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祝巧真和几个女人哭哭啼啼回到了顾家。这时帮忙的和知客礼桌的人正在吃晚饭,一听顾心懿、周逸之、曹英以及两个女人被抢走,立刻炸开锅。有的嚷嚷报官,有的建议赶紧托人找老抬谈。
季堂和那位堂伯招呼大家别乱,随后把张名远、黄振坤叫到屋里。几个人一商量,认为绑走他们的最有可能是老抬。聊城周边的土匪有四五波,论势力最大就是堂邑的赵振环,又说自从他改名保安团以后就没干过黑道买卖。因为那帮人全体遮面,又有手枪,宪兵队和伪军大队也不能排除。于是,季堂、张名远、黄振坤三人开车先去找董骅,又一起找刘通海,他们听了都乐意帮忙。
由于上次抓曹英的事情,他们先赶往北花园宪兵队。这时,渡边静一、木村宏川、马亮几人刚吃过晚饭,把他们让进房间说话。渡边静一听完季堂的话表示震惊,木村宏川也说自从他到聊城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张名远看他们不像撒谎,按说他们确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就告辞到别的地方找。林普没在警察局也没在伪军大队,几人又开车直奔堂邑。走到半路遇到余半山和赵振环,二人声称听到马匪抢人的事,正要进城找董骅问情况,也表示他们保安团愿意出力。
这么一来线索就断了,几人只好悻悻地回城。在楼西大街遇到醉醺醺的林普,听完说醉话似的要回大队部调集人,立马出城剿匪救周逸之他们。被刘通海一顿痛斥后,灰溜溜的回家了。几人一看已经半夜,再去周边寻找其他土匪窝也不现实,只好各自回去休息。
再说周逸之在马背上好一阵的颠簸,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三个女人刚开始又哭又骂,后来都被撴的没力气喊。等完全停下来,有人除掉他们蒙眼的黑布,已经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那些人相继离开,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既没有询问也没有人管饭。除了有股子浓郁的烂白菜发霉的味道,就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周逸之知道顾心懿肯定会害怕,就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张名远知道他们出事一定会想办法施救。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地窖口有亮光了,接着有人提着马灯①顺梯子下来,把马灯挂在墙壁的钉子上。紧跟着又下来八个人,其中五人都用黑布蒙着脸只露眼睛。身材魁梧的那人一看到并排坐着五个人就指着另一个生气:“你他娘的吃错药了呀?老子让你绑个疯女人和姓曹的,你弄这么多干吗?嫌事儿小是吧?”
“团——大哥你别生气,我看弟兄们没处玩儿都憋得,就带俩妞给大伙解解闷。”那人蹒跚几步赶忙解释,实际是腿跛,退几步指着周逸之,“这混蛋一直不依不饶,所以我们——要不我干脆先把他做喽。”说着从身后拿出把手枪,吓得三个女人哭喊着往墙角挪。
“你做个*!恁******(长串山东方言的脏话)”身材魁梧那人骂着就要伸手打腿跛那位。
“别吵了!咱能不能先办正事儿?”另一个头发梳的溜光贴在脑瓜上的人,几步过去把腿跛那人的枪夺下塞回腰里,“你也是,就会添乱!”
旁边的周逸之忽然觉得这几个人都是见过的,虽然他们都说的山东方言,声音还故意拿捏着,可总好像在哪里听过。
“嘿嘿,就是嘛,大家都是图财的,何必伤和气呢?干脆先把那俩妞拉外边去,等事情办妥谁爱咋咋地!”另一个小寸头干笑一下说。
“他娘*****(脏话),你们个个想干吗?老子才是这儿的头!”身材魁梧那人脾气有些控制不住。
“哟呵?拿架子了是吧?是不是还得叫你声大王②爷啊?”小寸头歪着头看身材魁梧那人。忽然一个箭步窜过去,抬手就给他个大嘴巴,没等他反应跟着又是一脚,硬是把那人踢翻在地,跟步过去踏着他胸口举起拳头狠狠地说:“要不——俺给你设个牌位?每天三炷香?”
“不不不,不要。大哥,我知错了大哥。您饶了俺,俺往后再也不显摆了!”身材魁梧那人没了刚才的气势,打败仗的孩子似的连连求饶。
“是啊大哥,您别跟六哥一般见识,咱先把东西弄到手是正事儿。”一旁站的小个子赶忙过去劝小寸头。
“哎!你这是干啥?也忒放肆了!”头发贴在脑瓜上那位用手指着小寸头训斥,“快松开!真是不知深浅的东西!”
“你他娘滚一边儿去!这是俺们弟兄的事情。”地上的那位根本不领他的情,怼完了又换回和气的态度求饶,“大哥,饶了俺这回,俺再也不在您跟前显摆了。”
“原来是你们?”曹英听出来小个子是余半山的声音,也就明白他们不止为劫财。气愤地说,“徐嵞,我知道是你,你们放了周先生和顾家小姐,要杀要刮冲着我来。”
“哟呵——!还是师兄的耳朵灵!”小个子说着拉下脸上的黑布,果然就是余半山。把黑布狠狠的往地上一摔,猛地窜过去对着曹英胸口就是两脚。咬牙切齿说,“死你是跑不掉,是不是千刀万剐还要看你配不配合呢!至于这俩人嘛——”余半山转身看向小寸头,“大哥,你说呢?”
“坦白说吧,既然你已经认出老九,放人是没可能。”小寸头索性也一把扯掉黑布,露出一张凶狠的表情,半边脸是块黑疤,竟然是黑五。他说着脚也从那人身上拿开,“你们可以选择是死的痛快些,还是被活活糟践死。至于这仨娘们儿嘛,你们该知道赵振环手下四百多人大部分都没讨老婆。”
“黑五,怎么说话呢?心懿怎么说也做过俺妻子,你可不能恁没大没小!”头发贴在脑袋上的厉声喊到,说的匆忙声音竟忘了拿捏。
这下周逸之听出来他声音,再看那双三角眼,不是季堂还有谁。火立刻就上来了:“季堂!亏我把你当至交好友,你怎么能跟这帮贼一起干绑架的事情?”
“哎,闭嘴行不?今天把你们弄过来不是让你们吵架的!”黑五狠狠地瞪一眼周逸之,又扭头看着季堂,“不要动不动就跟老子摆你那少爷谱,能让你活到现在都是看锦盒的份儿!”
“你这是干吗?咱们名为主仆,实则可把你当兄弟的!”季堂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硬。
“兄弟?哈哈哈哈!老子长你十几岁跟你当兄弟?你可知老子与你亲娘舅有不共戴天的仇?若不是念你当年帮老子治伤的份儿上,早把你季家杀个鸡犬不留!”
“你,说什么啊?我舅?韩福光?”
“好吧,给你提个醒,咱们在哪遇见的?老子姓刘!”
“好像是仙台山抱犊崮吧?刘——你,你,你是刘黑子?”
“哈哈哈哈……没错!你给老子乖乖的待一边儿,否则先拿你开刀!”黑五说着已经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狞笑着走向曹英,“说吧,那个盒子到底怎么开?”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盒子!”曹英知道他们是谁也就不怕了,他知道今天必死。或许他什么都不说会招致他们折磨,这样以来就能避免其他几个人受痛苦。如果张名远那边施救及时,兴许能保住周逸之和顾心懿的命也不是没可能。
“嘿!装蒜吗?季堂!老九!”黑五扭头瞄了一眼季堂和余半山。余半山迅速从裤子口袋拿出个小黑布袋,又向季堂伸手。季堂无奈地从后腰长衫下面解下一个灰布小包来,打开后里面是个明晃晃的盒子。然而他只是打开托在手里却不给余半山,也没走上前交给黑五。
“那是我的七窍玲珑锦盒!那是我的!”顾心懿立刻认出季堂手上的盒子,眼泪顺脸颊往下流。刚坐直身子看到黑五的匕首冲她晃了晃,又瘫坐到墙边,呜呜地哭起来。
周逸之也在心里把黑五拿匕首模样和多次梦境对上号了,但他更奇怪季堂手里的盒子比顾心懿之前拿的要精致很多。
“嘿嘿,姓曹的,现在看到了吗?不会说不认识吧?”黑五又盯着曹英的脸。
“不认识。”曹英态度很坚定,索性把脸也扭向旁边。
“咦——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黑五说着把匕首刃子往曹英鼻尖上比划,却不料曹英没在乎,还把眼睛闭上了。黑五眼角稍微抖动两下,忽然向右边挪两步,直接割断了顾心懿堂嫂的喉咙,血溅出老远,她看见刀子刚要喊还没来得及就已经栽倒。
顾心懿哪见过这场面,身子一软就吓晕过去。那位表姐也被惊得抽到墙角嚎啕大哭。
曹英再睁开眼真吓了一跳,他并不怕死,可他怕因为自己连累别人。但这时候他还不能表现出来,越是担心越能让黑五得逞。所以他只是强忍着冷冷一笑说:“哼,你这种禽兽曹某人见的多了,还有什么凶残手段冲曹某人来!若皱皱眉就是孬种!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遭报应的时间可不远了!”
“骂得好,继续!老子还就是禽兽了!哈哈哈哈……”黑五不但不恼,反而大笑。越发显得那双眼凶狠,半边黑疤的脸也愈加狰狞。笑声刚落只见他拧身走向顾心懿的表姐,手里的匕首居然还挽起刀花。
“禽兽!有胆你冲我来!你不要残害无辜!”曹英急忙大喊。
“你快住手!黑五,你不是图钱吗?别乱杀人,我给你钱!”周逸之也赶忙大声阻止。
表姐看到黑五靠近更害怕,缩到地窖拐角撕心裂肺哭喊,双脚不停的乱踢。然而黑五只是歪着头瞄了一眼曹英,仍然向她走着,散漫的步伐显得特别随意。似乎那女人的恐惧和周逸之、曹英的愤怒使他兴奋,他正享受这样的过程。
“嘿嘿嘿嘿,曹英,你就省省力气吧,你的命是要用来祭师妹的。”余半山的小眼睛似笑非笑,泛黄的眼珠散发出一种邪恶力量。
“住手啊!你真是禽兽不如!”周逸之眼睁睁看见黑五把匕首刺进她的胸膛,更可恨的是刀子还在向下移动,忍不住看向曹英,“曹先生,他要什么都给他吧,这种人灭绝人性呀!”
“这个禽兽是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的!妥协也只能助长他的兽性!”曹英咬着牙狠狠瞪着黑五。忽然骗腿站起身使全身的力气撞向余半山。余半山没想到他能起来,以为他要拼命就慌忙侧身往旁边躲避。他的头正好顶在余半山身后的墙壁,虽说是潮湿的硬土,却也把他撞昏厥了。
其他几个人包括黑五都没想到出这么个事,赶忙过来把曹英拉起来掐人中揉心口,好一会儿才把他救醒。这时候,表姐早咽气了。顾心懿醒了看到又一片血迹,嚎啕大哭起来。虽说这两个不是她亲人,但也是亲戚,而且是在她面前活活的杀死,还是在她父母刚被残害出殡这天。让她本就脆弱的心灵怎堪承受?所以她哭的伤心极了,鼻涕眼泪顺着脸颊和下巴淌着。
周逸之也觉得黑五过于凶残,再一想梦境里的人必定死在他手里。还有他身后那人肯定就是季堂,不论被害的是不是樊俊生,他们的双手都沾满血腥。顾心懿就在旁边,决不能让她再受伤害。打定主意以后说到:“黑五,季堂,你们不要再杀人了,你们不是图财吗?那么小盒子就是装满珠宝能有多少?我知道哪里有整船的宝贝。”
“根本没有什么宝贝!徐嵞,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吧?”曹英知道周逸之想干吗,可那是抗日大计,关系着张名远和戴琳的未来。
“让他闭嘴!”黑五狠狠地说,周逸之的话引起他的兴趣了。
季堂离曹英最近,抬脚踢在他脸上,接着又在腰上踢了三四下。
“你一个经商的知道什么?就这七窍玲珑锦盒的盒子本身,就是无价之宝!”余半山在曹英心口、头上跺了好几脚。停手后不屑地瞥一眼周逸之又扫视别人,“大哥,大家别听姓周的瞎胡扯,他就是为拖延时间,咱们赶紧拷问曹英。”
“你们不相信是吗?你们知道姓马的大汉奸来聊城真正目的吗?你们知道日本老头是谁吗?你们知道先生为什么老远过来?一群井底之蛙!”周逸之豁出去了。危机关头他只好把这帮人往那边吸引,只有只这样顾心懿和曹英才能多一分存货机会,他知道这样会给张名远带来麻烦,但他相信张名远最终能控制大局。
“哦?”黑五果然转过身看他,看他认真的样子又走近,“你说的先生是那位姜钧吗?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密码?”
“不能说啊!周先生,不能告诉他们,这帮人都是狼崽子,会坏了先生的大事情!”曹英顾不得额头上的血大喊。刚说完又被季堂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塞住他的嘴!”黑五瞥一眼身后灯下面的人。
灯旁边的两个人还没动,身材魁梧那人几步走到了曹英身旁,抬腿就是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抬手又是两个嘴巴。把他打的眼冒金星,血丝顺着嘴巴就流出来了。那人扯掉脸上的黑布硬塞进他嘴巴里,一股子汗腥味,熏得他想吐。狠狠地瞪着那人才看清是赵振环,赵振环看他瞪眼又狠狠的抽了他几个巴掌,大概是撒刚才受的气。
“说吧!谅你这细皮嫩肉也受不了苦!”黑五索性蹲在周逸之面前。
“你得先保证不伤害曹先生和小懿姑娘。”
“那要证实了你说的是真话。”
“大哥,我觉得这家伙在糊弄咱!纯粹是拖延时间。”余半山再次插话,“干脆先弄清盒子的事,夜长梦多啊!”
“我也觉得周逸之的话不可靠,时间长了姓张的没准会找来。”季堂也附和。
周逸之接住季堂的话说:“我可以带你们去,到时候你们要见不到船,随你们怎么折磨。”
“什么时候?在哪儿?”黑五仍然盯着周逸之。
“三月十八夜里。小鬼子会用小船把东西运到王堤口大船,先生已经安排人埋伏在大船旁边。”
“咦,今天啊?都有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先生找过孙团长。”
“妈的!呸!”黑五说着狠狠啐了口唾沫,站起身就往梯子跟前走,“先把地窖封上,咱们赶紧准备准备,时间不早了。”
几个人跟着往外走,最后一个人从墙上拿掉马灯,匆匆跟着到那边趴木梯。紧接着“嘭”的一声,地窖里又恢复黑暗。周逸之用全力挪向顾心懿身旁,边挪边安慰她。
好一阵时间,她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停止哭泣后靠在墙上,脑海里竟然莫名的闪现过去的事情。想起和顾喜儿从小玩到大,想起大雪天遇到的乐伯伯,想起那句“一锁一芯一把匙,择一人许一世情”。同时也想起跟樊俊生在一起的点滴,想起她们来往的信件和诗文。想起最后那晚在桥西头见面,包括他敷衍的话都特别清晰。嫁进季家的当天被季堂*,他还千方百计要看锦盒,随即想通了锦盒失而复得以后就变成假的。后来顾喜儿来骗她去省城,为的也是锦盒,不惜为此残害了翠英。再后来遇到周逸之,他的言行举止真诚的话语仿佛还留在耳边。
回想这些年浑浑噩噩的生活,或都是在逃避失去锦盒带来的痛苦。而这一切又出于对樊俊生的爱,她的爱仅仅换来他的敷衍话,换来他的一去不返。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周逸之才是真心对她好,当年好心的乐伯伯给她的不只是盒子,更让她坚信爱情,盒子鉴定了不值得等待的樊俊生和贪婪成性的季堂。
她不明白怎么会忽然明白这些,还是在她失去双亲又陷入贼巢的危难时刻。她在心里暗下决定,如果这次大难不死,要让张名远和曹英做主她和周逸之的事情。当然,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有两房太太的事情。但至少她清醒过来了,她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注:①一种可以手提的、能防风雨的煤油灯,骑马夜行时能挂在马身上,因此而得名。②dàiwang,古代对国君、诸侯王的尊称。戏剧或古典小说中对强盗首领、妖怪头目也这样称呼,也叫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