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雪取了家居服去冲洗,淋浴间的门没有关严,细细的光束顺着地板漏出来,隐隐约约能听见水流声。
姜瓷目不斜视,专注于幕布上出现的一张张照片。
音响里冷不丁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白,让s姨看看,我们今天有没有比平时更漂亮?”
姜瓷原本懒洋洋的,闻声调直了坐姿。原来除了照片,还有视频。
摄录地点像是在卧室,阳光铺满了地板。扎着包包头,穿着短旗袍的小鹿行雪看着镜头外的什么地方,听s姨这么说了,她才转过小脑袋,盯住镜头。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润的眼神,粉嘟嘟的小脸蛋,软糯的人心都要化了。
画面外的s姨:“哇,今天的小白可太漂亮了!”
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着注意力,小鹿行雪又往镜头外看,s姨刮了她一个鼻子:“小白,待会儿我们要——”
“不可以碰那个。”小鹿行雪忽然软声软气地开口,直接走出了镜头。镜头立刻跟着她转动,只见她停在玩具箱边,把一个半新不旧的娃娃从抱着小婴儿的女人手里拽了回来。
这是……姜瓷眯了眯眼睛,年轻时的大婶婶汪女士?
汪女士逗小鹿行雪:“小白,把这个娃娃给妹妹玩不行吗?”
小鹿行雪摇头:“不行。”
声音虽然轻轻软软,语气却很坚决。
汪女士:“为什么不行?你看你这么多娃娃呢,这个借给妹妹玩一会儿,妹妹还小呢,不会把它弄坏的。”
小鹿行雪还是摇头,细细的眉头皱起来:“我喜欢,是我的。”
汪女士:“当然是你的,但是玩具要一起分享才快乐呀。”
姜瓷看到这儿,情不自禁地想,不愧是汪女士,几十年如一日的让人糟心。
镜头拉近,录视频的s姨走过去:“我们小白难得有喜欢的东西,她啊,只要是喜欢的,一向都不愿意其他人碰。小白,我们请大婶婶重新挑一个别的娃娃给妹妹好不好?”
“好”,小鹿行雪抱紧自己怀里的娃娃:“其他的可以都送给妹妹。”
汪女士这就有点尴尬了,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哎呀,才知道我们小白对喜欢的东西,独占欲这么强啊。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大婶婶刚才就不拿这个娃娃了。”
……
淋浴间的门拉开,水雾和着灯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鹿行雪换上了家居服,随着她的移动,空气里弥漫开浓郁的沐浴香氛。
和她平时的香水味一模一样。
幕布上的小鹿行雪戴着纸质的生日帽,还有婴儿肥,鼓着腮帮认真地吹蜡烛。
现实里的鹿行雪伸出胳膊,微微俯身,从姜瓷对面的矮几上拿起了先前喝剩的半杯水。
乌黑的发丝在半空里划了个弧度,圆润小巧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一个小尖。凝脂般的肌肤上,湿意未除,轻薄的家居服贴着身体,勾勒出姣好的线条。
她在喝水,慢条斯理,喉间微动。
姜瓷看她,好像一颗珍珠,莹润饱满,兀自散发着柔柔光芒。
“那年我应该是七岁,爷爷答应我不办宴席,就我们两个人,过了个简单的生日。”
姜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鹿行雪说的是出现在幕布上的那张照片。
姜瓷:“那现在是喜欢热闹的庆生方式了?”
鹿行雪:“不啊。”
才办了生日趴,说什么不啊……姜瓷懒得反驳,却听鹿行雪继续道:“我本来是想趁这次生日,把你介绍给我身边的人认识。生日的消息提前发出去了,但是那晚去邢教授家,我才知道你有工作。”
鹿行雪:“……不想为难你,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不管是想把她介绍给人认识,还是因为尊重她的工作而对生日安排只字不提,这都在姜瓷的认知之外。
很意外,也很吃惊。
……还有一丝感动。
姜瓷:“……你等我一下。”
她离开房间,几分钟后又回来,把灯开了,满室光辉。
姜瓷:“现在还没有过零点。”
鹿行雪从沙发上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姜瓷的表情不是很自在,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面向鹿行雪坐下:“我知道你今天生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鹿行雪”,姜瓷把手上的盒子打开,“生日快乐。”
姜瓷说到“礼物”两个字时,鹿行雪就直起了腰,等看清盒子里礼物的内容,她目光定定的,好一会儿才道:“……姜瓷,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怎么回报你?”
盒子里是她在钱太太的珠宝展上看中的那块怀表。
姜瓷自然不需要什么回报,鹿行雪喜欢,她又刚好和钱氏夫妇很熟,他们愿意卖她这个面子,她就替鹿行雪收了,根本没想过其他。
现在鹿行雪说出“回报”这么隆重的字眼,倒让姜瓷为难了一下。
她连怀表带盒子一起交给鹿行雪:“我们都结婚了,谈回报,不太合适。”
鹿行雪低头看了会怀表,又抬头看姜瓷,唇角轻扬:“那谢谢鹿太太,太太破费了。”
姜瓷:“……”
什么叫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姜瓷清了清嗓子:“照片改天再看吧,时候不早了,明天都有工作。”
眼看她起身要走,鹿行雪往前捞住她的手:“姜瓷。”
姜瓷:“嗯?”
鹿行雪仰视着她:“……”
姜瓷:“?”
鹿行雪慢慢松开手:“明天有空吗?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餐?”
姜瓷想了想:“可以吧。”
鹿行雪:“好,那……那晚安。”
姜瓷:“晚安。”
姜瓷走后,鹿行雪关掉投影,去床上躺下。
她的睡姿很乖,手臂贴着身体。
黑暗中,心跳有些快,好像姜瓷说的,真的喝多酒,醉了一样。
几分钟后,鹿行雪翻身起床。她从床头柜上提起表链,指尖轻推,怀表就在她眼前来回摆动。
她勾了勾唇,把怀表收进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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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姜瓷收到了鹿行雪的订餐信息。她忙了一天,傍晚去餐厅的路上,接到了来自姜琳的电话。
电话里,姜琳沉声道:“温念流产了。”
“……”姜瓷怀疑自己听错了。
姜琳:“下午做了引产手术,现在情况暂时都稳定,要在医院待两天观察观察。我刚从医院出来。”
姜瓷立即请司机往医院方向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姜琳:“你宁阿姨说,温念和林啸发生了口角,争执间不小心碰撞了肚子。”
“争执?”姜瓷脑子里飞快转过弯来,呼吸一紧:“林啸是不是打她了!?”
宁书悦为了面子语焉不详,但姜琳不蠢,所以姜瓷这么问,她也没否认:“我话说在前头,你去看温念,看看就得了,她和林啸之间的问题,你别瞎掺和。手术前温念给她爸爸去了电话,说要离婚,你宁阿姨哭得要死要活,正劝着呢。”
姜瓷胸口起伏:“妈妈!这次撞了肚子孩子没了,下次呢?”
姜琳:“两家这么大的项目,这当口离婚了,亲家变仇人,前期的投入搞不好就都打了水漂,不管是林家还是温家,没人愿意看见这种结果。这不是温念能任性的时候。”
计程车驰骋在跨江大桥上,夕阳犹如火红的圆球,姜瓷沐浴着余晖,却手脚冰凉。
姜琳:“预防针我已经给你打了,温念面前你不许多嘴,听见没有?她离也好,不离也罢,反正你别掺和。”
姜瓷赶去医院,病房的门虚掩着,她刚要敲门,宁书悦带着哭腔的嗓音断断续续往外传:“念念,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不容易。你从小就优秀,却处处被压一头,林啸再不是个东西,可要没有林家,你在‘四季’里要熬多久才能有话语权?”
姜瓷缩回手。
她站在走廊上,给鹿行雪发信息:“温念出了点状况,我现在在医院,要晚会儿才能到了。”
等了等,鹿行雪的回复没来,姜瓷把手机收了起来。
一门之隔的病房里,听不见温念的回应,宁书悦又道:“你出了这种事,你看你爸爸多心疼,本来‘四季’里负责温林两家项目的是温太太的大哥,现在你爸爸说等你康复了,全权交给你啊,任职书已经在拟了。”
温念:“妈妈,我都有打算,你别为我操心了。”
宁书悦:“乖女儿,妈妈不操心,妈妈也不烦你,你自己想清楚,好吗?”
温念:“回去吧,记得吃药,医生说你情绪不能太激动。”
宁书悦:“好好好,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母女聊天到了尾声,脚步声离门渐近,为了避免尴尬,姜瓷抬手敲响房门。
宁书悦立刻抹掉眼角的泪渍,拉开门,见是姜瓷,调出满脸的笑容,转头冲病房里的温念道:“念念,阿瓷来了。”
病床离窗很近,窗帘开着,窗户也开着半扇,金色的余晖洒了满床。
温念半坐半躺,在翻手里的策划案。
宁书悦把姜瓷拉出门外,压低声音道:“阿瓷,你陪念念说说话,开解开解她。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的,只能说……只能说ta和我们念念没缘分……阿瓷,阿姨拜托你了。”
姜瓷垂着眼帘:“宁阿姨,我知道的。”
送走宁书悦,姜瓷进入病房。
知道姜瓷来了,温念已经把策划案收在一边,不等姜瓷走近,她就冲她伸出手去:“阿瓷。”
姜瓷小心不去碰她手背上的留置针,轻握住她的手,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坐下。
温念的手很凉,有些天没见,人仿佛又清瘦许多。
这么看,没发现有其他外伤,姜瓷定了定神,问她:“还好吗?”
温念皱着脸:“疼。”
温念:“阿瓷,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急性阑尾炎住院,你就翘课来医院陪我。我每天都在等你来,只要你来了,陪我说说话,我会觉得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姜瓷俯低身体:“怎么会忘。你现在感觉好些吗?”
温念的笑容很淡,她轻声道:“阿瓷,陪我说说话。”
姜瓷:“我在。”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一亮,鹿行雪的回复传送过来。
【鹿: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