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城的一座粮窖里,朵朵提着灯笼在春妞儿面前团团乱转,惶急得满面汗水,带着哭音儿道:夫人,你怎么样了?这可怎么办呐!
春妞儿躺在地上,额头脸颊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痛苦地道:我不行了,怕是要生了。【..】
这仓城位于王城东北角,是临安的大型粮仓,仓城内分为粮窖区和管理区两部分。她们此刻就在粮窖区的一座地下粮窖里。这里粮窖纵横,排列有序,每一座粮窖都呈倒梯形,口大底小,墙壁光滑。经烘烤后质地坚硬,底部铺着木板,距地面有一定距离以防潮。
她们所在的这座粮仓是空的,因为西域战事频繁,再加上有几处地方发生旱涝灾害需要赈济。调拨了大批粮食运去,所以有几座粮仓已空。如今正是春末,新粮未收,这几座空仓就闲置了,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她们能逃脱内卫的追查实属偶然,内卫分头查探她们下落的时候,朵朵与听到丈夫死讯悲痛欲绝的春妞儿抱头痛哭,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安抚住春妞儿的情绪,朵朵擦干眼泪到外面来买些吃食。亏得她没追上去继续察探,否则必被察觉,而问话的时候。内卫之人也实未想到她要找的人居然就在身后另一家店铺里面,阴差阳错的。让朵朵逃过一劫。
朵朵赶回去与春妞儿一说,春妞儿马上感到了危险。她本就是一个狄人大族家的女儿。又跟了李欢寻几年,见识阅历远非朵朵可比,她马上要朵朵收拾行装,搀着她逃离了住所,等内卫打听到她们住处,赶来查看时,两人已然逃走。
主仆二人仓惶走避,因为时逢傍晚,各处坊门纷纷开始关闭。二人见了人就觉得危险,慌不择路地走避到了仓城边上,这里本就偏僻,又因宵禁时间快到了,街上没有行人,这时再想逃到哪个坊里就太扎眼了,可是若留在大街上,必然会被巡夜的人发现。
二人沿着仓城一路逃去,发现一处危墙。外面斜斜砌了一道三角形的竖墙抵着,万般无奈之下,这位即将临盆的妇人竟然顺着那墙爬上去,躲到了仓城里边。这一来二人暂时安全了。可本就快要生产的春妞儿经过这一番折腾动了胎气,竟然早产,此时她的胯下已经淌出许多羊水。毫无接生经验的朵朵急得团团乱转。
她从仓库上面的守仓老军的房间里找到了灯笼。还找着一套破旧的军衣,想着仓中有些阴冷。拿来给夫人御寒,可她一个闺女家。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眼看着夫人痛苦不堪,她只能在旁边团团乱转,束手无策。
不料到了下面发现夫人快要生产了,这可急坏了她。
春妞儿到底是草原部落里长大的姑娘,不但给牛马接过生,长大后还因为好奇,给部落里的稳婆充当过几次助手,她自己也曾有过孩子。虽然小产了,这方面的经验却远比朵朵更多,她知道自己长途跋涉之下,又经情绪大起大落,方才翻墙又复震动了身子,此时已然临盆,不过却不如朵朵着慌。
朵朵,你……去弄些水。要烧些热水。孩子生下来要用的,快去,不用管我。你在这儿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快去,自己小心一些。
哦!
朵朵擦擦眼泪。失措地看看春妞儿,握紧腰间短刀,急急冲了出去。
春妞儿倚在墙壁上,看了看自己胯间,羊水已经润滑了地面,腹中痛疼难忍,但是孩子还没有要出生的迹象,只怕是要难产。她咬着牙,撕下一块衣襟咬在嘴里。以族中稳婆曾经告诉其他产妇的方法短而急促地呼吸着,忍住巨痛,腰腹用力,想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的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创伤,战乱中她也与族人失散,一路流落到了齐人统治的孤竹城。
是李欢寻收留了她,给了她新生,并对她宠爱有加。他让她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他给了她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虽然李欢寻已是近六旬的老人,比她岁数要大得多。但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是真正的大英雄,驰骋沙场,威震四方。
草原儿女最崇拜的就是英雄,她爱自己的丈夫,更无比地崇敬他,视他为天。如果可能,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能护得他的周全。而今,她的丈夫蒙受不白之冤,已经含恨死去,她现在只想为丈夫洗清冤屈并报仇,她还要为丈夫生下属于他们两人的骨血,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事。
可是,生不出……
春妞儿痛苦地捶打着地面,忍受着那撕裂般的痛苦。朵朵还没有回来,寂静的仓窖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偶尔发出的一声呻吟。灯光只照亮了她身前三尺处,远处都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她已被整个世界遗弃,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不,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可是她明明感觉到孩子坠的厉害,应该快要生出来了,可是始终无法迎来那突然轻松的感觉,听到孩子那哇哇的哭叫声。
羊水和着血水已经淌了一地,她就坐在血泊里,满头汗水,满眼泪水,苦苦地挣扎着……
春妞儿挣扎着坐起来,把手伸向裙底。没有人接生,她要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丈夫的死已经令她绝望,孩子现在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一点事。
但是,她颤抖的手摸索着探到自己的下体时。不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她摸到了孩子的一只脚,一只小小的脚丫,已经探出了宫口,孩子不是顺生的,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孩子不是顺生的。三生降头
她记得很清楚,族中的稳婆说过,如果孩子逆生☆大的可能,就是母子双亡☆有经验的稳婆,让母亲承受莫大的痛苦,用尽所有的办法,才有可能以很小的机率薄其中一个,而她现在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羊水已经快淌光了,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胎死腹中,孩子会窒息的。
朵朵!
春妞儿绝望地叫了一声。她再也不怕了,再不担心声音会被任何人听到,她只要看到她的孩子,哪怕是把他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看看他的样子,然后让她立刻就死。她也心甘情愿。
朵朵~~~,朵朵~~~。朵朵~~~
回音在空旷的粮仓中回荡,朵朵还没有回来。
春妞儿泪眼模糊。她哭泣着,绝望地哭泣着,手指忽然触到了腰间的刀柄………
遥儿谨慎地搜过几条街,最后用禁军腰牌叫开了道政坊的坊门,由坊正陪着,搜了些家中有房舍出租的人家,当走出道政坊的时候,满天星辰闪烁,已是四更时分。
遥儿提着灯笼,想要放弃夜间的搜索。两个异族女人,这个目标的确很明显,但城也实在太大,幸好那两个女人逃离的时候城门已关,连接南北两城的几座桥也加强了监管,她们不大可能逃到南城去。
这样的话,只要人还在北城,搜索范围就小得多,夜间不可能一户户的扰民盘查,莫不如明天天亮后再搜索。但是当他走到大街上时,他忽然发现对面高高的宫墙上有一道竖墙。那是一道危墙,因为地面坍陷的缘故,这片墙头有些外倾,整片城墙进行修葺太费钱,所以砌了一道竖墙抵住了墙面。
遥儿知道这道墙后面就是仓城,不禁心中一动。
她来到临安之后,身负血海深仇,寻找的仇人皆来自官场,她也预料过复仇的过程必定十分艰难,也曾想过一旦暴露身份该匿往何处,这仓城就曾在她的考虑之中。那两个异族女人会想到这里么?
遥儿想着,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她走到墙边,抬头看了看那堵竖墙,墙基只到她腰部,之上就是一道倾斜的一人宽的墙面,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去,遥儿把灯笼丢在地上,一脚踩灭,把障刀挪到最容易拔出的位置,便纵身跃上墙面,一步步向上走去。
她调入百骑后,配备的武器就是障刀。唐军中有四种刀。仪刀主要用在各种仪式上。虽然华丽,但实战效果逊于其他三种刀。陌刀是重兵器,其形制有些像斩马剑。用于战场厮杀极为犀利,但是在宫中使用就嫌笨重了。
剩下两种刀就是横刀和障刀,障刀比横刀更短。也是四种刀中唯一带有弯曲弧度的,轻便灵活,便于近身肉搏,同时一旦刺入人体,拔刀时可以给敌人造成二次伤害,所以百骑的日常佩刀都是障刀。
春妞儿和朵朵逃进仓城后并没有逃向太远的地方,她们对这儿不熟,而且朵朵滑下墙头,再接春妞儿下来时。春妞儿顿了一下,动了胎气,也无法逃得更远。她们就近逃进了一处仓窖。
而朵朵冲出去寻找水源时。已经被夫人下体流血,痛苦不堪的样子吓坏了。匆忙之中又没有掩门,所以遥儿很快就注意到了这间仓窖。
通向仓窖的是一条幽仄狭长的台阶通道,遥儿持刀侧立在门口,向里边探望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潜了下去。在黑暗中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下去,走到尽头处站住,便隐隐听到了……
听到了一阵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在这样的夜里,在深深的地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饶是遥儿一向胆大,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小心地探出头,向仓窖里面看了一眼,巨大而空旷的仓窖里面,她看到了一盏灯。
在一片茫茫的黑暗当中,那盏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暖暖的、静静的,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个方圆不过数尺的朦胧的光团,在那光团的中央躺着一个女人,因为距离太远,以遥儿的目力也无法看的更清楚。
她摒住呼吸,握紧了刀,一步步地走过去,离那朦胧的光团越来越近,这时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倚墙半坐着,头发散乱,身上、手上乃至脸上,到处都染满了血迹。
她怀抱着什么,婴儿的哭泣声忽尔又响起,这个女人动了动,似乎舒展了一下怀抱,然后孩子的啼哭声再度中止,遥儿站在黑暗中,再不向前一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原来,那妇人身后无尽的黑暗就是一堵墙壁,难怪她方才站在入口处看不清楚。她看到那妇人自腰腹以下,月白色的襦裙已经全部被血染红,在微弱的灯光下本不是那么刺眼的血迹,却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和满身满脸的血迹而显得怵目惊心。
她的肠腹……
遥儿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下去,忙把目光再移到她的脸上,她的怀里,他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一个小小的、身上还有斑斑血渍的婴儿,婴儿被她抱在怀里,正在起劲地吸吮着,而那妇人则垂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脸的甜蜜与幸福。
她的胸怀袒露着,饱满的乳.房沾了痕痕血迹之后更显出异样的白嫩,在橘黄的灯光下闪耀出迷人的光彩,但是任谁看到眼前这圣洁的一幕,还会有一丝低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