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要杀的是只恶狗。那日的堂会上,这位爷如是说道。
于是将军们乐了起来,跟士卒一起放声大笑,得意在山间蔓延。
有人扯着嗓子让林长天讲讲要杀那条恶狗,自己好去准备根棍子,折了这头畜生的腿脚,从后股绑成一串,挑来给咱林帅解气!
将士们很开心,林长天也很开心,他笑着报出个人名,还没等把话说完,将士们就不笑了,只剩下林长天一个人站在台上傻乐。
......
山上又多出来个疯子,泗山的绝大部分是这么偏执而又笃定的给林长天下了定义。
哪怕这人身上还挂着泗山之主的名号。
一块出生入死的袍泽自然不会觉得自家大帅是要坑害他们,只不过...权当是突然犯了病吧.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赌咒,这位爷过不了几日就能恢复正常,让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兵卒们谈论着大帅讲的话,有因此而忧心的,有因此而摇头的,无论那般,最后都会被自家的将军踢着屁股赶回了营帐。
吕梁摇着头,连一向只管做事的戚勇也蹙起了眉。
北面那位的脑袋,是说取就能取了的?唔,那日叫嚷着要拿棍子折了恶狗腿脚的家伙许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马辉的名号还没报完就把他当场吓昏了过去。
人以为自己欺负的是条狗,谁知道那狗转过身来竟是匹狼,那狼更过分,直起身来问这人,你知道青青草原哪里走吗?
人是知道的,只不过他让吓得昏死了过去,这辈子再也别想着开口说话。
戚勇耷拉着脑袋,他靠在吕梁的背上看天,从紫气东来看到日落西山,一直从晨阳等至子夜,也没得出个什么名堂来。
大帅一定是犯了病,或者是我今儿没睡醒听岔话了。
很多人都这么想着,可惜昨日的他们也是这般喃喃自语。
“戚老二,你这厮揩爷的身子没完了?给爷起来,别装出一副死狗模样来!”吕梁怒吼道,使劲推了推戚勇,可惜这厮太沉,又睡得正酣,竟打起了呼声。气得吕梁骂骂咧咧了半天,最后也没法子,只得把身上的棉褂解下来给这不要脸的憨货披上,吃劲扛回了屋子里。
二人走后的那片坡上,从树上跳下来个碎碎念的怪人,他心里的忧愁事比谁都多,所以来这地消磨去的时间也是泗山的头一位。
“唔,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呢。”怪人自顾自的说着,他正是山上的另一位疯子。
林长天蹲下身来,看着月亮,他是想看太阳的,只不过晃眼的耀日被戚勇这丑货吓走了不是?
他坚信自己是没错的,哪怕全泗山的人都或多或少从心尖动了质疑大帅的念头。
这疯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从山坡上蹦跶了三尺之高,他想好自己下一个说服的对象是谁了。
“即刻动身,渭南山关见耶?”
他跳起来吼道,震得泗山多少人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窗门前,大声回骂了几句。
搅扰人清净的罪魁祸首下了山去,留下不知情的无辜者们对骂了半夜.
噫,山头间传来传去的或许不止是山歌。
......
奎生望着窗外,他有些惆怅。那位爷来了,那位他朝思暮想却又怕见着的爷来了。
得,不出他所料,进来先是一顿毒打,连理由都不给。
“出兵,杀马辉。”
“那你再打我一顿吧。”奎生捂着青肿的脸,他梗着脖子犟道:“之前那伙,是他们有罪,死不足惜。可这支部曲做错了什么?要让无数清白之身的好儿郎去白白送死嘛!”
林长天觉着肯定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他把屋子里的人都哄了出去,又跟奎生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唔,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意思吧。”
奎生拢着袖子,他擦了擦眼泪,很想学着古代清流的样子指着林长天大骂昏君。可惜他是不敢的,毕竟清流们顶多是拿脑袋来换名声,可自己却要挨这位爷一顿又一顿的好打。更为重要的是,旁别少了个史官来记载自己的“正义凛然”......
“长天,你许是不明白,我们是胜了人家几场仗,可怎么看都像是爷爷拿着鞋底板逗孙子,没真打不是?”奎生很耐心,别说是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絮叨起来,就差把马辉,林远,成玉三位枭雄的八卦给抖落出来了。
林长天眨了眨眼,看着口干舌燥的奎生很认真的说道:“你甘心当只胖乌龟吗?就像...这样的。”
他伸开了双臂,趴在地上画着圆。
“什么乌龟!你又抽的哪门子风?”奎生涨红了脸,他其实知道林长天话里藏着的意思。
“你怎出名的?死守泗山打退了张毅之流,才让北域里有一小撮的人对你奎生是服了气。然后呢?收拾了雍齿,郭淮之流,哦,还有个马辉手底下叫不出名号的小贼。收拾再多的腌臜,人家提起你还是只会说奎生将军善守矣,虽千军万马不能过。蝇虫难进,乌雀焉飞,渭南山关奎乌龟,谁人手段能,破,壳!”林长天把话拉得很长,似乎是故意寻衅一般。
奎生也不说话,他微眯着眼,把林长天看的发毛。
“啧啧,可别怨我头上来,这是鞍马城里的市井俚语,要是不信,大可去打听打听,瞧瞧人家是怎么个看不上你!”林长天把脸凑到奎生跟前,像是在讨人家的打。
奎生半响都没有说话,他想出了无数种的说辞来应对,可没一个能在自己心头立足过三秒的。
“你知道的...别人不知道,可我给你说过的。”奎生看着林长天,语气里有几分乞求:“你肯定知道,我是擅长攻的,也喜爱它。至于守,那只是时局所迫!有朝一日,必挥师出关......”
“那日是什么时候?”林长天打断了后话,看着他,从光溜的脑袋打量到雀黑的鞋尖,讥笑了起来:“怎么着?您是要等到府库盈满泗山之日,兵马或十倍与敌或以一当十的时候才要从这山关像婴儿踱步一样慢慢磨蹭出去么?”
奎生耷拉着脑袋,他又不吭声了。
林长天长呼了口气,他有些气不过,索性一拳砸在奎生的脑门上厉声喝道:“兄弟们服你,出了外面哪个认得你奎生!嘿,今儿之前要有人问,北域里第一悍将是谁呀?我会揪着那厮的领子说,老子只认奎生一个!去他娘的褚稷,让那什么林远,马辉,成玉之流也都通通滚得远远去,别碍着小爷的眼睛!可过了今天嘛,你瞧瞧自己那副模样,他褚稷可以拿八千破十万,可你奎大将军手里现在有着十万以上的精兵悍卒呐!”
他一拳接着一拳,直把奎生打得面上再无一块好肉,才肯罢休。
奎生看着窗门,如同一只猛虎望向笼子外面的世界,平静而优雅。
之所以少了烦躁和无奈,大概是因为那关着的锁“哐当”一声被人丢在了地上。
这人现在站了起来,他扶着桌案,一字一句的说道:“长天,你晓得北域的北面靠什么撑起门户吗?一是山,二是河。落幽山上葬了林远的两个儿子,北砀河旁埋了成玉的十万大军。听闻这些,都是出自他褚稷的手笔。所以我想...”
奎生顿了顿,他说不出话来了,满口的血污堵住了嘴,逼得他狠狠又给了自己一拳,腌臜中夹杂着几颗槽牙,一块吐了出来。
“你我是受尽委屈长大的,生存本就不易。奎某就你一个兄弟,如要苟活于世,那就面北称臣,一起来忍受世间的非议。可要跟这帮蛮子争上一争,那就打到他痛处去!驻剑落幽山,饮马北砀河!”
林长天拍了拍奎生的脑袋,指着南面说道:“区区马辉,配不上咱兄弟这样的豪情。你去过文渊神洲吗?汝周城那地见过没有?远远望上一眼,啧啧,光那辉煌和气派,恐怕就足以让山野村夫吓破胆了。我想带兵打到那里去,不过,用马蹄声来回应机械的轰鸣,怎么讲都是痴人说梦。”
“余百里讲过,北域的规则趋近于上古,一旦出关,势不可挡。虽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刀剑怎么跟...唔,中北的那种机甲打。”奎生手里着比划,疼的呲牙咧嘴,见林长天笑了,他便忍着痛,也跟人笑了起来。
“泗山又添了个疯子,现在有三位了。”林长天扳着指头,笑骂道:“不过这事都是后话了,人余百里看到的那是天机,你我再怎么臆测,命数如织,既在情理之中,也能跳出情理外面去耍。”
奎生点了点头,又好像是回过神来了,慢悠悠的说道:“合着,泗山也没几个人同意您这主意的?”
“唔,被你看出来了,所以我游说过很多人,但并不指望他们能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的安乐生活。”
“那这是图什么呢,为了死的好看些?”奎生摇晃着脑袋,他有些不解。
林长天微眯着眼,狡黠一笑:“泗山攒了那么久的家底为的什么?我知道赢不了,但是可以拖延到那帮子憨货,啧啧,被泰山压到了脸上,也有机会直起身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