉，想开口说些什么，体却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连动动嘴皮子也不行。
“既然你如此推脱，”乔月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道：“那不如我来说说这个故事好了。你们两位只管听，若有哪里合不上你们的记忆呢，只管提出来，我再修改，保管将这事磨合到你们意。”
午，冷风，外加一轮惨月。
有云，极其稀薄的在青的月边浮游，缓慢而又迅捷，丝丝缕缕，盖住了下头无边宫墙的，潜伏着的无数魑魅魍魉。
燕妃在先帝正殿大闹一场，结果不仅没得到半丝垂怜，反被太后着人，轰赶了出来，她恨而自行，慑于她平日荣宠尊贵，竟没人敢真上前搀她，凭她自去了。
先帝震怒，当即提起朱笔，于案头毫不犹豫地写出一道诏书：
着礼部、务府知悉：燕妃不贤无淑，不孝不敬，着即废去其贵妃之位，黜为答应！
恶狠狠写完，先帝便把**红殷殷的诏书推到一边，即刻传人
高明正守在务府特意为每日上朝官员预备的小屋子里，听见一声传，马上就递牌子觐见。
先帝气恼上头，竟也不问他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当下就将诏书扔到高明正怀里。
高明正看过，正中下怀，遂装得不敢说话。
“即刻用玺明颁天下！”
一句话，敲定了燕妃的生死。
“其实先帝当时也是急火攻心，若有个臣子从旁解，又或是有位皇子，想必事发展得也不会如此之快。毕竟皇上家事不只属于自己，天子之家事就是事！骤然下诏书贬妃，如同晴空霹雳惊心骇目，若能慎si虑，收回成命，自然可免去中外朝野惊骇莫名，后宫兔死狐悲之误伤，六宫不安，何以安天下，这句现成话也不说么？”
乔月侃侃而谈，语气淡然自若，当真说故事一样漠然。
可听进高明正和西平王耳朵里，尤其是后者，简直可用痛不生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