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傍晚,又是一场雨落在眼前,已经十二岁的陆骁手里拿着扫帚正在私塾中打扫。陆骁仔细的在书桌将穿梭,扫去那些白天来此念书的孩子们有意无意留在地面上的大小脏物。扫完地之后,陆骁还要去提来一桶清水将每张桌面用抹布擦干净,将桌上的书规整好,才算将今天的任务完成。
不过这活是陆骁主动要求做的。
做完这些的陆骁站在私塾门口静静看着雨落院中,又想起了六年前的土坯小院,差不多的场景,不过就是那场雨下了整整两月有余。整座落霞洲除开北边,其他地方都被大水淹的七七八八,据说活下来的人极少,几乎十不存一。但是那些活下来的人都发自心底觉得是神灵保佑,才得以在这大灾中得以活命,于是在心里惊魂未定之时却还想着等自己稳定下来,一定要给神灵重修庙宇,歌功颂德,好让神灵有更多的新信徒。
七鲟村里因为大雨带来的积水已经淹到不少村民家中,村里人便商量着往北去逃难,北边地势高,应该不会被淹。等水退了的时候再回来,也没什么不可,起码比在这里被水围死了要好上许多。当时村长也觉得是这个理,毕竟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人在,房子没了还能建,起码七鲟陆家的根不会断。
随着村长的号召,基本村里每家都响应了,所以此刻七鲟村里村民各家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往北去的干粮和行李。这一时间各家之间的关系也是比以往时候都要融洽些,就像大家在一起共渡难关,不过也正是如此。
不过就在各家忙着的时候,刚刚荣升村里土凤庙庙祝的俏姨却是像失心疯一般,也不准备逃难的东西,自己戴着斗笠,蹚着及膝窝的积水,手里拿着一面庙里的黄铜大锣,一边敲,一边在村里大路上朝各家高声喊着:“大家别怕,咱们庙里凤娘娘会保佑我们的!凤娘娘昨夜托梦给我:凤娘娘马上就会显灵,不出三日,这雨就会停,积水也会退去,到时候一切就恢复如初了!大家可别走啊!走了凤娘娘到时候可就不保佑咱们了!”俏姨不辞辛苦,挨家挨户将她被托梦的事讲与村里每个人听,有些老人也听进去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更多的却是年轻些的劳力,听见俏姨这话,都是一脸嗤笑。
“你听俏姨说的是不是有道理?那凤娘娘真的要显灵了?”
“她的道理?那不是埋在庙里了?我可不信!”
“你听她的,咱们全家肯定都得死在这里!”
“随她说去,我们走我们的,两不相关!”
。。。。。。
古樟树在暴雨里牢牢矗立着,但是黄豆大的雨滴打落了无数翠绿的树叶,还夹杂些挂着红绸的枝丫。
古树后面的小院里,老农陆林正在不停往木板车上装着路上要吃的干粮,毕竟去北边不知道在要走多久才能停下来,路途遥远,有吃的对于逃难的人来说很重要!陆林硬是将几坛存在堂屋房梁上的救急粮也全数取了下来,还吩咐两个儿子赶紧装起来,不要拖拉。
恢复常态的陆大金现在算是整个家里最能干的劳力,陆仲银在昨日将罗惠草草下葬之后,还来不及再度陷入悲伤之中,先想到了现在自己的儿子只有自己这个依靠了,想到这的陆仲银稍稍恢复了一些活力,不过身上气力是还没恢复,还要些时日。对于侄儿陆骁的重生,陆仲银倒是出奇的神经大条,他觉得也算是好事吧,毕竟大哥一家不会再像以前一般死气沉沉了,家里也会更好些吧。
正在房里收拾衣物的黎老妇人和村里其他一些老妇人一样,都是庙里凤娘娘的忠实信徒,此刻她的心里矛盾不已,俏姨说的那些话让黎老妇人觉得留在村里就是活下来的唯一生机。
恍若开悟的黎老妇人随即扔下手里还在折的衣物,走到堂屋里与陆林说道:“老头子,要不咱们别走了吧!我觉得凤娘娘一定会显灵的!就像让骁儿回来一样,这雨一定会像俏姨说的那样停下来的!”
陆林深深看了一眼黎老妇人,低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你看看这水都淹到家里来了,你还指望靠庙里凤娘娘显灵?凤娘娘要是能显灵,不应该早就显灵了吗?还要等到这时候?你呀!赶紧去装东西,等我们到了霞地镇,凤娘娘就会显灵了!我们在拜拜她嘛!”
黎老妇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之时,门外头顶斗笠的俏姨,双脚游着水,锣也浮在水面上,敲是敲不响了。俏姨走到黎老妇人跟前说道:“黎老啊!你赶紧劝劝林老他们啊!这凤娘娘马上就要显灵了!这时候走了,凤娘娘可是会生气的!以后凤娘娘再会不会显灵保佑咱们村里可就不一定了!这时候您可要想清楚啊!”
黎老妇人本就心里矛盾,这时听完俏姨所说,心一横就抽出一把椅子,往堂屋门口中间一坐,说道:“我跟你们说,咱们不走了!凤娘娘一定会保佑我们一家避过这大水的!”俏姨见黎老妇人如此,赶忙又出了院子,往下一家去了。
老农陆林叹息一声给大儿子陆林使了个眼色,陆林一边装着粮食,一边与黎老妇人说道:“娘啊!咱们必须得走,留在这,咱们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黎老妇人语气坚定,仿佛庙里凤娘娘给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一字一句说道:“凤娘娘一定会显灵的!咱们不走,到时候凤娘娘显灵的时候一定会先照顾咱们家的!”
陆大金见此,与自己弟弟陆仲银一对视,两兄弟随即不再劝了,加紧手里收拾东西的速度。一旁给陆大金打下手刘翠精神还是有些恍惚,特别是每次一看到那用陆骁旧衣改的襁褓,就必然会害怕的跑回房里,像是魔怔了一般。
陆大金只好让陆骁抱着襁褓里的陆琮,在一旁等着,尽量不要在刘翠眼前晃。
待收拾完能带上路的所有东西,盖上防雨的牛皮纸捆扎紧实之后,陆大金和陆仲银两兄弟看到还坐在大门口的黎老妇人,一时犯了难,只得看向老父亲陆林,陆林深知黎老妇人性子极倔,比牛角还硬。只得对两兄弟轻声说道:“把你娘等会抬到车上。”
两兄弟称是,不过现在只得先把门口的黎老妇人挪开,将板车推到院子里,然后将老父亲从侧屋牵来的牛用牛轭套上,再栓在板车前面。两兄弟在板车上又将那竹竿子扎起的雨篷固定好,然后将自己老母亲黎老妇人连人带椅子一把抬到了板车上留出的空地方。
陆仲银抱起陆骁,让他带着陆琮坐在板车中间,刘翠则是拿出家里所有的蓑衣斗笠,让各人穿上,然后一家人一起驾着牛车就要出门,不料车上的黎老妇人原本还有些愣神,此刻忽然一跃而下,冲进堂屋里,一把将门关的死死的,陆大金和陆仲银两兄弟连忙喊道:“娘啊!您这是做什么啊!赶紧出来吧,别较劲了!咱们趁天亮好多赶点路啊!”
门内的黎老妇人却是一点都不怕,虔诚的声音透过木门:“你们不信凤娘娘,我信!我不能让凤娘娘显灵的时候看到咱们家里没人,伤了凤娘娘的心!我不走了!我要在这里等着凤娘娘,要走你们走吧!”
陆大金略作迟疑,面露无奈看着自己父亲陆林说了句:“这。。。”
陆林一跺脚,随即转身从牛皮纸底下拿出一袋粮食,用手里铜烟杆敲了敲门,然后与黎老妇人说道:“老婆子,你要待在这就待在这把,你安心的在家里等着凤娘娘来,这里有一袋粮食,我给你挂门上了,你等会拿进去,另外咱们房里房梁最里头的木板子做的隔断里还有两坛救命粮,你吃完了这袋粮食就去吃那里的,知道不?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门内的黎老妇人没有出声,似乎有些生气。
陆林将粮食挂在门上之后,又是叹息一声,将身上的蓑衣扯正,然后一挥手让陆大金驾着牛车出发。
在几人出了小院之后,黎老妇人才将门打开,摘下门上的那袋粮食,翻红的眼里流出不舍的泪。
陆大金牵着牛车、陆仲银在左侧、陆林和儿媳妇刘翠在右侧、两孩子坐在车上,一家人蹚着水出了村,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朝着能活命的北方进发。
陆仲银临了还想回头看一眼那看着自己长大的土坯小院,可惜已经看不见了,只能透过雨幕看到那百年古树的些许树顶正在风中坚守,但是在他们出村没走两步,忽然的一声响,这树顶便倒了下去。
陆仲银见此心里百感交集,媳妇罗惠已经不在,现在家也没了,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全力去庇护儿子安然长大了,陆仲银暗暗的在心里定下了一个与自己的约定!
有些感伤的陆仲银转过头看到陆骁怀里的儿子正在睡觉,大雨似乎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睡得依旧那么熟。陆骁之前还问过陆仲银为什么要给堂弟起陆琮这个名字,那时陆仲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忽然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这个名字是你婶娘在怀孕的时候就想好的,她对我说她听人说过落霞洲有一种做琮玉的宝玉,极为难得,但是漂亮极了,所以你婶娘想着要是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将来长大了一定也会很好看吧!这样就不愁找媳妇了!”
孩童模样的陆骁虽然不是很理解陆仲银与婶娘罗惠在这个名字上所赋予的含义,但他还是点点头,心里记着,好让自己以后再去明白这其中所蕴含的意义。
就这样风雨兼程的前往未知北方避难的一家人,在走到了邻近镇子的大路上时,也碰上了许许多多跟他们一样想法的人。随着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了一条漆黑的人流,在这被水淹没的土地上逆流而上,即使在天上也能清晰瞧见。
北行半个月后,雨水未停,不过大路上的积水已经降到了小腿肚子的位置,但是还是不能停下脚步,还得继续往落霞洲北边更高的霞地镇去,直到没有积水为止。
落霞洲的地势是北高南低,周围高中间低,就像一只巨大的汤勺一般。此刻勺子盛汤的位置已经全数被淹没,浑浊泛黄的洪水在其中翻滚,搭在其中的还有无数的死尸或是惊恐、或是无奈、或是愤怒。。。带着这样各异的遗容漂浮在这洪水之中,沉沉浮浮,随之飘荡,不知要去何方。
北行一月后,雨水未停,大路上的积水又降到了脚踝位置,整只逃难队伍在这是都有些欣喜了,快活的气氛在其中悄悄蔓延开来,许久未见的众多笑脸开始互相传染,似乎就要看见胜利的曙光。
在队伍中途休息之时,人群中一处地方忽然有人大喊道:“娘!爹!你们怎么了?你们说话啊!你们看看我啊!快来人啊!来救救我爹娘啊!”喊叫的是一位瘦得皮包骨的少女,浑身黑漆漆的少女疯狂的朝着各个方向投去求助的目光,只是一时间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位郎中模样的中年男子挎着药箱急忙赶来,在他检查过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之色,嘴里急忙跟周围人说道:“疫病!这是疫病!瘟疫来了!瘟疫来了!”郎中边说边跑,唯恐在这里染上瘟疫,周围逃难的人们听见这郎中的话之后,急忙收起各自的东西,匆匆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只有这少女呆呆的跪坐在父母搭的帐篷边上,看着已经死去的双亲,任由雨水打湿自己。
队伍中出现瘟疫的消息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快速扩散到整只队伍之中,顿时整条队伍原本还是井然有序的模样,现在从天上看下去就是一盘散沙状,几乎所有人都在加速往北边冲去,也不管这路上是不是能容下这么多人。
在这极度慌乱的时间里,无数人被踩死,或是因为争抢被杀死。数日后,整条队伍已不足之前一半之数,而且还有瘟疫在其中不断的传染着活下来的人。
陆大金和陆仲银两兄弟在得知瘟疫之后,便商量了一番,然后离开了大路。走上了一条陌生的小路,最后绕上了一座小山包,砍了些树靠在山壁边搭起了一座挡雨木棚,打算先在这避上一阵,免得被搅合进这路上的慌乱之中。
刘翠在清点剩下的粮食,清完之后与陆林说道:“爹,我们的粮食不太多了!”
陆林吐出一口烟雾,说道:“那我们就先喝粥吧!这山上应该有些野物什么的,看看能不能猎到些什么,补上些吃食。”
刘翠随即点点头,将带着的铜锅借着雨水洗净,然后又接上水倒了些米,放在了一旁。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刘翠废了老大的劲才将火点了起来,火堆就着晾过的湿木头烧了起来,顿时浓烟滚滚,熏的刘翠睁不开眼,只好眯着眼拎起一旁的铜锅在火上就着浓烟煮了起来,浓烟绕过铜锅,一直穿过了山林,升到半空融于雨水中。
在接下来的半月之中,依靠着山上的野物,这一家人还算过得去,刘翠做饭之时也刻意削减了粮食的用度,毕竟他们还要再上路,粮食只能多留些在路上吃。
因为大雨不停,山林之间风大,老父亲陆林染上了伤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半个月来食欲也一直在衰减,直到今日,陆林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完全吃不下东西,只得与两兄弟说道:“等我死了,将我就地埋了吧!做个标记,等到日后回乡的时候再来这将我迁回去吧!”两兄弟含泪点点头。
夜里,陆林便魂归九泉之下,离开了这正受难的人世间,飘入大雨里去找自己的老婆子去了,要是到了地府两人或许还能做个伴吧。
鬼域,外域的黄泉路上被鬼火占得水泄不通,路边的彼岸花也因此多了不少,也开得更盛。
陆判手中判官笔这几日没停过,不停地在生死簿上写划着,直到中途阎王召唤才停了手,把手里事务交由其他三位本不在值守年的判官处理。
阎王之前的烦心事还没处理完,这会儿地府又被鬼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阎王的头又大了,之前已经比身子还要大了,现在更是占了全身的三分之二,看着怪渗人的。
待到陆判前来,阎王气呼呼的问道:“这是人间又有天灾了?”
陆判点点头,手中生死簿一摊,叹了口气说道:“落霞洲连月暴雨,整个洲南边已经成了汪洋一片,能活下来的人估计不如暴雨之前的十分之一之数。”
阎王深呼一口气,怒道:“真是奇了怪哉!莫名其妙的天灾,虽然我查到了落霞洲是有些大奸大恶之徒为害一方,天道无常,欲作惩戒,但是这是不是过于重了些?不合常理啊!但愿不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如此大灾灭世实在是有伤天和啊!”
陆判接着阎王的话说道:“阎王是觉得有哪一处故意在人间作乱?”
阎王点点头,又说道:“一处倒还好,就怕有明里暗里两处一起,搅得这人间鸡犬不宁!”
陆判思忖道:“若是如此的话,人间那几位怕是不会袖手旁观吧?”
阎王笑道:“此刻那几位都在三十三重天上呢!鞭长莫及啊!”
陆判随即沉默不语,心想:这企图实在是过于明显了,等到事后再要追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论是谁,可真是挑了个好时机啊!
陆仲银与大哥陆大金将父亲陆林与他的铜烟杆一同埋在了山壁侧边,还在陆林的埋葬之处所对的山壁上,一起用柴刀凿出了两棵树的模样作为标记,好等以后来寻。两兄弟做完所有事之后,一齐跪在地上,朝着这山壁上的两棵树磕了三个头,然后再次牵起牛车,朝北出发而去。
两兄弟回到大路上时,路上已经看不见活人影子,但是隔着三五步就会有一具尸体,都被雨水泡发了,散发出阵阵腐臭之味。
陆仲银在下山之前就拿出了几条碎布巾,在艾草和蒲公英汁里浸泡了整夜,然后给每人都发了一条,让大家捂住口鼻,就连陆琮的襁褓上也盖上了一层。
这防疫病的法子是陆仲银跟一位游方郎中学的,当时是在山里救了这郎中一把,郎中便把这法子传给了陆仲银以报救命之恩,不曾想这会儿却是用上了。
在路上又度过了七天之后,路上终于不见积水了,两兄弟也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霞地镇。
靠近霞地镇的路上已经不见死尸,不过能到这里的难民似乎并不多,陆仲银不由得有些担心的问道:“大哥,你说表姐会收留我们吗?”
陆大金也是不敢确定,心里没底,只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毕竟从我们少年时分别也已经有几十年没见了,不知道表姐还认不认得我们。”
两兄弟所说的表姐是两人姑母的女儿,年少时在七鲟村那边,后来随夫家一起来到了霞地镇,据人说两人日子是过得还是不错的。
两个农家汉子原本壮硕的身材在这一路上也瘦成了精杆身材,刘翠也瘦脱了相,不过好歹一家人目前还没有生病,也算是万幸了。
这一家人在进镇子的路上还被镇子里设的卡盘查了一番,每个人和衣服都过了艾草水池子,扑了石灰粉,才得以放行,进到了霞地镇地域。
两兄弟第一回来这霞地镇,以前只知道霞地镇是落霞洲最北边霞微城辖下的一座小镇,以赤霞落地的奇景为人所称道,因此吸引了不少文人骚客前来一观霞地镇的盛景,就这还是听别人说的。
两兄弟进镇子之后,狼狈落魄的模样引来了镇子里不少居民的指指点点:
“这又是谁家的逃难亲戚来了吧!”
“听人说逃难队伍里有瘟疫,可千万别让这染了疫病的人进镇子啊!”
“这些难民就没有别的去处吗?怎么尽往咱们镇子里来?真是晦气!”
陆仲银硬着头皮找到街边一户卖米铺子,在那门口问道:“掌柜的,您知道这周淑家住在霞地镇哪里吗?”
米铺掌柜看着陆仲银的模样,挥着手皱眉道:“周淑?哪家周淑?我不知道,你去别家问问吧。”
陆仲银只得又回到牛车边上,和大哥陆大金漫无目的的在这镇子里穿行。
过了一个时辰,就在两兄弟打算休息一下之时,忽然迎面走来一名身穿深色布衣,头戴巾帽的男子,陆仲银忽然将其拦下,笑着问道:“大兄弟,请问你知道周淑住在这镇子哪里吗?”
这男子手撑下巴,略微一琢磨,然后笑着说道:“你可问对人了!我刘莽可是霞地镇最有名气的包打听,霞地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刘莽右手前伸,举起手指尖搓个不停。
陆仲银当即明白了刘莽的意思,赔笑说道:“刘莽兄弟,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逃难来的,现在身无长物,就剩牛车上这些了,你要是愿意,就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吧!”
刘莽嘴角扯了扯,走到牛车前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趣,见这汉子也不是说假话的人,于是说道:“算了,今天小爷我心情好,不收你钱了,你去镇上那私塾看看,说不定有你要找的人,记得别走错了,镇上就那一家私塾。”刘莽说完,便脚步匆匆离开了,都没顾得上听陆仲银的感谢。
两兄弟在问到镇上私塾位置之后,眼里带着希望朝那地方走去。
天外,七重天之上,一名黑袍男子与一名浑身火袍,赤眉赤须的光脚男子正在火神殿一处隐秘角落密谈。
只见那黑袍男子以神念说道:“祝融,这场雨是不是该停下了?人间已经死伤无数,那落霞洲的凡人更是十不存一,你还不打算停下来吗?”
须发如火焰升腾般的祝融笑道:“是该停了,不过你们的收获应该也不错吧,一场雨造就了如此多的生灵怨念与游荡的鬼火,你的修为想必能更进一步了吧!”
黑袍男子对于祝融的话嗤之以鼻,以不屑的语气说道:“祝融,我可不像你一样,此番作为实在是有伤天和,你当心被天道察觉,处你极刑!”
原本只是微笑着的祝融此刻更是哈哈大笑道:“天道,我才不怕天道,天道无常又如何,我祝融不还是好好地在这七重天上快活!当初共工与我争夺之时,撞断不周山天柱,天柱落海这才有了那落霞洲,人间那在落霞洲上生存的凡人就应该任我祝融予取予求!”
黑袍男子见此不再多话,转身就走,丢下一句:“雨停了,你好自为之!”
祝融见黑袍男子离开,嘴角又露出一丝奸邪笑容,然后转身瞧着自己光芒愈浓的金身法相。
那黑袍男子在一处角落里,袖袍一挥,浑身上下从黑袍转瞬间变成了一身华美无比的神袍,再以丰神俊朗的外表朝火神宫外走去。
陆大金和陆仲银两兄弟不停问着路,这才走到了霞地镇唯一的私塾—长书轩,私塾门口栽着两颗松树,此时已经挂上了松果,还有些小松树冒着小雨出来瞧瞧这松果成熟没有。
此时的私塾里头还有阵阵孩童的读书之声从松树旁的石墙方窗传出,这让从没念过书两兄弟一时间手脚有些局促。等了片刻,陆仲银搓搓手,想了一会儿,才叩响私塾的院门。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素净的丰韵妇人举着油纸伞来开门,看着门外这两像是流浪汉模样的男子,周淑有些迟疑,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找谁?”
陆大金连忙答道:“我们找周淑,那是我们表姐,听镇上人说她住在这。”
周淑思索片刻,一脸震惊的问道:“你俩是大金和仲银?”
两兄弟连忙点头不已,陆大金赶忙又介绍道:“车上是我媳妇刘翠,还有我和仲银的儿子,骁儿和琮儿。”
周淑一捂嘴,惊声道:“啊!这!!!快!快!快进来!”
待几人进院之后,周淑探出头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注视着私塾这边,才又舒了口气,急忙将门关上。
周淑手脚麻利,将几人安置在了私塾后头的侧厢房里,然后将牛车又赶到后院,把私塾门口打扫干净,做完这些,周淑才又回到侧厢房之中,看看陆大金和陆仲银两人还缺些什么,她好去准备。
周淑到了房里,看着几乎认不出来的两兄弟,有些伤感的说道:“这一路苦了你们了!不过到了这里,你们就放下心,安心住下来,不用着急回去。”
陆大金手里捧着一杯刚沏的热茶,看着周围干爽的环境,心里突然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心酸,嘴里连声与周淑道谢:“谢谢表姐了!”
周淑轻轻点头,仍是关切无比的说道:“跟我还谢什么!对了,舅舅和舅妈他们没一起。。。”
陆仲银低头,带着些哀伤的语气说道:“二老在路上过身了。”
周淑听到这预料之中的答案还是有些难受,想起儿时舅舅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不料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眼见房内一时间又有些伤感起来,周淑立马说道:“你们先休息下,我去准备些吃的,给你们先垫下肚子,你看看你们,都瘦成什么样了!看着你们的样子我心里真是难受,哎!”说罢,周淑就出了房门朝厨房去了。
陆大金与陆仲银两兄弟心里对于表姐周淑的热情招待,内心都是感激无比。
周淑与自己丈夫李新亭分别在这私塾的一前一后,李新亭是教书先生,负责在前头挣钱;周淑就负责后面的家务事,两人各司其职,这日子确实越过越好。
这长书轩是李新亭自己所办,也只有他一位先生,镇上人也非常尊敬李新亭。一是因为李新亭年轻时就高中白木国举人,当时可是震惊了整个霞地镇,而当时李新亭父亲不过是霞地镇一户人家的长工,此后那人家还主动送与李新亭父亲一处地产,就是这私塾的前身;二是李新亭在落霞洲文人中的名声还不错,不过他中举不久白木国就覆灭了,李新亭有些心灰意冷,便带着个前朝举人的名头回乡办了这私塾,再后来就是与周淑喜结连理,在镇上教书育人,一过就是这好多年。
傍晚,私塾的孩子们都回家了,李新亭才与两位周淑的娘家表弟相见。李新亭不失礼数的一一带过,唯独见到抱着陆琮的陆骁之时,一眼就看出陆骁天分不低,还说到将来定可取得功名,还笑着问陆骁要不要来私塾读书,不等陆骁说话,陆大金连忙就应承了下来,仿佛就怕李新亭反悔一样。
夜里吃过饭,因为私塾也没有多的房间,平时也就一间客房,周淑又给陆仲银父子安排在了柴房里头,好在经过周淑收拾过后的柴房还算干净,睡着还行。
翌日,霞地镇不少人打着伞出门时,却突然发现不再有雨水落在地上,抬头一看整片天空都放晴了,一下子引得落霞洲北部的人都惊喜不已。
随着落霞洲又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几个王朝都遵宗门指示派出人马收拾残局,将那些曝尸荒野的尸体都就地安葬了,开始休养生息。特别是中部的端元王朝几乎灭国,连皇族都没能逃脱,于是整个领土被邻国霞月王朝兼并,也无人反对,所以七鲟村现在也是在霞月王朝领土之中了。
大灾之后,落霞洲上存活的人都还心有余悸,不少地方都开始重新修建庙宇,供奉神灵,祈求以后的平安。
六年来,陆大金与陆仲银两兄弟期间在霞微城找份活计,便留在了城里,能多赚些钱,两人只有年节时候才得空回霞地镇看看两个儿子。陆骁的母亲刘翠在当初雨停之后染上了伤寒,强行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撒手人寰。这一会儿就剩十二岁的陆骁带着六岁的陆琮在这私塾里跟着李新亭夫妻俩生活着。
起初周淑对两人还好,随着陆琮长大些,周淑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对于陆琮的态度就逐渐恶劣起来。
陆骁则是跟随李新亭读书识字,深得其真传,令李新亭欣喜不已,然而李新亭也意识到了,陆骁天分之高,远超他的想象,自己平生所学已经没有办法再满足陆骁,于是便想让陆骁去往落霞书院,那是他曾作为垫底学子求学的地方。在落霞书院里面天才众多,陆骁在那其中才有可能绽放光芒,为将来成为名动各洲的大贤打下基础。
不过这还只是李新亭一厢情愿的想法,还不知道陆骁自己怎么想。
站在私塾门口的陆骁看着这场淅淅沥沥的雨,在霞地镇这几年,他算是明白了不少这人间的事情。那在七鲟村遇见的紫衣道人也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似乎自己之前那段经历如同做梦一般。陆骁也曾请教过李新亭关于这个世界其他存在的看法,李新亭却是一笑,说道:“现在我与你说了也无用,当你去往落霞洲书院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其他的有趣之处,就像很多神话传说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们在没有接触到那一个世界之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陆骁一脸平静的问道:“真的?”
李新亭点点头。
回想起与李新亭的对话,陆骁心里似乎对那落霞书院又有了一点兴趣。
迎着雨,一阵哒哒之声响起,陆骁一笑,必然是陆琮跑来了。陆琮鼻子上挂着一道青鼻涕,欢快的跑到陆骁身边,怯生生的说道:“骁哥哥,表姑又掐我!”
陆骁蹲下身,揉了揉陆琮的大腿内侧,问道:“还疼吗?”
陆琮随即带着笑脸摇摇头,奶声奶气说道:“现在不疼了!”
陆骁拿出一张随身带的布巾擦干陆琮的鼻涕,不过刚擦拭掉,鼻涕又出来了,如此数次,这鼻涕如同没有尽头一般,陆骁也放弃了,将这布巾放在一旁,等会得拿去好好洗洗。
陆骁又问道:“陆琮,你惹表姑不高兴了?”
陆琮忽然回头看看,发现没人才悄悄说道:“表姑说我洗碗没洗干净,所以掐我,说要我长记性,但是我明明洗干净了,你不知道那水可冷了,她硬要我再洗一遍。”
陆骁问道:“那你洗了吗?”
陆琮答道:“我当然洗了,不洗表姑又要掐我了,不过我洗完了之后,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在她晾在门廊那里的衣服上,我知道那是表姑最喜欢的衣服了!哈哈哈哈!”陆琮说着说着就自己开始笑个不停。
陆骁伸出手在陆琮脑门上摸个不停,忽然说道:“陆琮,我要去落霞书院了,这里以后可能会只剩你一个人了。”
陆琮毫不在意的问道:“骁哥哥你要去几天啊?可别太久哦”
陆骁面有不忍,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很久。”
陆琮忽然红了眼睛,带着哭声问道:“骁哥哥,落霞书院远吗?你能常回来吗?”
陆骁摇摇头,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能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自己要好好地,知道吗?”
陆琮啜泣着点点头。
第二天,陆骁拿着一封李新亭的亲笔信,背上行囊,独自上路,去往落霞洲西边新华峰上的落霞书院。
陆琮则是悄悄随行一路,直到送陆骁出了镇子,看着陆骁消失在自己的眼睛里,才抹掉眼睛里源源不断的泪水,擤了一把长鼻涕,转过身垂着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