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有些心乱(1 / 1)

玉衡长老破戒受罚,这件事就像插上了翅膀,都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当晚几乎整个门派的人就都知道了。

两百杖棍,换在普通人身上,只怕能被活活打死。即便是修仙之人,也够喝上一壶的。

薛蒙得知之后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什么?!师尊去戒律庭了?”

“少主,你快去和尊主说说吧,师尊本来就带着伤,两百杖棍,他哪里受的住啊?”

薛蒙都快急疯了:“我爹?不成,我爹还在踏雪宫没有回来,飞鸽传书最起码也要第二天才能到。你们怎么不拦着师尊?”

墨燃和师昧互相看了一眼。

拦着楚晚宁?

这世上有谁拦得住他呀?

“不行不行,我这就去找他。”薛蒙急吼吼地就往戒律庭方向跑。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一群戒律长老的弟子在大殿门口堵着,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杵着干什么?都给我让开!让开!”

“少主!”

“啊,少主来了。”

“让一让,少主来了。”

弟子们很快分立两边,给薛蒙让了路。青天殿大门敞开,楚晚宁跪坐其中,身板挺直,闭目不语。戒律长老手擎铁杖,正诵读着死生之巅的律法,每念完一条,铁杖就在楚晚宁背上狠抽一棍。

“本门第九十一律,不可滥伤无辜,不可仙术对凡俗,杖棍之下,你可有怨?”

“无怨。”

“本门第九十二律,不可擅自妄为,不可逞一己之快,杖棍之下,你可有怨?”

“无怨。”

戒律长老不敢手软,只能秉公执行。九十多棍下来,楚晚宁白色衣袍已尽数被鲜血染透。

薛蒙最是敬重楚晚宁,见状双目直暴血丝,大喊道:“师尊!”

楚晚宁置若罔闻,依旧合着眼睛,眉宇微微皱着。

戒律长老往门口一看,压低声音道:“玉衡长老,少主来了。”

“我不聋,听到了。”楚晚宁嘴角涌出淤血,却没有抬眼,“他小孩子吵闹,不要去管。”

戒律长老叹了口气:“……玉衡,你这又是何必?”

“谁让我弟子总不听话。”楚晚宁淡淡的,“若我今日不按律受罚,以后有何颜面再管教他人。”

“……”

“你继续吧。”

“唉……”戒律长老看着他苍白纤长的颈,从宽大的衣领缘口探出,薄烟般轻柔地垂着,不由道,“那至少轻一些?”

“……此举与欺瞒何异。”楚晚宁说,“放心,不过两百棍而已,我承受得了。”

“玉衡长老……”

“戒律,你不必多说了,继续。”

铁杖终是再次落下。

薛蒙声音都扭曲了:“戒律长老!你他妈的还不停下?你把本少置于何地?你打的是我师尊!!是我师尊!!!”

戒律长老只好硬着头皮当没听见。

薛蒙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死老头子你没听到吗?本少命令你停下!你、你要再敢打他,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想不到什么可以说的,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就算再怎么“天之骄子”,实力和资历都远不及长老们,便只能脸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蛮不讲理的话——

“我告诉我爹爹去!!!”

戒律长老:“……”

楚晚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九十七棍。九十八棍。九十九棍。一百棍……

衣衫都被抽破了,鲜血狰狞刺目。

薛蒙再也忍不住。他急红了眸子,莽莽撞撞就要往里面闯,楚晚宁却忽然睁了眼,抬手一挥,一道结界瞬间劈斩下来,挡在门口,将薛蒙弹得倒退几步,差点儿摔在地上。

楚晚宁咳着血,转动眼珠,一双凌厉如电的凤目斜乜着。

“丢人现眼,滚回去!”

“师尊!”

楚晚宁厉声道:“死生之巅的少主何时能够命令戒律长老徇私枉法了?还不快滚!”

薛蒙瞪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像是有水珠子在打转。

墨燃在旁边摸着下巴,嘴角依然打着那种似有似无的卷儿:“哎呀,不妙,凤凰儿要哭了。”

听到这句话,薛蒙猛地回头,狠狠剜了墨燃一眼,那双含着泪的眼眶红通通的,却硬忍着不让眼泪滚下来。

没有抱怨,也没有再顶嘴。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低下头,咬着牙把身上的灰尘掸干净,然后朝着青天殿跪下:“师尊,弟子知错。”

楚晚宁还在受着铁杖的拷打,背脊一直不曾弯曲,只是脸色苍白,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

薛蒙倔强道:“但我不走,我陪着师尊。”

说罢,一跪不起。

墨燃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薛蒙薛子明,天之骄子,却独独在楚晚宁面前卑微到骨子里去。在别人面前是凤凰,在师尊面前能变成一只鹌鹑。要不是确定薛蒙不喜欢男人,墨燃都要怀疑这家伙大概是看上楚晚宁了,才会这么死心塌地九死不悔。师尊打他左脸,这小鹌鹑能贱兮兮地把右脸也凑过去。

服了,服了。

真是狗腿的够可以。

心里虽然鄙夷着,但腮帮子不知为何犯着酸劲儿,墨燃瞪着薛蒙,瞪了一会儿,越看越不是滋味,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忠心全表了。

楚晚宁本就不喜欢自己,薛蒙再这么一闹,以后楚晚宁可不得更偏心了么?

于是干脆也跪了过去,跪在薛蒙旁边。

“我也陪着师尊。”

师昧当然跟着跪下来,三个弟子就都在外面跪着等。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闻讯纷纷借着各种名义,跑来戒律庭看这热闹。

“天啊,怎么是玉衡长老啊……”

“听说是一怒之下把普通人给打了。”

“啊!这么凶?”

“嘘,小声,被玉衡长老听见了回头抽你!”

还有人:“少主怎么跪着了?”

“墨公子也跪着了……”

墨燃长得俊美,嘴又甜,平日里不知赚了多少女修好意,这时候不由地就有人怜惜起来,低声私语道:“好心疼墨公子啊,怎么办,要不要去求求情呀。”

“他们师徒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你敢去你就去,反正我是怂的。你还记得那个被玉衡长老打了几百鞭的师姐么……”

“………………”

两百杖毕。

结界终于撤掉了。

薛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青天殿跑,挨近了,一看楚晚宁的模样,他就气得“啊”的大叫一声,转头一把揪住戒律长老的衣领:“你这个死老头子,你不会打轻一点吗!!!”

“薛子明。”楚晚宁闭着眼睛,染着血的嘴唇一开一合,嘶哑的声音透着无形的威慑。

“……”

薛蒙指节咯咯作响,猛地一推戒律长老,把人放开了。这时候墨燃也来了,他原本还笑吟吟的,觉得戒律长老势必顾及楚晚宁的身份,不会下重手。但低头一看楚晚宁的伤势,突然之间,脸上的笑容便凝住了。

楚晚宁居然没有跟戒律长老说自己肩膀有伤吗?!

那两百杖或多或少,抽的七七八八,都狠砸在他肩头的旧疤上。

新伤叠着旧伤。

楚晚宁你……

疯了?!

瞳孔猛缩,一种强烈的怨憎涌上心头。

墨燃不知道自己在怨憎什么,抑或是恼怒着什么,只觉得胃里腾起一把烈火,烧的五脏枯焦,六腑灼烂。他习惯了楚晚宁被自己折磨的奄奄一息,揉碎他的自尊,玷污他的洁白。可是墨燃不能忍受楚晚宁伤痕累累,却是别人打的!

大约是没有忘记上辈子往事的原因,墨燃下意识就觉得这个人是自己的,这个人死了活着,讨厌或是恨,都是自己的。

他原本不在意楚晚宁受罚,那是他以为,楚晚宁是长老,那两百杖肯定不会是重刑。

最起码,也会避开他肩膀上还未愈合的伤口。

可是楚晚宁居然不说!居然不说!这个疯子在倔什么?在强忍些什么?在一根筋地傻傻坚持着什么?!?

脑袋里一片混沌,墨燃想要抬手去扶他,可是薛蒙已经先他一步,将楚晚宁揽着,搀了起来。

“……”墨燃的手悬在空中,过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他眼睁睁看着薛蒙扶着楚晚宁走远,心里不知是怎么滋味。

想跟上去,却又不愿意挪开步子。

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

如今,楚晚宁只是他的师尊。

他们之间,任何混乱的,仇恨的,旖旎的纠缠都还没有发生。

他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楚晚宁被谁打也好,被谁扶着也好,爱跟谁在一起也好,就算被谁杀了,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师昧来到他旁边:“走吧,我们跟少主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有薛蒙在就够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人多了反而添乱。”墨燃面上不变,心却有些乱。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感受,究竟算是什么。

是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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