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放弃了阿里什,他把目光转回阿什基伦。
他想,看来,这里就是最好的阻击地点了。
阿什基伦附近水源充足,又有大量农田,离耶路撒冷城也近,补给方便,足以驻扎所有的部队。
而且基督徒大军并未远离耶路撒冷,那么国内的民众即使心怀不忿,也不敢起义。
附庸的部落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派出军队,供基督徒驱使。
罗杰想,反之,埃及人的补给线,就会拉到最长。
虽然他们半途可以在阿里什补充水,但粮草必须从开罗带出来。
罗杰想,既然埃及人把阿什基伦作为集结地,并且提前储备了粮食,那他们可能为了方便赶路,只携带路上食用的粮食。
他想,如果将阿什基伦城围住,采用围城打援战术,在城外挖掘两道壕沟,部队待在两道壕沟中间;
用内侧的壕沟阻止阿什基伦人出来,用外侧的壕沟阻拦远道而来的埃及人进入。
那么,就可以把埃及人和他们预存在阿什基伦的补给分开。
于是,外面的埃及人缺少补给,里面的阿什基伦人缺少战力。
只要两道壕沟中间的基督徒能够扛住敌人两面的夹击,拖到外面的埃及人补给用完,那就可以像罗姆塞尔柱的突厥人打败公爵韦尔夫率领的日耳曼人一样,打败这支埃及大军。
但基督徒能扛住敌人的夹击吗?尤其是外面埃及大军的进攻?
罗杰闭上眼睛假想:
……
壕沟外面,似乎无穷无尽的埃及人列着阵,他们个个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阵前,哈里发正在演讲,他说:
“臣民们,我们手中剩下的粮食,不足以支撑我们回到开罗了。
“但是,就在前面,在你们都能看见的阿什基伦城里,那里有着无数的粮食,足以让我们所有人,都痛痛快快地吃饱。
“然而有一群可恶的异教徒,挡在了我们面前,剥夺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被神诅咒的人,侵占了我们的圣地耶路撒冷。
“他们大肆蹂躏这神圣的国度,毁坏清真寺,屠杀无辜的民众,污辱贞洁的妇女,贪婪地掠夺他们看到的一切财富。
“这些恶人就是我们聚集在一起,并且发誓要对抗的目标。
“他们占据了地利,手中的剑闪着寒光,看起来凶狠无比。
“但如果我们害怕他们,转身离开,那么所有的人,都将葬送在西奈沙漠里。
“所以,臣民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所以不要害怕,勇敢地战斗吧!
“与其默默无闻被风沙埋没,何不英勇战斗荣登天国!
“现在,尊神的旨意,我命令你们,冲上去,打败他们,杀死他们!
“前进!”
......
罗杰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
他想,这可不行。
罗杰想,自己的这个计划能够将敌人逼进死路,但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就如同自己在伊康城外的峡谷口,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凭着一战之力,打败罗姆苏丹的三万大军一样。
那20多万埃及人的实力,本就已经超过了基督徒可以承受的极限,再加上被逼入绝境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他们肯定可以一战打败基督徒。
那自己这个计划,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罗杰想,必须削弱敌人的力量,要让他们到达阿什基伦城外时,像挣扎着跑出干旱峡谷的公爵韦尔夫一样狼狈才行。
但是怎样才能做到呢?
罗杰左手捂着下巴,右手手指有节奏地在木桌上敲击着。
他想,这条路上,应该没有足够搭建20万人过夜营地所需要的木材。
估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能像贝都因男人一样,幕天席地睡在沙子上。
尽管埃及人作为习惯沙漠的民族,应该能够适应这种环境。
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安排防御呢?
所以在沙漠里面,似乎进攻方是占据优势的。
罗杰想到前世记忆里的“沙漠之狐”,似乎在非洲他总是在进攻,即使后来不得不撤退,也总是用短促的进攻来代替防御。
罗杰想,或许自己也应该派出一支部队去进攻。
他想,自己派出的这支部队,受限于沙漠水源,规模不能很大;
但它不需要打败敌人,只要不停地骚扰、袭击敌人,让他们不能顺顺利利地行军就行了。
对了,可以把东方伟人那著名的游击战四句真言拿出来对付埃及人。
这样,能不能把埃及大军拖垮呢?
罗杰心里浮现出一个计划。
但立刻,他就意识到,计划里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游击战的前提是对地形足够熟悉,然而相比埃及人,基督徒并不熟悉沙漠。
如果想当然地派部队跑到沙漠里去骚扰对方,恐怕最后先垮掉的,是基督徒的部队吧。
想要在沙漠里面骚扰对手,必须要比对手更熟悉沙漠才行。
罗杰迅速运转的脑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贝都因人。
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沙漠了。
他想,或许自己可以雇佣一个贝都因氏族,不需要他们替自己战斗,只要能指导自己的战士在沙漠里生存、行动就行。
但是前阵子刚和贝都因人打了一场大战,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现在他们会接受自己的雇佣吗?
罗杰眼前浮现出了那些接受了自己面包和盐,被自己放走的贝都因人。
他记得那个叫费萨尔的人说:“罗杰,你打败了我们,并且遵守我们的传统,所以,现在你是我们的朋友了。”
他想,贝都因人的体制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就算有人仇恨自己,但一定也能找到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罗杰有些兴奋,计划里的致命弱点似乎得到了解决,他高兴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了阿德莱德。
阿德莱德说:“虽然我对军事行动并不在行,但我知道,围困阿什基伦必须要有海军的帮助,这也是之前鲍德温多次攻打阿什基伦得到的经验。”
罗杰一愣,他忘了这个。
阿什基伦人可以轻易地用船把补给运出他的包围圈,交给外侧的埃及人。
罗杰头上渗出冷汗,他想,到底还是棋差一着吗?
但阿德莱德提出了解决方案,挽救了罗杰的计划。
她说:“在海法、雅法以及这里其他的基督徒沿海城市,有着大量的热纳亚商人。
“因为我出身利古利亚,也就是热那亚所在的区域。
“所以在这离家乡遥远的东方,他们把我看成他们的同乡,我们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些热那亚商人没有不痛恨阿什基伦海盗的。
“但是出于对埃及主力舰队的畏惧,他们只能选择隐忍。
“现在,我想我可以说服他们,让他们把所有的船只、海员都集合起来,那股力量是不亚于阿什基伦海盗的。
“靠热那亚商船攻打阿什基伦的港口估计是不行的,但围困住它,不让敌人沉重、迟缓的运输船出港,他们应该可以做到。”
罗杰兴奋地挥舞着拳头,他说:“那就行了!一切都在计划中了!”
然而第二天,在圣殿中,罗杰将他苦心谋划的计划抛出后,却遭到了反对的声音。
一个身份显赫的贵族,太巴列伯爵劳伦斯,似乎代表了在场所有的贵族,他站出来说:
“战无不胜的英雄、提尔的征服者、尊敬的西西里伯爵罗杰阁下;
“您的计划是如此得完美,我真心地相信,只要能够将它执行,我们一定能取得胜利。
“然而要执行它,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贝都因人会接受我们雇佣吗?
“要知道,前段时间他们接受了埃及人的雇佣,然后被我们打败,这还是阁下您的杰作。
“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接受我们的雇佣。”
罗杰耐心地解释道:“贝都因人的部落同盟是非常松散的,他们各个氏族之间常年争斗,底层的人完全无视其他部落的首领。
“所以尽管我们将他们统称为‘贝都因人’,但其实这些人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像沙子勉强堆积在一起一样。
“或许他们的盟主倾向于埃及人,或许他们有些部落仇恨我们,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心思。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只要我们遵守他们古老的传统,我们就可以从他们中间招揽到愿意帮助我们的人。”
劳伦斯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罗杰的解释,但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用客观的口吻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大家都知道,贝都因人有时候会显得非常英勇,但那只是出于对掳掠战利品的狂热。
“一旦遇到危险时,他们就会果断地逃之夭夭。
“这并非我个人的看法,事实上,我认识的曾经和贝都因人接触过的人中,包括基督徒、萨拉森人和突厥人,都这么认为。
“而所有久经战阵的人都知道,在打仗的时候,如果有一部分人先撤退,那会对整个战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所以,就算我们雇佣到了贝都因人,但在战斗的时候,我们怎么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
大殿里贵族间的窃窃私语如同苍蝇振翅般嗡嗡作响。
罗杰灵敏的耳朵听到有人嘀咕:“反正我是不会和贝都因人并肩作战的,我宁可自己单干。”
但也有人说:“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为什么不能雇佣贝都因人战斗?
“我们不是还雇用突厥人和萨拉森人跟着我们战斗的吗?这又有什么区别?”
有人解释道:“那是不一样的。
“被我们雇佣的突厥人和萨拉森人,他们的部落是被我们征服和控制的。
“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我们手里,所以我们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势必不敢违抗。
“但是罗杰阁下只是打败了贝都因人,并没有彻底征服他们。
“他们的亲人散落在沙漠里,我们没办法把他们像人质一样捏在手里。
“这种情况下,很难确保和我们并肩作战的贝都因人的忠诚。”
在众人嗡嗡作响的议论里,罗杰冷静地解释道:
“我的计划并不是要雇佣贝都因人战斗,只是要求他们做向导。
“在发生战斗的时候,他们只需要在后方观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逃不逃跑又怎么会影响到战局呢?”
虽然同为伯爵,但劳伦斯似乎不敢公然顶撞身上套着英雄光环、有王后撑腰的罗杰。
他用更为小心谨慎的口吻建议道:
“阁下,您制定的计划,环环相扣,完美无缺,然而却建立在必须依靠贝都因人这一基础上。
“这就像是在沙滩上建房子,那怕房子建得再漂亮,也不能避免一个浪就让它全部坍塌。
“要不我们把计划中涉及贝都因人的这一部分给去掉。
“就算不骚扰埃及人的行军,他们远道而来,一样也会疲惫......”
罗杰不耐烦地打断道:“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要的不是埃及人疲惫,我要的是他们崩溃。
“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克服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打败他们。”
劳伦斯被罗杰的气场压住,不敢反驳。
他回头左右看着,想要寻求其他贵族的帮助。
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其他贵族都偏开头,装作没看到。
显然没有人愿意为他顶撞王后的儿子,风头正茂的西西里伯爵。
太巴列伯爵劳伦斯有些下不了台,他给自己搭台阶说:
“我是支持这个计划的,只是出于谨慎才对这个计划提出意见,并非出于任何其他目的。
“我将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随后劳伦斯非常郑重地向王后阿德莱德请示道:
“殿下,请让我带队去执行罗杰阁下制定的骚扰计划,我将誓死完成它。”
然而罗杰却明白,劳伦斯做不好这件事情。
就凭其对贝都因人的态度,绝对会把这件事情搞砸。
这是罗杰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想,在场所有的贵族大概都做不好这件事情。
因为他们肯定都无法接受贝都因人的古老传统,那种跳出封建等级制度的,不尊重权威的,人和人之间平等相处的做法。
这些贵族只会用把别人的亲人捏在手里做人质的方法,威胁别人做事。
这种态度是不可能得到贝都因人忠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