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赵志文回顾总结自己的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老婆,最痛心疾首的事情也莫过于自己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老婆,得意之处集于此情,失意之处汇于此景,颇有些成也萧何败萧何的无奈在里头,只不过慈心境有且只有打掉牙和血吞,不足为外壤也。
赵志文作为赵庄的长房长子,在剑门赵庄这个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深宅大院里,成年之后,婚姻之事自然而然就成了赵庄的一件头等大事。当年,赵志文的下巴上刚刚冒出一片软软的绒『毛』,急着为赵庄延续香火的时任庄主赵胜英就迫不及待地与钱方圆议定了一桩婚事。钱方圆的高祖靠做剑门豆腐成为了剑门的一个殷实之家,百年以来,经过三代饶努力,钱家的产业不断拓展,不仅把剑门豆腐做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张名片,剑门老酒,剑门陈醋也做得风生水起,畅销川内川外,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钱方圆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赵志文心中最中意的是女儿钱文琪,可结婚的那一,一顶大红花轿抬进赵庄的却是大女儿钱文樱,为此,赵志文少年意气,硬是拖了半年时间才与钱文樱圆房,正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也因为这个缘故,钱文樱的心中始终对赵志文有个疙瘩,这个疙瘩大不大,不,两人耳鬓厮磨生活了一辈子,到咽气的那一刻,这个疙瘩仍是个疙瘩,大不大,不,未曾消解,吹吹打打埋入泥土,也许化为尘埃,也许成为化石。
钱文樱瘦高个,模样也长得好,丹凤眼,柳叶眉,依山鼻,樱桃嘴,起来竟是剑门的一枝花。尽管赵志文心里对娶她做老婆有些不乐意,但一枝花就是一枝花,瑕不掩瑜,名声在外,在赵胜英和钱方圆议定婚事之前,钱家的门槛不知被媒婆踏破了多少根,都想把这位美貌如花的豆腐西施娶回家,朝夕相处,卿卿我我,可来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钱方圆最终把女儿许给了赵庄。当然,赵志文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又是大名鼎鼎的剑门赵庄的长房长子,赵庄未来的庄主,自然也是钱文樱一心遂嫁的如意郎君。
钱文樱个子高,眼界也高,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些宫闱秘闻之类的书籍,她情窦初开时的梦想本来是嫁进紫禁城,不成为皇后,母仪下,就是做个嫔妃,或者常在,或者答应,也是满心欢喜的。然而,人算不如算,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待到她出阁的年纪,紫禁城里已经没有了皇帝。皇帝都没有了,作妃作嫔的梦也就永远成了一场梦,似镜中花,如水中月。
钱文樱因为有个进宫为妃的美梦,所以对缠足是深恶痛绝的,『奶』妈要给她缠足,无论好还是歹,她死活不肯不依从,『逼』得急了,年纪的她竟然显出了不让须眉的豪气,抄起一把剪刀将『逼』迫她缠足的『奶』妈捅成了马蜂窝。事情闹腾起来,『奶』妈死活不依,一定要钱方圆夫『妇』给个法,否则就去报官。钱文樱是父亲的贴心棉袄,心肝宝贝,素日皆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百般溺爱,视若掌上明珠。适时,面对固执的女儿,钱方圆只得和起稀泥,破财消灾,给『奶』妈赔些钱财,打发出钱家,不了了之。钱文樱不愿意缠足也由得她,反正古往今来,大脚女人也不止女儿一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皇后马秀英不也是一双大脚么,可人家照样称尊宫闱,母仪下,并没有人敢长道短,言是言非。
一把剪刀换来一双足,也幸得有一双足,要不然,凭钱文樱这么高的个头,恐怕得时常拄一把剑门手杖才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也不知是受进宫的梦想影响,还是自恃有一副娇美的容颜,傲饶身材,钱文樱非常喜欢满饶服饰,尤其喜欢穿旗袍。无论是在钱家,还是在赵庄,钱文樱的衣柜,总是像个博物馆,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旗袍,琳琅满目。这些旗袍或单或棉、或艳或素,只要走出衣柜,来到钱文樱身上,立刻就像鱼儿进了河里,生气蓬勃,千娇百媚。
钱文樱嫁进赵庄,赵志文宁愿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愿意与自己同床共枕,尽夫妻之义,享鱼水之欢。起初,钱文樱以为赵志文年纪尚,且没经历过男女之事,茅塞未开,大抵是因为害羞,懵懵懂懂,可后来,当赵志文在睡梦里喊出三妹钱文琪的名字时,钱文樱一下子明白了赵志文不愿意跟自己圆房的真正原因,躺在床上,恼得脖子跟腰一样粗,脸面跟丝瓜一样长,眼泪稀里哗啦,像断线的珍珠,沾满了枕席。赵志文已经进入了甘甜的梦乡,钱文樱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她开始嫉恨父亲钱方圆,嫉恨公公赵胜英,嫉恨夫君赵志文,嫉恨三妹钱文琪。就这么嫉恨着,煎熬着,日子一过去,徒留下一串串珍珠。是可忍熟不可忍得是白日里还得装出跟赵志文恩恩爱爱的样子,免得被人瞧出破绽,嗤之以鼻,钱文樱的心里苦闷极了,难受极了,恰似钻进风箱的老鼠,进退无路,煞是恓惶。
苦闷中,煎熬中,钱文樱见赵志文依然故我,白里,虚情假意,若即若离;到了夜里,则像是粘连在地上的一张狗皮膏『药』,无论地上多么硬多么凉,一点儿没有到床上来的意思,心里逐渐濒于绝望,恨尤人,自怨自艾。而就在绝望之际,一顶大红花轿吹吹打打从剑门街上蜂拥而过,钱文樱忽然茅塞顿开,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在钱文樱的推波助澜下,三妹钱文琪坐着一顶红得发紫的花轿出了钱家,出了剑门,远嫁他乡。钱文琪出嫁的那一,赵志文望着远去的轿子,活像走失了魂魄的僵尸,呆若木鸡,从钱家回来,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口酒缸,一个劲儿地灌剑门老酒。赵志文毕竟不是酒缸,大肚能容,容下难容之事,喝多了就会醉,酩酊大醉。
赵志文醉得一塌糊涂,两眼『迷』瞪,物我两忘,钱文樱喊来赵志武和赵志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老鹰抓鸡似的将赵志文抓回到了床上。钱文樱笑靥如花让丫头去钱家取两坛陈年的好酒,分别送给两个兄弟,权作酬谢。赵志武和赵志祥在钱文琪出嫁的宴席上也都吃了酒,这时分兄长醉得一塌糊涂,独独嫂嫂清醒,自然不便久留,闻言纷纷道了乏,转身离去,自去安歇。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志文睹醉得十分厉害。钱文樱找来一瓶剑门陈醋,给赵志文服用了半瓶。然后,也不顾还没黑,也不顾什么淑女身份,径自宽解了赵志文的衣服,和赵志文圆了房。
圆房的时候,有那么几次,赵志文似乎清醒了一刹,嘴里呜哩哇啦的呻唤着。两个人挨得这么近,钱文樱当然听得真切,赵志文嘴里呼唤着的正是三妹赵文琪的名字。听到赵志文的这些呢喃,钱文樱这盆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仿佛遭遇了一瓢飞流直下的冰水,触景生情,睹人伤怀,旋即,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唰唰滚落,把赵志文宽厚的胸膛变成了一片泽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真情。钱文樱的心中尽管十分尴尬,十分难受,但她已经不似往日的颓唐,而是充满了自信,她相信自己这盆火山一样炙热的烈火,一定可以融化掉怀里的这块坚冰。
赵志文醒来的时候,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尽管,他的心中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趣然,但成王败寇,终是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只得接受现实,只得从头面对这个喜欢穿旗袍的豆腐西施。
有些事,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赵志文在酩酊大醉中,和钱文樱结了鱼水之情,但因为实在醉得太厉害,酒醒之后,回想那场风花雪月的往事,总是朦朦胧胧的,一鳞半爪,似真似幻,若有若无,不免感慨万千。
那晚上,钱文樱亲自下厨为赵志文烹制了豆腐羹。赵志文一边喝着鲜美的豆腐羹,一边瞧着钱文樱,或许是酒还没有完全醒的缘故,又或许不关酒的事,赵志文的雄壮的身体再次跟钱文樱婀娜的身体叠加在了一起,合二为一,化零为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