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无耻之尤!”
紫宸殿前,中书令范质满脸气愤的走了过来,边走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范先生这是怎么了?”柴宗训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好笑地看着他。
“启禀陛下,臣实在是气不过!”范质站在台阶下,望着空荡荡的广场愤然道:“朝廷那群官员,一听说赵匡胤回来了,立马拥到城门口去巴结,这群人,简直……简直是,无耻之尤!”
从范质的嘴里,知道了朝中文武百官为什么都没进宫的原因,但柴宗训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一幕,他其实早就想到了。
他和赵匡胤,现在就好比一天中两个不同时辰的太阳,一个是如日中天,一个是摇摇欲坠,以那群文武官员逢高踩低的尿性,他们去奉承赵匡胤,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一天,换成柴宗训率领十万大军将赵匡胤堵在这汴梁城立,只怕那群官员立马又会“拨乱反正”,重新聚到他身边。
对于这样的小人,只可利用,不可视之为心腹栋梁。
柴宗训从来没有为这群墙头草一样的小人所困扰,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些愿意对他保持忠诚,并且和他共患难、勿相忘的臣子。
比如现在停留在大殿广场上的这寥寥几名官员。
通过范质的口,他知道了这几名官员都是愿意效忠他,并且跟随他远赴西域的人,柴宗训觉得很感动,亲自走下来和这几名品级不高的官员聊了几句,并对他们表示了感谢。
这时候,城外传来一声苍凉的号角长鸣,整个汴梁城霎时间喧闹起来,柴宗训知道,那是赵匡胤的大军已经来到城门下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出场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显激荡的心情,率领着范质、王溥等官员大步朝宫门走去。
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清脆的钟声,敲碎了汴梁城黎明前的雾霭与朦胧,在几名官员和数百名內侍、禁军的簇拥下,柴宗训的龙辇慢慢出现在宫门的城洞下。
令人吃惊的是,皇宫的大门口竟然早已经围了无数的百姓,人头攒动,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黑压压的高粱地。
要知道,后周的皇宫是用以前的旧唐节度使府衙改建而成,和历朝历代的皇宫比起来,算是出了名的简陋,它们甚至连护城河都没有,出了皇宫的城墙,边上就是老百姓的居所,有些民间的建筑甚至高度比皇宫还要高一些。
后来赵匡胤建立的宋朝也继承了这座皇宫,当时就因为担心老百姓“窥视禁中”,于是下令禁止百姓到皇城边的丰乐楼顶层去游玩,因为这个地方,一眼就能把整个皇宫的建筑看的清清楚楚。
就这一点而言,后周和宋朝的皇帝都应该被称颂,因为他们并没有利用自己的皇权,强迫皇宫周边的百姓搬迁,从而扩建皇宫,这是在封建统治社会时期极其难得一见的政治生态,不管秦皇汉武、唐宗明祖,都不如宋周时期对皇权保持如此的克制。
但那片黑压压的老百姓,却并不是来感激周恭帝的。
相反,他们对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皇帝保持着极大的兴趣,而且话题也正在以他为中心不停地朝周围传播和扩散。
“这就是小皇帝呀?真可怜,看起来那么小,难怪连皇位都被人抢了……”
“听说他马上就要出去禅位了,也不知道退位之后,能不能保住性命?”
“柴家人真是造了孽哟,皇上才刚死没多久,就被人谋朝篡位,看来柴氏很快就要在这世界上绝后了……”
“吓?别胡说,赵将军不是说了,交出皇位就不杀小皇帝吗?”
“当真?这话谁告诉你的……”
“不杀也好不到哪儿去,多半是软禁起来,一辈子都没有了自由,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的痛快呢!”
“嘘,小声点儿,别让他听见了……”
……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嗡嗡不绝的涌入柴宗训的耳中,说实话,即使柴宗训对此早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愚蠢有时候比作恶还要更加令人感到厌恶!
这些老百姓,他的祖父和父皇一直将他们视作子民,为了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为了让他们能更安全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郭威与柴荣可以说是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两人先后病逝在征伐外敌的战场上,为的不就是让天下一统,让百姓远离战争,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可他们呢,却不知道感恩,反而在柴氏的皇位即将被夺走的时候,表现得幸灾乐祸,甚至还对他这个小皇帝指指点点,仿佛在评论动物园里的狒狒一样,目光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得意跟落井下石的快慰。
也不知道这群人如果能穿越历史,回到三百年后南宋被异族的铁骑踏破河山、汉家的儿郎沦为别人马鞭下的奴隶时,他们是否会后悔,因为当初的麻木不仁和无所作为,令赵家这个骨血里都流着软弱血脉的家族坐上皇位,从此葬送了汉人真正的传承?
迎着周围百姓如潮水般议论不绝的嗡嗡声,柴宗训沉着脸,任由驾车的內侍将龙辇驶过御街,直往城门口而去。
来到北城,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早已带兵在此等候多时,两人看到柴宗训的龙辇驾到,脸上双双闪过莫名复杂的神色。
因为昨天的一番交谈,两人其实已经对拥护赵匡胤登基这件事,不再抱有那么巨大的热情。
是柴宗训让他们明白,赵匡胤登基,对他们这些武人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俩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今整个北城门口,不止只有他们两人率领的叛军、以及从宫中走出来的皇室及几名官员,还有那些早一步就已经赶到这里,正等着向即将登基的赵匡胤献媚的文武百官,以及无数眼巴巴跑过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他们要是在这时候脑子突然抽了,跟柴宗训说什么“拨乱反正”,只怕下一秒,他们两人就会被失望的军士和愤怒的文武百官给撕成碎片!
两人只得整理了一下衣甲,然后走上来对柴宗训行礼到:“见过陛下!”
“平身!”柴宗训右手虚抬,示意二人不用客气,然后在何内侍的搀扶下,从龙辇上走了下来。
回首再望了似远又似近的皇宫一眼,柴宗训抬起头,朝石、王二人问到:
“赵匡胤是否已经在城外?”
“是。”石、王二人此时惜字如金,都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现任何纰漏。
柴宗训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并没有趁机继续进行挑拨,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回头对身后的众人问到:
“何人敢为朕牵马,一起去会会赵匡胤这个叛贼?”
身后众人尽皆愕然,然后大家都能看到他们喉咙使劲地在耸动,显然是被柴宗训这句话给吓到了。
但这时候,人群中却蹿出一个年轻人,一袭长衫,做儒生打扮,慷慨激昂的对柴宗训喊到:
“草民愿往,请陛下准许草民为陛下牵马!”
“哦?”柴宗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问到:“你是何人?”
那年轻人抬起双手,恭恭敬敬的朝柴宗训行了个大礼,回答到:
“草民寇相,乃是开运中年状元,现今忝为魏王府记事参军,草民请为陛下牵马!”
“咦?”
听到这个年轻人自报家门,柴宗训忍不住微微惊了一下。
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名字虽然很陌生,但他却恰好知道。
开运中年并不是后周的年号,而是后晋时期石敬瑭的儿子石重贵继位之后,使用的年号,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是在后晋中了状元,然后因为后晋被后汉所取代,后来后周又取代了后汉,所以他才变成了周人。
至于魏王府,当然也不是三国时期那位喜好人/妻的魏王,而是指符彦卿,也就是吴王符楚的孙子,五代名将符存审的儿子,符存审是李克用养子,曾改名李存审,先后出任过宣武节度使、蕃汉马步军总管、中书令,跟个人武力无敌于天下的李存孝曾是兄弟关系。
后来符家投靠后周之后,符彦卿的大哥符彦超曾任安元军节度使,死后追赠太尉,二哥符彦饶曾任忠正军节度使,兄弟九人均为镇守一方的名将,符彦卿本人也因为能征善战,25岁就当了吉州刺史,累官至天雄节度使、拜太尉,由淮阳王进封为魏王。
寇相能在符彦卿手下做事,说明此人具有一定的才干。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柴宗训知道,这位寇相未来会有一个极其厉害的儿子。
大宋名相寇准!
说起寇准,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非常显赫,如果再说到“寇老西儿”,恐怕连不识字的老弱妇孺都能对他的事迹有所耳闻了。
寇准19岁就中了进士,授大理评事及知巴东、成安二县,为人刚直,渐渐被太宗所重用,三十二岁拜枢密副使,随后升任参知政事。
宋真宗时期,寇准最为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在辽人南下的时候,他不宋真宗南迁,逼迫皇帝率兵亲征,稳定了军心,抵挡住了辽人的南下,并且促使宋辽双方签订了“澶渊之盟”。
历史上对澶渊之盟的评价可谓有好有坏,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这个盟约的签订,是宋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喘息良机,也为大宋至少续命了上百年,如果没有澶渊之盟,历史上后来还会不会有大宋三百年江山,会不会有南北两宋的苟延残喘,这还真说不一定!
而眼前这个寇相,就是那位倔脾气的“寇老西儿”的老子!
柴宗训目光微怔的看着眼前的寇相,脑海中却已经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现在把这个家伙拐走,跟我一起去西域,那后来历史上,还会不会出现寇准逼迫皇帝亲征,宋朝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
如果没有澶渊之盟,北宋会不会在辽人的铁骑下,转瞬间灰飞烟灭,大宋三百年的江山,也变成了一段无人知晓的历史?
这是柴宗训从病中苏醒过来之后,第二次感受到了自己对历史进程的干扰。
第一次,当然就是他不甘心被软禁的命运,准备用皇位换取自由的尝试。
如果这两次干扰,真的能改变历史的话,那是否意味着自己在梦中所见到的那段“历史”,将不会再是“历史”,而变成了自己日后夺回皇位、收复河山的“指导”?
柴宗训一时间觉得很迷茫,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混沌的状态之中。
但就在这时,他耳边却传来一声宛如惊雷般的大喝:
“陛下,草民请为陛下牵马!”
不愧是未来寇老西儿的老子,说话中气十足,眼中也已经射出两道铮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