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蝎门的厢房内,一切还如往常一样,稳稳妥妥等在那里,可南宫佩岚却愈发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人心易老之感。
她最后想到了阿昭留给她的那个锦囊,有关锦囊内到底有什么,她已经能猜得出个大概,锦囊内的事实一直存在,只不过她还没有发觉。
南宫佩岚左右扶门朝外探视一番,确定没有劳纷雁的身影,便迅速紧闭房门,并仔细支好门栓,她的这行动主要就是为了防一个人,那个她读不懂却总想维护的人。
她取出那黑色木匣,摸索出锦囊,不出所料,锦囊内是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带字宣纸。李存昭临行那夜,苦苦劝告她堤防着劳纷雁,她却偏偏不信。
但李存昭是谁啊!那是与她相识相知十年之久的青梅竹马啊,她倔强又少心眼的性子,李存昭再明白不过了,李存昭当然会料到她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但他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好自己爱了十年的姑娘,临别,阿昭说地诚恳也担忧:“阿岚,当你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打开这个锦囊!”
果然料事如神,如今,她是多么迷茫无助,她一直视作亲人的劳纷雁,到头来是个身怀狼子野心的反贼,更可怕的是,她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劳纷雁这个人,无论是擂台征婿白衣少年从天而降,还是浪迹天涯时守望相助,那个人,都是伪装地最为温存欢脱,给她带来勇气,也带来欢乐。
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己太傻了!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
南宫佩岚将宣纸平展开来,十六个洒脱狂放似曾相识的黑墨大字赫然入目:“君且静候,不日到访,龙血弥天,国破家亡”
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一字一顿,震撼着她,如此胆大包天,他不仅要反,还反得这般明目张胆!“龙血弥天”,他这是要杀遍皇城!“国破家亡”,他这是要天下生灵不得安生!
除却这张战书,另一张便是李存昭的字迹,这张纸上的字又密集又工整,这是李存昭留给她的一封信,言辞恳切,字里行间尽显真诚,信中言:“四十年前苗蛮之乱,劳氏一族委质贼寇,加之屡次予贼人朝廷机密,多年后终当恶行败迹,朝廷秘密斩杀劳氏反贼于内。”
读到这里,南宫佩岚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四十年前那场人间炼狱竟与劳纷雁有如此紧密的联系,若是说,当年北梁朝廷血洗了劳家,如今劳纷雁要屠戮皇室,也是顺理成章,但绝不是理所当然!
南宫佩岚长叹一口气,开始盘算着如何逃离这个心机深重之人,却不经意间被身后伸来的一双宛如玉啄的手紧紧握住了手腕,这手明明那么温暖,可她却生生吓出一层冷汗。
南宫佩岚感觉得到贴近自己脖颈的那人浑厚均匀的呼吸,还有那人脸颊微暖不躁的温度,一切都很安好,只不过心境不同了。
劳纷雁星眸中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寒光,若无其事地读着南宫佩岚桌上的宣纸上的文字,波澜不惊。
他贴近南宫佩岚的耳朵,轻言:“岚儿,看什么呢?这般入迷。”
南宫佩岚猝不及防起身,想要挣脱开劳纷雁温暖有力的手掌,却不想劳纷雁握得更紧了,仿佛就算是死也不会松手。
南宫佩岚转身,劳纷雁也起身,二人的相对而站,鼻尖之间就要相碰,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一呼一吸。
南宫佩岚强迫自己要镇定,她盯着面前少年如秋水深潭的眼眸,反问道:“我没看什么,可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不是挂好门栓了吗?”
听到这里,劳纷雁嘴角浮动一抹略带寒意的冷笑,继续走近一步,南宫佩岚下意识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为了保持距离,只得微微后仰。
此刻,劳纷雁眼中星光扑朔,衬得他姣好的容颜越发动人心魄,任是哪个姑娘见了,都会渴望倾倒在他的肩头。
他用最意味深长的语气,道:“难不成你的门栓是为了把我挡在外面吗?”
可能在劳纷雁看来,这话说得调侃,似在撒娇又似在开一个小小玩笑,但南宫佩岚心中有鬼,在她听来,这话中明显地夹杂着火药味,好像自己做贼心虚。
南宫佩岚仍旧直视着劳纷雁的眼睛,不紧不慢道:“我只是想有一块自己的天地,何曾针对了你,不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劳纷雁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即便心乱如麻却还在苦掩慌张,不禁开怀大笑,笑出一片春光。他随意地捻起桌上那两张宣纸,仔细揉皱了,攥在手里给南宫佩岚看。
“岚儿,身为我天蝎门的人,你应该知道要把该吞到肚子里的话吞回去吧!”说完,把揉皱的纸递到了他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里。
南宫佩岚心跳得厉害,劳纷雁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把这纸吞下去!自己若是吞了下去,就是表示她对劳纷雁没有二心,会一直乖乖呆在他身边继续装傻,劳纷雁也应该暂时不会要她的命;而若是不吞,那她就是和这狠人对着干,这天蝎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可都是他的人啊,自己就算神功盖世也少不了沦为阶下囚受尽酷刑,倘若自己对他已经没用了,说不准自己的命也别要了!
南宫佩岚衡量一番,觉得还是命重要,人还是活着最重要,大计以后再谋!她直视着劳纷雁的双眼,将纸团缓缓递近嘴边。劳纷雁就一直看着她,笑得温温软软,那只握住女孩手腕的手却握得更加有力。
南宫佩岚张开了嘴,已经要将一大团纸吞下去,却忽然被劳纷雁迅疾截住,他把纸团捏在自己手里,送到自己嘴中嚼也不嚼生生吞了下去。南宫佩岚见状,百感交集,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言:“劳纷雁,你……”
劳纷雁吞完兀自拿起桌上的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你什么你!该吃饭了,不知道啊!每次都得让我来叫!”说着,强行摩挲起南宫佩岚的头上秀发。
南宫佩岚涨红了脸,劳纷雁,你这人真贱啊!就是这样贱的你,让我恨不起来,又不敢不爱!
“行了你!”南宫佩岚把劳纷雁的手移开。
午膳的饭桌上,气氛确实很是怪异,南宫佩岚刚和拓跋蝶吵了一架,二人谁都不看谁,江朋也知道如今四人各有自己的心思,也不多说话,只有劳纷雁仍旧不耐其烦地给南宫佩岚夹菜,一如往日殷勤,可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又调皮又洒脱的少年还有那杀人如麻的一面呢?
饭后,劳纷雁将南宫佩岚留在跟前,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岚儿,我呀,刚接手了一单刺杀任务,要出门,少则三日。”
这不正趁南宫佩岚的心意吗?劳纷雁走了,她就能跑了!
“那你注意别受伤。”平静的话中难掩她谢天谢地的喜悦。
呵,这丫头还知道关心我,看来是我多疑了,这么好的傻丫头,真是打着灯笼都再难找到了!劳纷雁走进南宫佩岚,拍拍她的肩膀,道:“知道啦,乖乖在门内等着我,回来我给你带新衣服!”
南宫佩岚喜出望外,俏皮一笑,道:“好啊,祝你一路顺风!”
南宫佩岚亲眼看着劳纷雁背着行李出门了,又看着他渐行渐远。
劳纷雁,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若是你死在了外面,我一定风雨无阻地去给你烧纸!抱歉我对你的狠毒,但我必须要离开你,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我喜欢的是那个并不存在的由你伪装出来的纷雁哥哥,对待真实的你,我无感!
这晚,恰是月明星稀,正好微风不燥。
天蝎门内静谧寂寥,无一人当值,对南宫佩岚来说,今晚的离别简直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背上装着两件换洗衣服的行李包,仔细包好惊雨蛰谷宝刀跨在背上。无声无息扣开天蝎门大门。
一切顺利,出门后她长吁一口气,轻轻将墨黑色大门稳妥掩上。
从此我便又是孤单一人,于江湖之间摸爬滚打,总会有游刃有余的一天,总会有站立巅峰我即正义的一日!
这时候,墨黑色大门一侧的围墙之上,一阵令她再熟悉不过的清亮嗓音铮铮传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岚儿,今晚月色极好,要不要一起上来赏月饮酒啊?”
这话虽然全是好意,可南宫佩岚听完汗毛直立。
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可不是嘛!那个劳纷雁又回来了,此刻的他似显慵懒仰卧在石青色围墙之上,皎洁的月光将他的白衣湮没,微微上扬的嘴角因得月光之荫庇而愈发温存如梦,他手握一酒杯,斟着清冽美酒,堪堪看向底下苍白了脸色的她。
完了,又被骗了!这劳纷雁根本就没接什么刺杀任务,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试探她的忠心!这不,毫无疑问自己又中计了!她要逃跑的明晃晃的事实摆在劳纷雁眼前,他能放过自己?
而且,劳纷雁根本就是在玩弄自己!不管我有没有负你,但你这般戏弄我,是不是负了我?想到这里,南宫佩岚更加生气,紧抿嘴唇直直看着劳纷雁,一言不发。
劳纷雁就喜欢看南宫佩岚发现自己被捉弄后又气又恼的样子,他很是开心,但这开心也只是表面了。
劳纷雁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落在南宫佩岚面前,眉宇间尽是挽留,问:“岚儿,你要走?”
“怎么?你总于肯说明话了?没错,我就是要离开!”南宫佩岚答得果断,事到如今,背水一战!
劳纷雁听完,浑身一怔,急忙偏头,他将满脸的苦涩收藏,回头时再次流露盈盈笑意,挤出一个僵硬苍白的假笑,紧紧盯着南宫佩岚,颤抖着声音,
道:“我不许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