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在中南东南西南地区掀起的这场轩然大波,又将在整个大齐王朝掀起多么大的政治风浪?
风无形,云无相,世事无常。
焉知她这一脚,不会踏进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呢?
临安,到了。
酒旗飘摇,胡姬身着异域风情浓郁的民族服装,热情地向你招着手,当你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她那妩媚笑靥上醉人的蓝色美眸,高耸酥胸上幽深的乳沟,混合着店里飘来的醇酒的香气,还会在你的脑海里飘荡不休……
那异域美人儿的风情尚未挥去。迎面又有两位戴着“羃離”的少妇姗姗而来,后边跟着两个青衣小婢。一顶带檐的帽子。从少妇帽沿上一直延伸到膝部的薄薄黑纱,将整个人都笼罩其间,身姿袅娜,风情无限。
与那卖酒的胡姬相比,这种富有古风的妇人打扮,别有一番味道。
乐器店书店珠宝店彩缬铺酒肆粥饼舍,鳞次栉比……
街头上不只有齐人,还有突厥人回纥人吐火罗人和粟特人,甚至昆仑奴高丽婢,波斯胡裸林邑番僧道人等等,形形色色,好象整个世界都浓缩到了这里。
……
梳妆台前,一个侍女站在穆夫人身后,为她梳理着光可鉴人的长发。
寝室里帏幙帘榻,焕然夺目;妆奁衾枕,亦皆侈丽。六扇镶金嵌玳瑁螺钿的玉石画屏后面,就是一架流苏披垂帷幔高挂的巨大胡床,床上被褥香软绫罗生光。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纹梳妆台上,置着一口菱花玉珠铜镜,正映着穆夫人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穆夫人睇着镜中,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从屏风边上反映到镜中的一个人影。
那人头戴折上巾身穿交领长袍,躬身而立。是个男子。这个男子正向穆夫人禀报着:“御史台的人一朝出京,得志猖狂,在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先后逼反了乌蛮白蛮谢蛮俚僚。
如今这些土蛮首领齐至京师告御状,他们不但告了御史台。索性连派驻这些地区的流官也一并告了,告他们贪婪成性,告他们尸位素餐,女王勃然大怒,现已令政事台彻查此事……”
穆夫人静静地坐着。一边听他禀报,一边随手打开了镜奁,梳妆台左侧的门儿无声地开了,里边滑出一个木制的小侍女,头挽螺髻,双臂前托,手中捧着面巾妆粉眉黛等物。
穆夫人从小木人手中拿过一盒妆粉,听他说到这里,手忽然汀了。她颦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也就是说。蛮郡岭南郡等边郡,将会有大批的官员要被免职了”
离姜摆摆手,身后的小侍女便停下手,退开一步。
穆夫人长发披肩,在室中缓缓踱起步来:“御史台经此一事,彻底完蛋了,与御史台有所瓜葛的官员也会跟着倒霉,各边郡的官员将会更换一大批人,朝里面势必也会有大量的职位空缺……”
离姜的目光闪烁着,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难怪一向不大露面的安轲会邀我赴宴。呵呵。怕是也与此事有关”
穆夫人霍然转头,凝视着他道:“朝中现在有什么动静?”
那人欠身道:“田承乾田三思正在到处活动,不过他们对边荒之地兴趣不大,只是想利用一个交易。从其他派系手中换取更多的朝中空缺,留给他的人。
另外就是,郑安易和张昌宗兄弟,业已听到风声。试图从中获利,不过他们对京城以外的官职同样兴趣不大。打的主意和田三思田承乾一样,也是想利用帮助别人争取地方官位的方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穆夫人皱了皱眉,当初王储之位行将不保,她献面首于母亲,虽然籍由郑安易的说和,暂时薄了王储之位,却没想到此人并不甘心做一个面首,他对权力也是如此的热衷。
这个苗头令她很不舒服,不过他的势力现在还有限的很,穆夫人也不觉得这对面首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心中虽然有些不悦,倒也没有生起再树一敌的念头。
穆夫人想了想,又问:“姜德胥难道没有什么动静吗?”
那人道:“姜德胥如今正召集寇卿宫大理寺和御史右台的人,彻查边州流官不法之事,倒未见他有何动作。”
穆夫人微微一笑,道:“是了,他们近水楼台,自然不急”
……
在一座幽静的后宅一座宽敞的厅堂上,出现了十几位客人聚集一堂的盛况。
厅堂布置的并不奢华,却很干净素雅。
客人们没有穿着锦绣华服的,衣服色调朴素干净舒适。从这些客人们落座的位置来看,更是透着些古怪,这些客人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偶尔也有一两个壮年和青年,可是他们落座的顺序,却并没有一定之规。
这些人未必全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也不是做官的人,那么就座的顺序就应该按照年岁的大小,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就坐在上首第四席,而第六席上更是一个看起来刚及弱冠的俊俏青年,可是在他们左右参差坐下的却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真不知道他们是按什么规矩落座的。
这些人都是一几一席跪坐于地,哪怕是一个白发老者,都是颈项笔直腰杆挺拔,坐得极为精神,显然对于坐卧行走,他们自幼就受过严格的训练,早已养成了习惯。所以他们的言行举止,骨子里便透着一种尊贵与雍容。
这样一些人,大部分又是常年不在外面走动的,整个临安城里已经很难找得出一个能把厅上所有人都认全的人,如果能有一个人真能把这些人认全,怕是要为之惊叹不已,因为在座这些不起眼的老头子壮年人和少年人,已经集中了全部姬地豪门的当家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所谋当然是大事,府内外。一连三条巷子之内,全都布满了他们的明哨暗哨,就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又怎么可能有人看到他们的聚会。
看来他们已经谈了很久。现在进入了短暂的沉默期。
过了一会儿,坐在最上首的一位白发老者缓缓地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夺回,本应属于我们却已被我们失去的东西可惜我们费尽力气,渗透一批。便在政争中损失一批,迄今毫无成果。”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但是没有人敢把他看做一个垂垂老矣没有力量的老人,他的声音依旧有力,目光依旧像鹰鹫一般锐利。
他冷冷地扫了左右一眼,加重语气强调道:“这是我们复兴的一个机会,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说太多,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大家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机会既然对大家这么重要。那么不管谁从中获得的利益多一些谁获得的利益少一些,大家都应该全力以赴,如果有谁因此而心生他意,那就是大家的公敌。
坐在第二位上的清瞿老者轻轻咳了一声,朗声说道:“老夫当年游东海,曾于蓬莱海滨,见渔夫捉蟹。蟹有八足,又有双螯,那柳条儿编的篓子并非没有借力之处,蟹是可以爬出来的。
可是奇怪的是。渔夫捉第一只螃蟹时,要盖上盖子防止它爬出来,等捉的蟹子多了,却连盖也不用盖了。老夫当时还是个少年人。好奇之下,便去请教渔夫,渔夫笑答:哪只蟹子想要爬出来,自有其它的蟹子攀爬其上,它们一个也爬不上来的。老夫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笑笑道:“公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了。希望大家能够放下成见,放下一己得失,为我们共同的希望全力以赴谁要是想做那只让大家谁都爬不出去的蟹子……”
老者呵呵地笑了两声,声音里带起几分萧杀之意:“那……就是我们的公敌”
……
另一处亦是假山迤逦,曲廊飞檐,这是一座秀丽雅致的园林。这里哪怕是一棵小草都有斧凿的痕迹,任何一处都布置的别具匠心,安排的井井有条。
厅堂很宽敞,因为只有一张几案,又显得很空旷,几案后面坐着一个人,三旬左右,轻衣软袍,相貌平凡,但是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头戴高冠,身穿宽带,宽坐于几案之后,颇有几分古周遗风的神韵。
在他面前,长长的几案上摆满了佐料和食物:酱汁蒜泥芥茉胡椒芜荽韮黄葱姜等调料盛在小碟内,又有鹿脊羊项鸡舌虾仁驼峰牛肉蘑菇等各色食物,切好码片,状若花瓣。
桌子中间有一只宛若青铜大鼎的式样古朴的紫铜火锅,锅中沸水滚滚,热气腾腾。
一位身着素净的窄袖襦裙,腰里系一条短腰裙的柔媚少女,跪坐于几案一侧,正探身案上,一双纤秀如花的小手有条不紊地把一味味佐料投入沸水,又使一双象牙箸挟一片鹿肉,在沸水中稍一涮洗,便蘸了酱料盛进一只薄如蝉翼的兰花小碟,双手捧送到主人面前,动作优雅之极。
那位高冠博带的男子并没有看她递来的香气四溢的食物,而是微微侧着肩膀,一手托着下巴,正倾听堂上躬身站立的一人说话。
“遥儿已经到了临安,此后再无动静……”
高冠博带的男子挟起那片涮鹿肉添进嘴里,细嚼慢咽一番,将鹿肉咽下,这才缓缓冷笑了一声,道:“遥儿她既然回来了,那就死期到了”
微微欠着身的人迟疑着问道:“大公子不是就在临安么,此事是否与她商议一下再说?毕竟,这遥儿是一个朝廷命官”
男子冷冷看了他一眼,笑道:“区区一个寇卿宫长史,只要让她死得没有破绽,能出什么问题难道这件事,我还做不了主吗?”
那人脸色一变,不敢多说,连忙躬身道:“是”
“遥儿”
高冠博带的男子停下象牙箸,脸上露出忿恨之色:“若非是你,吾家玉衍岂会轻易落败
他的眼睛慢慢抬起,森然道:“你去安排吧,我想尽快听到她的死讯”
那人没再说话,只是深深一揖,悄然退了出去。
打发那人离开,男子便专心吃起东西来。他吃东西时很仔细,细嚼慢咽,就像在写一篇字,非常的耐心专注,而且在进食的过程中绝不说话。
旁边的小侍女涮好鲜肉,蘸好酱料。再递到他的面前,平常人这么吃饭大概会感到很不耐烦。但是这位公子哥好象早已经习惯了这样进食,再加上他用餐的度实在不快,所以侍女涮肉蘸酱料的过程也很从容。
这时,又有人被引进了大厅,于是,公子哥又放下筷子,他没有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的习惯。
这是一位客人,严格来说,又不是客人,而是一位生意人。
这位生意人贩卖的商品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人
他是一个奴隶贩子,临安城里最大的奴隶贩子,fèng翔。
fèng翔的身材不算魁伟,甚至有些羸弱,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很卑微的笑容,可是谁都知道他的凶狠,能在临安成为数一数二的奴隶贩子,没有一点真本事,如果镇得住手下那班阴狠狡诈之途?
但是现在他脸上谦和卑微的表情却是自内心的尊敬,因为他眼前坐着的这位公子姓欧阳,这是一位真正的世家子弟,拥有庞大力量的人,fèng翔在这位公子面前,连给人家舔脚趾的资格都没有。
fèng翔未语先笑,谦卑地向这位欧阳公子弯下腰去。
fèng翔的奴隶来源很丰富,不管是西域草原上的马匪,还是东海南海的海盗,都与他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东狄的战俘西蛮的破落贵族新罗的少女,能够源源不绝地流入他的手中。
fèng翔经手的奴隶从来都没有齐人,因为贩卖国内的平民是违法的,风险太大,得不偿失。这些异族奴隶又极受豪门世家的欢迎,所以fèng翔是一个合法的奴隶商人,因之也就成了豪门世家最受欢迎的一位商人,所以他才能在欧阳公子面前拥有一席之地。
但是fèng翔自打站在那儿,就再也不肯挪动一步,似乎生怕踩脏了人家的厅堂。他打起精神,向这位高冠博带的欧阳公子卖力地吹嘘起来,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可是墨家宗老的嫡房子嗣,是他最大的买家之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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