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重儒,尤其是那些名望颇高的名儒,虽不在朝野,可他们的一句话,一篇文章,有时比皇室贵族都要管用。商卿云这是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国子监众生请愿,离京多年的八皇子忽然回京,却是为暴民说话,朝堂之上清流上奏之后,纷纷告假在家,拒不上朝。
事态几乎以一种老皇帝都无法控制的速度飞快发酵,朝野上下,无不对此事心存疑惑。可偏生老皇帝按兵不动。其实也不算是按兵不动,是老皇帝心知肚明,安天虎保不住了,他自己那些龌龊心思也藏不住。
当日安天虎设灵堂,滑稽可笑。可这日,景王府却是实打实的搭起了灵堂。以景王府的地位,来吊唁的人自是不必多说。半个京城的纨绔子弟几乎都来了。国公府外,豪车宝马无数。景王府旧部倒是照例该来的都来了,朝中清流也来了不少,一场吊唁,阵仗甚大。
师菡穿着素色衣衫,搀扶着长公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不多时,随着太监一声高唱,三皇子夜翊晨姗姗来迟。
同是前往靖州,夜翊晨回京后不仅不见消瘦,反而令人觉得神采更甚。毕竟于他而言,心头大患没了,他日后也算是高枕无忧了。
上完香,拜祭完,夜翊晨朝着长公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唤了声:“姑祖母节哀顺变,往后翊晨会敬姑祖母如亲孙儿一般的。”
他这话,是在收买人心。在场不少都是景王府旧部,如今故主仙逝,他们也需要个靠山。而三皇子这番话,就是在给他们卖好。
长公主殿下掀开眼皮子,幽幽的翻了个白眼,一声轻哼过后,连句话都懒得搭理。
夜翊晨倒也不尴尬,故作哀切道:“姑祖母放心,小表叔为君尽忠,朝廷必不会委屈他的。”
“哼!”长公主总算是开口,冷哼一声,厌弃道:“菡儿,这儿就交给你了,祖母我不喜欢这这种人说话。”
师菡朝着周嬷嬷使了个眼色,恭敬道:“祖母累了,先进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便是。”
这两人的对话一出,众人皆大惊。
听这话的意思,这师菡在景王府,怎么倒像是个主子?
不过此刻也不是深究这事儿的时候,谁看不出来,夜翊晨代表的是陛下的意愿,今日他能出宫吊唁,想必也是陛下的授意。看来,陛下这是怕外人说道自己欺负人,这才派自己的儿子来当说客啊!
待周嬷嬷扶着长公主离开后,大堂内气氛顿时诡异不已。
鸦雀无声,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一般。
师菡面不改色,对上夜翊晨的眸子,淡淡道:“殿下若是无事,微臣就先恭送殿下了。”
“师菡。”
夜翊晨不悦蹙眉,“你乃国子监博士,是陛下的臣子,别忘了你的身份。”
靖州之事本就因为师菡的搀和被搅黄,若说夜翊晨心里没有半点想法,也不可能。
想到这儿,夜翊晨忽的扬起嘴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景王府尊贵依旧,只是出了尊贵,什么也不剩。师大小姐是聪明人,若是想转投我门下,我保证能给你的更多。”
“是么?”师菡一声轻笑,问道:“那我若是要你的命呢?”
霎时间,师菡周身的气温陡然降低,眸子里迸射出一道杀气。
像是出鞘的利剑直逼心口!
夜翊晨猛然出了一身冷汗,笑意僵在嘴角,脸上神色几变,废了不小的劲儿,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就在这时,师菡却‘噗嗤’一声轻笑,淡淡道:“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殿下别当真。”
她开玩笑?方才那浑身上下迸射而出的杀气,岂会是玩笑!
“师大小姐,”夜翊晨不甘心,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靖州之事,一个安天虎还不能满足你的胃口?我劝你,若是行事太过,必遭反噬!”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是你怕了呢?”师菡冷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满是嫌弃。
夜翊晨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她看了师菡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么说,你是坚持要带领国子监弟子将这事儿闹的不可收场了?”
师菡眨眨眼,故作不解:“殿下这话怎么说?”
“师菡!你明知道,此事牵连甚广,一个安天虎背后要牵扯多少大员你可知道?难道你要逼着陛下将这些人一起处置了吗?”
皇帝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朝臣谁敢忤逆皇帝的意思?
但是这件事闹大,受累的肯定是那些朝臣。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忽的勾唇笑了下,继续道:“听闻武学堂有位弟子,乃是户部尚书之子,师大小姐,你觉得赈灾粮贪污这么大的事儿,户部尚书会毫无察觉吗?你鼓动国子监和武学堂的弟子上书,就没想过,会把他们也牵扯进去?”
师菡脸色微微一变,忽的咬唇垂下头,似是陷入沉思。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挺直脊背,突然有种出口气的感觉。
这种反将师菡一军的感觉,说不出的痛快。一个女人,还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过了片刻,师菡似是做了决定一般,抬起头对上夜翊晨的视线,冷声道:“你想如何?”
夜翊晨等的就是这句话。见师菡不再逞强,夜翊晨哈哈大笑,仰头道:“此事简单,你代表国子监众弟子上书一封,严明粮食一事与靖州太守无关,乃你武学堂的手笔,还有,暴民就是暴民,八弟年纪小,受暴民蒙骗误以为他们是可怜人,可我相信师大小姐是懂事理的人,暴民作乱,不可原谅,不是么?”
夜翊晨这是逼着自己作伪证!
不仅如此,师菡以武学堂执掌者的身份一封奏疏上去,相当于直接否定了国子监众生和武学堂众生所请。
师菡险些气笑了。
老皇帝的算盘打的倒是挺好!
见师菡不说话,夜翊晨忽的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子里,一封明黄色的圣旨露了出来,“师大小姐是想将此事彻查到底,两败俱伤,还是用一个安天虎将此事了结?全凭你的抉择!”
他声音不大,众人虽然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可只看师菡的脸色就知道,定是不安好心的话。
师菡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缓缓对上夜翊晨的视线,一字一句道:“靖州之事,赈灾粮食早已下拨,暴民因何而暴?景小王爷无端遇难!安天虎也好,朝廷也罢,难道不应该彻查吗?!”
“师菡!你放肆!”夜翊晨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那双眸子里仿佛能喷出火来!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你这么说,看来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他说完,目光掠过灵堂外的武学堂众人,邪佞一笑,正要开口,灵堂外,忽的一声高唱:“八皇子到!”
“八皇子!”
“哎呀,八皇子来了,这事儿可就热闹了!”
一袭紫色锦袍,金冠束发,神情温润,眼角带着几分浅笑,夜怀璞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了进来。
刚进门,夜怀璞便看见逼近师菡的夜翊晨,他顿时嘴角一弯,笑了笑,道:“三皇兄有什么事儿,不如与我商量?”
“夜怀璞!”夜翊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这个名字,他一度都要忘了,可偏生这个时候他又出现了!他当年既然离京,如今又回来做什么?争皇储之位吗?
相比起夜翊晨,夜怀璞毕竟是养在皇后宫中的,算起来也是个嫡子,身份地位高处夜翊晨不少。而且此次靖州之事,夜怀璞堂堂一个皇子,竟跟一群暴民厮混在一起,身份曝光之后,名望大涨,就连朝中不少从不站队的老家伙都对他赞不绝口!
夜怀璞走到夜翊晨面前,朝着师菡点点头,恭敬道:“师小姐受累了,若是小王爷在这儿,想必要心疼坏了。”
师菡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分内之事而已,再者说,受累的也不是我。”
看两人这样子,倒是熟稔?夜翊晨瞬间脸色更差了,讥讽道:“没想到,八弟在靖州倒是与师大小姐勾结在了一起?难怪此番回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勾结?”夜怀璞掩唇笑了一声,“皇兄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言语如此粗鄙,难怪当初没能通过武学堂考核呢。”
“夜怀璞!我是来办正事的,你若是在再捣乱,休怪我不顾念兄弟情谊!”被踩住痛脚,夜翊晨眸光阴鸷,连表面样子都懒得装,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圣旨。
谁知,不等夜翊晨把圣旨拿出来,夜怀璞竟是直接从怀中掏出同样一份明黄色的圣旨,然后扬声道:“奉母后之命传旨,三皇兄,接旨。”
“母后?夜怀璞,你一回来就想拿母后来压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皇后不过问政事,也从未插手过任何朝堂之事。可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对皇后向来敬重,她的一句话,圣旨都能收回。当年陛下刚登基时,在内若是没有皇后娘娘从旁协助,在外没有景王府威震边境,他这把龙椅能不能坐稳还两说呢。因此,皇后娘娘虽不过问朝政多年,可在朝堂之上,余威犹存。
夜怀璞这混蛋,果然一回京就没好事!夜翊晨攥着圣旨,纠结着是先宣旨,还是先听懿旨。就在夜翊晨思考之际,师菡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三殿下,此刻就该顺应民心。不知三殿下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