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儿名叫张沉毅,打着滚哭天喊地时,张沉毅不但自报家门儿,还嚷着“我要告诉爹爹,让爹爹把你们抓起来”。这下明白了,原来是张驰的幼子,张驰自失了长女后育有一子一女,是对龙凤胎,女儿身体娇弱不禁风雨,从三岁起便养在梅台山,这儿子则在京中由皇家所设的御学中由子傅、子辅、子师们教养。
贵族子弟自小便高人一等,张沉毅就是在这么一拨子弟中长大的,自然多少会有一些贵族子弟的作派。虽不至于草菅人命、伤天害理,但一身积习却也足够令人头疼。
“秋水,住手,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你别为难他。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便是什么样的人,他没得选择,他年纪还小成为什么人还来不及由他做主。记得当年我们初见你,你若不是在市井中颠沛了一段日子,只怕和他也差不多。而且他自小便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在父母身边有父母照顾教养的孩子是不一样的。”贺千里心知贺秋水一是怒,二是气。
贺秋水长在市井之中,没少见过贵族子弟们的嘴脸和行仗,所以对此痛恨至极,现在看到可能是自己亲弟弟的人耍着贵族子弟的作派心中怎么能不怒。好在周围的随从和婆子等碍于晏东楼,没有上前来,要不然贺秋水早被侍从团团围困。
“行,我听里里的,你起来。”
“我不起来,你们欺负我,你们不跪下来扶我,我才不起。等爹爹来了,爹爹一定会狠狠教训你们,我爹是右路元帅张驰,怕了吧!”
……
这句试怎么这么耳熟呢?贺千里望天想了片刻然后蹲下身子来,也是给贺秋水面子,当然更是给张驰面子,要不然就凭小屁孩儿这句话,她也得看着贺秋水拿大巴掌抽他个满脸开红花儿。
“你觉得这样别人就会怕你吗,不会的。就算是怕,也是因为畏惧你父亲,一个男子汉在父亲的声名下能逞一时威风,能逞一世威风吗?别人怕你,嘴上称爷称公子,但心里很可能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是我还是想说,让人畏惧者终不能长久,而受世人景仰者存于万世。”这思想应该是出自于儒家,做为一个曾经的文学小年青儿,忽悠个把人不在话下。
而且关键是她要忽悠的不是眼前这小屁孩儿,而是正从楼上走下来的某些人,其中两人行走间似有劲风响起,脚步落地却毫无声音,后边还有或轻灵或沉稳的步伐,声响略显整齐。这样的动静,八成是晏东楼和张驰听到动静下来了。
就在贺千里心里数着数儿,算着人快出来时,却是未见人先闻声:“那你说说什么样的人才可受世人景仰而存于万世?”
“出身高贵使人敬畏,内心高贵便受人景仰。”贺千里说完嘿嘿一笑,然后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内心高贵,但这世上有过这样的人。他不是世间知识最渊博的,也不是世间功夫最卓越的……”
“平颂公正相徐介斋。”这声音贺千里知道,是晏东楼的。
之所以她知道这个人,完全是这个人非常有名气,是大概二百多年前的人,那是好多个国家相争,这位有点儿像孔子,但比起孔子来,这人不是那么理想化。徐介斋推行文治,不过手段要柔和得多,也更长远得多,徐介斋的子孙和弟子们历经三世才真正实践徐介斋当初所布置的蓝图。
这便是希朝的前身,希国,平颂公名晏讳晋醇。
“其实我觉得平颂公才是真正能让人景仰的人。”
“为何?”这话的语气很值得玩味,毕竟这位是希朝真正的太祖,贺千里这样称颂很有谄媚的嫌疑。
“史书上写,徐介斋见平颂公,每持身力谏言语多有不敬,但平颂公听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我记得《徐论》里有一句平颂公说的话,‘百姓饥不能餐、寒不能衣,乃君过也’。一个能容下徐介斋,并且能把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不能安居乐业全归责在自己身上的人,应该算是内心高贵。”其实她就是在拍马屁,只是这马屁想拍得好也不容易呀!
暗地里抹把汗,她这算是在给贺沧海和自己铺路,贺沧海在晏东楼手底下,她这一记马屁拍过去,以后晏东楼怎么也得对她哥好点儿吧。那些不太安全的地方什么的,就不要派她哥去了。至于贺秋水,她只想告诉张驰,其实她是支持文章教养的,贺秋水被她拐带成暴力女真的不是她的初衷呀!
一边贺秋水特小声地捱着贺千里说道:“里里,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挺能说会道,但我今天才真正知道你有多能说会道!”
嘿嘿然低声冲贺秋水笑了一声,贺千里小声说道:“看来这小屁孩儿是彻底告不成状了,回头咱们好好收拾他!”
闻言,贺秋水直冲她竖大拇指:“里里,你太聪明了!”
这时那小屁孩儿说话了:“难道臣子无能也要怪君主昏庸吗?”
小屁孩儿问得还能刁钻,所以说这个时代的小孩儿都是妖孽,搁现代五六岁的小娃娃也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来,而且这问题还非常明显的有针对性,就是对她刚才那句话来的。关键是,眼下有皇室子弟在场,这问题就更加不好回答,但是她贺千里是谁呀,老钱家的忽悠大仙儿,怎么能被个小屁孩儿难道:“我听过一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那你觉得臣子无能是谁的责任?”
再小的小屁孩儿也是有眼色的,这时候当然也知道这话不能乱答,于是便见张沉毅转悠悠着眼珠子一个滚身爬起来,然后就直奔张驰而去——告状:“爹,他们欺负我,刚才那个姐姐打我了!爹……好疼好疼的!”
只见张驰拍了拍自己的儿子,却不曾责骂,只是笑道:“你看,那个小姐姐说得对,男子汉不能在父亲的名声下只逞一世威风,如果被别人打疼了却要爹替你教训回去,到时候你会被那个小姐姐耻笑的哟。”
由此足见,张驰是个慈父,不是一味地教训儿子,也不像一般家长在这时候会有的举动一样给儿子两巴掌,或者骂几句。
扁扁嘴,张沉毅没哭出声来,但是眼泪却是在眼睛里打着转,水汪汪地眼睛倍可怜地看着张驰,非常明显地表示着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嘴上答的却是:“我知道了,爹。”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谒堂,这句话是哪位大贤说的?”晏东楼虽也是文武双全,但和真正的文人比起来差距还很大,所以他没听过这话觉得很正常。
但是沈谒堂却是先文后武,与文章一道颇有造诣:“爷,我也不知道。”
好在在场都以武为主,没谁去细究这些话,毕竟这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贺千里也就是看准了这点儿,才放心大胆地忽悠着。
“跃山,这就是贺沧海。”晏东楼这时忽然指着贺沧海说道。
虽在军中不久,但这时候贺沧海也知道该怎么应对:“靖远军前锋营贺沧海拜见张元帅。”
却听得张驰打量了一番后说道:“看着就是个将才,把他给我你不心疼?”
这时众人已渐往里走,内里并无一旁人,全是军中亲随列阵,晏东楼倒也不忌讳什么,摆摆手便说道:“我不知哪日才能重回军中,既是将才就莫跟在我身边埋没生涯。我拟了名单给你,回头你自去碣石提人,都是我特地选出来的,哪个也不差。你和老贺只要不疑我四处安插人手,我自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在哪儿都是守关安防,跟着我说不得日后只能蹉跎京中。”
“哼,早说你锋芒太盛、行事乖张,这是遭报应了。”张驰虽然这般说,却又在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再无转还之可能吗?”
“难。如你所说,终是我太过急切于达成父皇遗志,纵是皇兄不疑我,却终需碍于种种因由不得不如此行之。皇兄是护我,我虽知道但心中终是有块垒,既是朝中有人欺我以远,那我就还之以近。”晏东楼说罢轻轻喟叹一声,却是再不说这个话题。
对晏东楼这番话,张驰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他们会后悔的。”
张驰说完又冲身后看一眼,然后冲贺千里招招手说:“那小姑娘,你上前来。”
指着自己的鼻子,贺千里不明所以,看着身边的贺秋水心想:“好好的你应该招秋水才对吧,怎么反倒是冲我招起手来了。”
“对,就是你。”
“做……做什么?”贺千里迟疑地问道,难道这会儿想起来替儿子报仇来了!
“这才像是个小丫头片子,刚才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才女,这孩子还真有点儿像沉雪那丫头,打小就鬼灵精怪,说起话来常让周围的人听得哑然无语。”张驰话说完便豪迈至极地一笑,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失落之情。
这下儿轮到晏东楼看着贺秋水温淡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