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他这个态度,一下把旁人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乔丽芸原本笑意盈盈的一张脸,这时候忽然就有些僵硬起来,手指放在腿上不安地蹭了蹭,扬声出口,只能摆着长辈的谱说到:“也对,这年轻人的感情呐,说到底,还是要看个缘分。反正,结婚不急在一时,阿和自己有主意,那当然最好。”

姚信和拿起桌上的毛巾,沉默地擦了擦手指,身体往座椅后背上一靠,落下额前几缕散发,目光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兴致寥寥,看着没有一点回应的意思。

老爷子倒是知道他这么个冷淡的性子,轻声叹气,也不多问,见其他人来的差不多,便招呼大家坐下,挥手让家里的阿姨开始上菜。

一顿饭吃得沉默非常,菜色不错,却滋味难寻。

姚信和想着老太太心里有气,饭后还特地多陪她坐了一会儿,直到下午两点多,研究所那边来了电话,他才让陈大泉过来接人。

陈大泉中午出去洗了个头,自觉英俊潇洒,下车之后见姚信和站在门口,在跟他妈白迎蕊通着电话,走过去,就故意扮了个鬼脸。

而后转身,把姚小糖放进后面的儿童座椅里,见姚信和上车,便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突然想着给你妈打电话了?”

姚信和拉上安全带,低声回答:“沈倩的妈跟她有些交情,刚才顺便提了一嘴。”

陈大泉“嘿”的一声,显得有些好奇,“这可有意思,就你妈那脾气,难得还有人能跟她有交情。”

他这话不是胡诌。

毕竟白迎蕊这个当妈的,还真就跟普通女人不大一样。

她二十几年前能撞死丈夫,出狱之后被接回英国,这些年没有再婚,也没有过来看看姚信和这个儿子。

姚家把姚信和找到的时候,她在那头接到电话,只是冷漠地“嗯”了两声表示知道。

姚信和十八岁那年,她回来陪他过了一个成人礼,当天交给他一张眼花缭乱的财产表,再之后,就又没了音讯,只剩下母子间逢年过节电话里的那点问候。

姚信和对自己这个生母说不上什么感情。

两人一个生而未养,一个悲而决绝,说起来,也是不幸。双方都没有修复这段关系的意愿,了无牵挂,天性凉薄。

陈大泉见姚信和沉默,还以为自己这位老大又犯了病。

等红灯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手机里的视频,献宝似的给他递过去:“喏,你别说,这沈小姐虽然身材圆润了点儿,但歌儿唱得是真好听,不愧是艺术家的女儿,那小嗓音一出来,效果就是不一样。”

姚信和原本还在思考公司上次流片失败的事情,听见陈大泉的话,不禁抬起头来,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随手点了个播放。

陈大泉给他看的,是沈倩大二那年在学校圣诞晚会上翻唱的一首《人间》,因为舞台灯光效果一般,没怎么照出她软乎的小肚腩和胳膊,加上嗓音出众,又是自弹自唱,乍一看,还真有一股子仙气,据说那时在网上,很是小火了一阵。

姚信和起初点开视频,脸上神情还算平常,等第二遍拿出耳机,又重新听了一次,他便忽然看着身旁的陈大泉,低声问到:“上次让你去查沈倩的资料,里面有没有说她是哪个中学毕业的?”

陈大泉一愣,心想,咱的业务要求里头没这条啊,琢磨了一会儿,只能咳嗽着回答:“那得去问琳达,这事儿主要归她负责。”

琳达是姚信和的二号秘书,平时主管对外公务这一块儿。

琳达原名叫陈美丽,跟陈大泉来自同一个村,属于五代以内的堂兄妹。

两人高考时一个得了县里的文科状元,一个得了理科状元。

成绩公布之后,他两一人胸带一朵大红花,以两百块钱的天价,接下了陈家养猪场的广告,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跃然纸上,广告词也喊得十分响亮——吃了猪快长,状元都说好。

前几年,琳达遭受职场性骚扰,过年辞职回到家里,遇见陈大泉,两人聊了一阵,志同道合,年后她就应聘来了姚信和这里。

姚信和对琳达这个秘书印象还不错,毕竟这年头要找出这么个加起班来六亲不认的女人,实在不容易。

他于是也没有再追问,沉默地低下头,把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前面,一声不响的,又从头开始看起来。

沈倩不知道姚信和因为一个视频对自己生出了不小的兴趣。

她跟着父母回了家,一路上都不怎么高兴。

沈和平对此倒是不在意,进门看见沈行检躺在沙发上抱着巧克力看电视的模样,上去就是一顿骂:“期末就考那么点儿分,还敢在这里看电视!”

沈行检被吓了一大跳。

他这小孩儿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五岁时,父母就离了婚,打小被奶奶养大,平时不是兴趣班,就是课外补习,要说他和沈和平、顾兰青见面的时间,那都不如老太太身边那条卷毛泰迪。

沈倩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沈行检站在那里,看见顾兰青连句妈也不喊,走过去,就故意拉着沈和平的手,开口说到:“爸,您生什么气啊,阿检不看电视,难道看您吗?您又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上次他特地跟我说,想去韩国做小明星呢。”

沈和平平时最看不惯那些韩国娘兮兮的男明星。

听见沈倩的话,果然上火,眼睛一瞪,上手就作势要打人。

顾兰青见状,连忙往前一步,把人拦住,轻声道:“行了行了,你平时能跟儿子能见几回,不就看个电视嘛。”

沈行检丝毫不领情,昂着脑袋喊:“我不要你管闲事。”

顾兰青被儿子呛声,一时愣了,拦住沈和平的手臂放下来,眉头一皱,对着沈行检的屁股就是一下。

这下轮到沈和平发话了,走上前,拉着顾兰青的手劝说起来:“算了算了,干嘛呢,本来他就跟你不亲,你还打他。”

沈行检这下更蹬鼻子上脸了:“不要你们管!你两就是一丘之貉!”

好嘛,这一下子,原本好好的单人毒打,直接变成男女双打。

沈倩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可真不聪明,一边幸灾乐祸地打哈欠,一边怕自己受到波及,转身往房间里跑。

等再洗完澡出来,那头顾兰青和沈和平估计也打累了,把沈行检放出来。

沈行检于是跑到沈倩屋里,一关房门,指着她的鼻子就开始抱怨:“就是你,成天陷害我,告状精!”

沈倩脸上还敷着面膜,小脸渗白一片,目光深邃,格外凄惨,“我哪儿欺负你了,我这是做好事不留名,上次你自己说想去韩国当小明星的。”

沈行检年纪不大,但那张脸是真好看,此时气急败坏,五官皱成一团,竟然还不丑,捂着屁股往那一站,格外理直气壮,“我那只是说说而已!”

沈倩故作诧异,“怎么能只是说说,我剧本都给你写好了,你去那边,第一年扬名立万,第二年脱胎换骨,待满三年,就能正式升级成为水晶男孩儿,高兴时开花,不高兴就流下晶莹剔透、落地成珍珠的眼泪。”

沈行检听见她的描述,浑身一哆嗦,往床上一坐,碰着伤口,立马疼得直抽抽,“胡说八道我从来比不过你。”

沈倩挥手谦虚,“小小人生感悟,不足挂齿。”

沈行检咬牙切齿,“没夸你!”

沈倩于是笑得更灿烂了,从床头柜里拿出跌打损伤药,招手让他过来,伸手扒了人家裤子,直接放倒在床上。

沈行检吓得大喊女流氓。

他昨儿个在阳台上挂灯笼,屁股摔了一跤,当时没觉得怎么样,今儿被男女双打,想来得要肿上几天。

但沈倩压根不知羞。

直接把人压服气了,一边把药水揉开,一边低声教训:“该,让你怼天怼地,没点儿本事,还管不住自己,成天张嘴喊独立,闭嘴喊救命。”

沈行检打小对父母横眉冷对,对沈倩这个姐姐倒是挺好。

哼哼了两声,趴在那里,就嘀咕起来:“你还教育我呢。你自个儿要嫁的男人,听说是个瘸子,以前还杀过人,连沈宁宁的男人都不如!”

沈倩一挑眉毛,没好气地问:“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当明星了,我要当警察,如果那家伙家暴你,我就过去一枪毙了他。”

“我谢谢了您内。吃饱了撑的能不能想点儿好。你姐夫名校毕业,为人正直,小时候还救过我一命。经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和释迦摩尼的洗礼,已经十分酷似正常人类。”

沈行检不相信,扭着脖子问她:“真的啊?”

“我还能骗你?”

“那谁知道,你骗我的时候多了去了。”

说完,他又把脸埋在枕头里想了想,装作个大人的样子,轻声开口道:“如果你真想和他好,那就多用点心,别像咱爸妈似的,动不动离婚。以前谈家那个不要你,你也不要再想他,嫁人之后,多培养培养自己的气质,没事减减肥,我听高年级的学长说,成熟男人都不会喜欢太胖的姑娘的。”

沈倩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直乐,坚决拒绝好意:“那不行,本来就挺漂亮一小姑娘了,要再苗条一点儿,简直太不给别人留活路。”

说完,还咧嘴一乐,露出两个酒窝,甜滋滋地笑起来,特别嚣张。

两姐弟于是坐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儿,忽的听楼下传来一声瓷器打碎的声音。

沈倩心想坏了,站起来,撕掉脸上的面膜,拔腿就往楼下的主卧跑,打开门,果然就看见她爸躺在那儿装死呢。

顾兰青相比之下倒是还算淡定,只是衣服领子开了两个口,看着不怎么端庄,见沈倩进来,脸上立马一红,起身往外头走。

沈和平神情有些尴尬,从地上起来,轻咳一声问她:“圆圆进来做什么。”

沈倩挠了挠头发,看着他道:“爸,您老可把持住,刘阿姨还在溪山替你照顾奶奶呢。”

沈和平眉头一皱,声如洪钟,“我和你刘阿姨根本就不是那一回事儿,别把她总往我身上揽!”

沈倩点点头,难得正经:“我知道,您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老白莲,但不管你俩是怎么一回事儿,您没跟我妈复婚之前,有些事儿您就不能干。”

沈和平平时一言堂惯了,现在听见沈倩的质问,心情更是有苦说不出,烦躁得厉害,“你懂什么,我一正经部队军人,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个没有道德标准的人吗。”

沈倩叹气,觉得自己可实在不容易,“您看您,一跟您提原则,您就又摆您的官架子了。我知道,您觉得自己是做大事儿的,为国家为组织,抛头颅洒热血,最不屑那些芝麻大的儿女情长。但我妈是普通人啊,这世上大多数也都是普通人。您的那些高尚觉悟啊,在她那儿,行不通。您这些年就真以为,我妈当年跟您离婚,是为了那点儿所谓的自由啊?”

说完,她沉默一会儿,看了一眼沈和平的反应,见他没生气,才又有些忐忑的继续开了口:“而且,我跟姚信和的婚事,说起来也是一样的。您觉得他家里是经商的,觉得他身世不干净,但我跟他结婚,图什么啊,我图的也只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庭,不是他的名声,因为我知道,他这个人,单单是他这个人,值得我嫁。”

沈和平没想到沈倩会一下子把话题扯到姚信和身上,“哼”的一声,瞬间板下脸来。

沈倩话题聊到这,也没准备再继续。

她知道她爹的脾气,这个档口你根本没法儿跟他讲道理。

于是,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妈妈”,披上衣服就转身下楼,往外走出好一段,才在小区后门找到了一脸茫然的顾兰青。

顾老师不说话的时候,身上艺术家气质是十分浓郁的,冬日寒风里往那一站,格外惹人怜惜。

沈倩靠过去,吊儿郎当地抱住她的胳膊,坏笑着问到:“怎么,顾老师,还气着呢?”

顾兰青没回话,只是看着她问:“怎么就穿这么点出来了。”

沈倩挥挥手表示不冷,母女两一边走,一边大言不惭:“顾老师,这对付狗男人啊,您就不如我有经验。真的,您看您,一辈子就只谈过我爸一个男人,我就不一样,我那感情经历要是能出书,这么厚一沓,起码得浪费一整片森林。”

说完,她见顾兰青发笑,就继续拉着她往前走,见路边有一帅小伙儿盯着自己,立马在人家跟前停下,指着他油光瓦亮的大脑门儿,长吁短叹起来:“况且男人这物种啊,您根本就不应该跟他们讲道理,男女感情在他们那儿,无非是一点点喜欢,加一点图谋不轨、居心不良。您看这位帅哥吧,盯着我的眼神够热烈吧,这冬日里的一见钟情够浪漫吧,但这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图我兜里的钱。”

帅小伙儿脸上一热,眼睛在沈倩脸上扫荡一圈,咳嗽两声,没好气地说到:“煎饼果子一套六块,左边五香,右边麻辣,加蛋五毛,要买买,不买滚蛋。”

沈倩点头答是,回过头去:“哎,所以您看,就我这么漂亮一美少女,照样逃不过被臭男人‘辜负’的命运。所以顾老师,您带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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