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从哪里知道的？”樊祁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单肩背着包，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编辑短信，笑容渐渐扩了开来。
出人意料地，夕岚的短信来得很快，快到他刚把思绪从九霄云外拉回来，傻笑着将手机塞进裤兜里：“优秀学生榜单已经贴出啦。”
“照片拍的不错。”少女补充说明道。
客厅里灯火通明。
樊祁的母亲皱眉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细长的女士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两颗烟头。樊祁隔着一层烟，远远地看着她的脸。她已经不算年轻了，但保养得宜，依旧能在脸上找到昔日夺目的美感。她身上常年带着一股妖娆而寂寞的诡谲气质，开口说话时则轻柔温和，穿衣打扮也总是很得体地掩盖住这股气息。与她短暂接触过的老师和同学们总是对她赞扬不已，只有樊祁知道这幅皮囊与面具背后的恐惧。
她动作自然地掐灭烟，招呼他进门，絮絮叨叨地念着，仿佛天下最普通的母亲：“回来啦？怎么今天在外面玩得这么晚呀。也不知道和妈妈先说一声，妈妈会担心的呀。让老师帮你打电话给妈妈说一声也可以，你下课以后一个小时还没到家，妈妈给你班主任和最后一节课的任课老师都打了电话，他们也不知道你去哪了，都快急死了。”
樊祁已经将手机关机，收在背包深处的暗格里。名为孟夕岚的少女带来的喜悦逐渐随着母亲的话语烟消云散。
决不能让她知道。一点迹象都不要露出来。
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将球鞋摆进鞋柜，取出自己的拖鞋，背着包往通向二楼的旋梯走去。
樊家住在公寓楼顶层，三百平米的跃层，常年只住他和母亲两个人。钟点工三天来一次，父亲工作繁忙，几乎不会常住。
“包里放了什么？拿出来给妈妈看一下。”王珺说。樊祁小学毕业以后，她停止了每天搜查一次樊祁书包的习惯，她自信平时的管控已经足够严格，只是今天樊祁的晚归让她不安。
少年的脊背瞬间僵直。
樊祁神色不耐地转过头来，与他的母亲对视：“期中考成绩单。你不应该早就打电话问过老师了吗？”
王珺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樊祁遗传了她的一双桃花眼，和右眼角的那颗泪痣。她慢慢地、柔和地露出一抹笑意，对他点点头：“妈妈前两天问过老师了，考了段第八是吗？
“所以，你是去反思为什么只考了第八名吗？”王珺的表情愈发温柔满意，“阿祁也懂事了。妈妈早就说过，要做人上人，你没有考进市立中学，妈妈到现在还是整夜睡不好，一直在愧疚自己对你的教育不够成功。以后回家来反思就行了，你晚归，妈妈真的会担心。”
疯子。
轮到樊祁慢慢地皱起眉头，什么话都没有接，只谨慎地点一点头。
待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王珺冷冷地追问道：“妈妈看你今天不像不高兴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考第八名，除了反思，就不能高兴一下吗？”樊祁反问道。
一片寂静。
王珺面无表情地坐着，内心推算着樊祁这句话的真实程度。樊祁假装小心思被撞破似的背对着她，不敢乱动，背后已然冷汗涔涔。
“阿祁果然还是小孩子啊。”王珺心中衡量一番，悠悠然道，“回房间把脏衣服都丢进脏衣篓，洗个澡，妈妈炖了鸽子汤，一会儿下来吃饭。”
樊祁推开卧室的门，将包甩在桌上，反手关上门，在一片黑暗中倚门抱膝靠门坐下，晦暗不明地凝视着天花板，视线又好像穿透天花板，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像播放脑子里的投影，他看到了很多事。
王珺漂亮大方又为人温和。
他父亲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结了婚，有了樊祁这个孩子。
她一点一点露出真实面目，一个十足的控制狂。家中任何事不能发生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她辞去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樊父出门会友，需报备每位友人的名字、关系、职业，在何处、何时会面，都做了些什么事，每位友人的联系方式如何。
王珺时而打电话抽查，看友人与樊祁父亲的说法是否一致。
樊父不堪其扰，在樊祁三岁那年从报社辞职，做了旅游杂志的摄影师。王珺结婚前隐藏得太好，以至于被她蒙骗。樊祁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离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过问了。这是他们的事，他无法介入。
王珺对事件的控制也转移到了樊祁身上。小学时每天翻一遍樊祁的书包，初中时，会突然推开樊祁的门，检查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事——一晚上总要查房两三次。如果不是二中离家有半小时车程，她怎会允许樊祁外宿学校。即使到了高中，每周日下午，待樊祁离开家以后，她仍要亲自做一遍大扫除。书柜里所有的书，一本一本掏出翻看，桌上摆着的物品，一件一件端起检查，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樊祁脑子里全是王珺温柔的声音。事无巨细地盘问着他人生里无数琐事的细枝末节，容不得他有半点含糊的描述。
你不是记不清，你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你只是不想告诉妈妈了。
眼前闪过无数张王珺的脸，或皱着眉头、神色阴冷，或眉目带笑、笑意只浮在脸上，或是她附身一一擦拭他书桌上的摆件，那审视的目光让他感到恶心。
脑袋疼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睁大眼睛，看见少女的脸从天花板上一点一点浮现，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她睫毛长卷，一头乌发束在脑后，碎发都用黑色发夹固定好，露出饱满的额头、纤细的眉、清澈的眼和挺翘的鼻。
孟夕岚。
孟夕岚。
孟夕岚。
想到她的样子，樊祁忽然觉得安心。他慢慢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灯，强迫自己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听王珺的话，好好洗个澡，带着她洗好的水果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