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染春秋
公堂之上,俊无双洋洋得意,一副天王老子的表情,他殊不知公堂的屏风之后,他的老大军下臣早已经紧张担心他到极致。
遥儿呢,怎么这么慢还没有提到?
俊无双等了半晌,还不见遥儿,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报!遥儿带到!
俊无双刚发完牢骚,外边就传来喊声,俊无双又在椅上坐下来,沉声道:来啊!带人犯!
外边手铐脚镣叮当作响,裴纨侧耳听着,好一阵心酸,瞧这手铐脚镣的,真不知阿姐在狱里受了多少苦,公主说她自有妙计,却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此案能不能翻天,阿姐能不能获救,可全在此一举了。今天连大王都来听审了,若是还不能审明此案,那阿姐……我就不得不和沈人醉走那最后一步了……
想到此处,裴纨心中好似油煎一般难受。
遥儿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拖着脚镣叮叮当当地走上大堂,身后四名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押着,另有四名佩刀侍卫到了公堂前就站住了,在遥儿前面还走着一个手持提囚令签的班头儿,青衣皂靴,上得堂来,向俊无双躬身施礼道:禀侍御史,人犯遥儿带到!
俊无双瞧这班头儿不是自己方才派出去的那个衙差,微微有些诧异,可这御史台里的公差他还真认不全,只是不清楚为何半道由此人代了班,反正人犯带到,他也懒得理会此事,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说道:退下一边!
这个班头儿一直走在遥儿前面,遥儿又披头散发的。俊无双也未看清遥儿的模样,再说遥儿已不是第一次提审上堂了,他本就没有给予太过关注。
可那遥儿被提上堂上,却自散乱的发隙间,机警地四下打量着,堂上另押了两个犯人,只一瞧他们的模样、气度。受刑的轻浅。遥儿就知道谁是李游道、谁是欧阳衷了。
遥儿突然把头发一分,露出面孔,大吼一声。扑上去揪住李游道的衣领,吼叫道:李游道!小女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为何害我!我做女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游道被遥儿抓扯得狼狈不堪,连忙挣扎道: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你……你确实与我同谋造反★证确凿!是我牵针引线,你收受欧阳衷贿赂……
欧阳衷立即大喝道:放屁!老夫几时重金贿买过这丫头?老夫不曾谋反!老夫也不曾收买于她。李小儿,你诬攀他人,小心报应……
李游道!你为何害我,我遥儿与你何冤何仇?
放开我!放开我!御史。御史救命!
把他们分开!把他们分开!
俊无双抓着惊堂木把公案拍得震天响,两旁站班的衙役原本没动,因为堂上本来就有四个刚刚押解了犯人上堂的执役站在那里。可是他们似乎被惊呆了,傻傻地杵在那儿。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站堂的衙役这才上前把遥儿和欧阳衷强行分开。
后堂里,裴纨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前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听的清清楚楚,这声音……这声音不是阿姐啊?
俊无双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遥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扰乱公堂,你信不信本官……
俊无双说到这儿,忽然张口结舌,他怔怔地看着遥儿,忽然指着他,惊叫道:你是谁?你不是遥儿!
后堂里正在听审的田七娘双目霍地一张,俊下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田七娘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俊下臣便一个哆嗦,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遥儿把飘逸的长发一甩,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御史真是好眼力,某的确不是遥儿!
俊无双又惊又怒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冒充遥儿?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看那几名押解遥儿的公差,见他们一个个都露出诡异的笑容,汗毛儿都竖了起来,一种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位玉色白袍的俊俏姑姑手摇象牙骨的描金小扇,飘然走上堂来,悠然道:他为何冒充遥儿,并不重要!他们是什么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负责牵针引钱,从中勾连的李游道大人,居然并不认识遥儿,这……是不是有些好笑?
此人头戴一顶乌纱质料的软脚幞头,额头镶着一方美玉,穿一领玉白色荷花底纹缘绣浪花的圆领长袍,腰间一条锦带,系着她那迎风欲折的一管细腰,脚下是一双鹿皮小靴,秋水湛湛,婉娈妩媚中透着一股子精神。
俊无双慑于她的气度,居然没有骂出口,只是骇然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遥儿把眼一瞪,喝道:大胆!公主殿下当面,还不上前请见!
公主殿下?
俊无双听了对方说出的身份本待不信,可是瞧这男装女子的气度作派,再想想她敢硬闯御使台台狱的霸道威风,却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公主殿下?
欧阳衷听了顿时双眼一亮,抢步上前就要与穆夫人说话,却被穆夫人那个扮作班头的手下拦住,李游道急得跳脚,大呼道:公主殿下,老夫蒙冤入狱,还请殿下代为向大王进言,老夫冤枉、冤枉啊……
穆夫人没有答理他,这也是穆夫人的聪明之处≥然她是公主,似这等谋反大案,也不宜牵涉过深,如果她接了李游道的话碴儿,那么欧阳衷鸣冤她管是不管?管了,不管成败,她都涉足其间,原本地位超然的优势就不复存在。
再说管了李游道,那还有他后面的管伯一帮**oss呢?
如果仅仅关心遥儿一人的案情,哪怕她闹的再厉害,母亲那里也不会引起什么忌惮,因为母亲知道她为何涉足其间,可是遥儿一案一旦翻过来,就会撼动整个谋反大案的定案基石。以阿母的精明。一定会再查此案。
到那时,如果查明管伯等人确实不曾谋反,这些宰相大大们必然要承她一个大人情,如果他们确实有谋反之举,穆夫人也不用担一分半毫的干系,因为她之所为,仅仅是为了救一个替自己办事的无辜小女子。并不属于政争。
穆夫人看似无所顾忌。其实这分寸拿捏的极好,镇住俊无双之后,她马上转向李游道。沉声问道:本宫问你,你说你为遥儿牵针引线,使她收受贿赂,你与她一共接触过几次。都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说!
李游道这位堂堂部级高官。讷讷地看看俊无双,又看看穆夫人,欲言又止。一见这位公主出现,他的心也活泛起来。几乎立刻就想高呼冤枉,可是看到俊无双毒蛇般阴柔的目光,李游道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嗯了回去。
公主们其实并不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公主很少与朝中大臣在政务上发生碰撞。因为他们仅仅因为是大王子女,天生地位崇高,可是并无权力干涉政务。大臣们若是怕你能在大王面前说上话,敬你是王家子女,或者会让你几分,若是不想理会你这一点,你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李游道眼下还是御使台的罪囚,生死完全掌握在俊无双手中,而穆夫人明显是为遥儿出头,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万一……
官场上,彼此妥协的事情太常见了,他要是把心一横,什么都说了,回头穆夫人却和俊无双达成协议,俊无双开释遥儿,穆夫人打道回府,倒霉的可还是自己。
李游道可不知道当今大王就在后堂,想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说道:这……这……,某与她一个小喽啰见过几面,不过具体时间、地点,哪还能记的清楚。
穆夫人冷笑道:好一个小喽啰?既然见过,但既然是要谋反,还给以巨利,为何你竟连遥儿的样子都不认识?竟错把本宫的身边侍女当做遥儿?
李游道胀红着脸庞说不出话来,穆夫人又转向俊无双,冷冷地道:俊无双,你怎么说?
遥儿是被俊下臣坑害的,他们明知李游道根本不曾收买过遥儿,哪可能公堂问案时,还把他们提上来当堂对质,一旦双方所言驴唇不对马嘴,那不是自找难看么?
再说,他们只要把供词做得滴水不漏,叫大王看着可信就行了,根本不用理会犯人的想法,这可比粗暴执法还要粗暴执法,几时想过会有人来查他们如何执法。
俊下臣这样想的,俊无双也是这样想的,连李游道也只是为了少受苦,随口攀咬的,亦是这样想的。
俊无双眼见再让穆夫人这般胡闹下去,事情将不可收拾,忍不住声色俱厉地恐吓道:公主殿下!这里是朝廷的法司衙门,不是你的公主府!本官是此间的公堂正审,是朝廷命官,不是你公主府里一个仆役!公主殿下虽然是贵胄,却也不该干涉司法,更不该乱闯公堂!下官有请公主殿下立刻退出去,本官不为己甚,否则,我御史台一定上表弹劾公主,恭请大王大王严加惩处!
俊无双方才虽被穆夫人震慑了一下,此刻这句话说出来倒是掷地有声,底气十足。
御史台本来就有弹劾百官之权,这些年来,被他们弹劾过的宰相大夫们都不计其数,就算是宗室、王侯,甚至当今大王的亲子也被他们弹劾过,如果真叫起板来,他还真不怕这位公主。
穆夫人现在虽然暗中网罗了一些党羽,在朝中依旧属于势力比较单薄的一方,她的势力比起穆上玄、田三思甚至已经罢相的田承乾都有所不如。
田七娘登基之后,整个姜氏宗室都已不被人放在眼里,看看原来那位常常喜欢饮宴交际的姜成如今也深居简出、异常安份,就知道整个姜齐宗室的处境了。穆夫人也就是因为嫁了田攸暨,算是半个田家人,才没有受到波及,却也绝对谈不上霸道。
尤其是眼下,这桩谋反案的缘由是什么?是宰相们要拥王储登基,复姜齐国号。王储是谁?是穆夫人的亲哥哥,穆夫人为何热衷插手此案?为何试图为反贼平反?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俊无双自觉已经掌握了穆夫人的软肋,却不知穆夫人早已给田七娘打了一记预防针,今天这事闹的越大,越显得她心中无鬼,坦坦荡荡,她又岂会在乎俊无双的威胁。
穆夫人听了俊无双的话,咯咯地笑了几声,果然一脸的不以为然,救遥儿只此一个机会,必须慎之又慎,所以穆夫人准备的自然不只这一招,不过她重金贿买狱吏与遥儿串通消息的时候,意外得知迄今为止遥儿跟这些攀咬她的人局然还没照过面,穆夫人不禁突发奇想:还有比这更能说明问题的么?作为重要人犯,两人居然迄今不曾对质!不需要了,只要这一条就足够了!台狱的推案审理,居然荒谬一至于斯。
后堂里,田七娘的脸色已阴霾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俊下臣偷偷瞟了田七娘一眼,双腿一软,就从座位上溜到地上,顺势一跪,叩头说道:大王恕罪!臣御下不严,以致……
田七娘一抬手制止了他,淡淡地道:王家公主,擅闯法司,干预审案,太不成体统了,你去,不要让她再胡闹了!
俊下臣一怔,急忙抬头看了田七娘一眼,却见她脸上的阴霾顷刻间已不见了踪影,此刻脸上不愠不火,竟是根本看不出她的喜怒,不禁呆了一呆,这才答应道:喏!臣……遵旨!
俊下臣起身急急赶往公堂,作出一副刚刚闻讯赶来的姿态,又是推诿自己不曾亲自办理此案不知其中详情,又是顺势答应一定亲自复查遥儿一案,给公主殿下一个交待,好说歹说的总算哄得穆夫人让步了。
穆夫人也明白,哪怕她当堂就把此案翻过来,也不可能立即把遥儿带走,遥儿既然是背了这个谋反的罪名,就只能由大王亲自下旨赦免,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心再与俊下臣纠缠。
俊下臣把穆夫人送到大堂口儿,就连称恕罪,也顾不得再把她送出大门,便匆匆跑回了后堂,俊下臣到了后堂一看,登时呆若木鸡:椅上空空,田七娘和裴纨、田攸宜一行人早就不见了。
俊下臣站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作声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