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妤童嘴角还噙着笑意,抬眸瞥了他一眼,就见他已经自来熟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身子侧靠在扶手上,见自己看来还故意挑眉飞了个媚眼过来,整一个不着调的浪荡子形象。
“比不得百先生舌战无敌的风姿,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百晓生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声笑道:“方才我还想着纪姑娘莫不是要做那言而无信的负心之人。偷了我的心后就喜新厌旧要抛弃于我呢,你今日若再不来,这南州府便成了我的情伤之处,以后可不会再来了呢。”
得到她一个无语鄙夷的眼刀他却哈哈大笑,捏起桌上的点心放在地上的盘子里,努了努嘴趁这大黑狗咬上来前飞快的摸了一把狗毛笑道:“黑贝啊,好久不见,你又强壮了。”
见它冲自己汪汪叫了声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自己的精怪模样,便笑得更为大声:“都说物似主人形,纪姑娘这狗护卫傲娇的脾气也跟你学了个五六七八了,哈哈哈。”
纪妤童实在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不招人就逗狗,一个大男人可真是幼稚的可以。
说来她与百晓生认识有一年多,但实际交往却只寥寥屈指可数。倒不是她有意回避,而是这人身份神秘,连百晓生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号称要不负韶华走遍天下,不能把光阴都耗在一个地方,每三个月来一回也是他自己说,有小别胜新婚的新鲜感在。
虽然看似不着调,但率性恣意,活得明白,这也是她不排斥与他相交的地方。
“你这次从北边过来,可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百晓生慢条斯理的吹一吹有些过热的茶,慢慢饮了一口便放下,摇摇头啧了声挑眉逗她:“你也不差银子,既知道我要来怎不要一壶好茶?兴许我一高兴就有好消息呢?”
纪妤童清亮的眸子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他一眼,勾唇:“看你眼下微青,尾有暗纹,额角青筋外显,唇色泛红,额前发好似比上次见要少了些许,心火肝火过旺易衰老,茶不好喝,不若我开副药给你,想来定会让你满意的。”
“......”
百晓生时常半睁不睁的桃花眼倏地大睁,不可思议的瞪着她,声音都有些微颤:“你说我老?!”
下一瞬他猛然身子前倾,整个人倏地扑到她面前,脸对脸之间仅余不到一尺距离,“我这张脸,肤白俊朗貌比潘安,我这头乌发,黑亮如缎,我这双眼,如朗月含情,哪一点,”
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脸直勾勾的盯着她,颇有几分气急败坏道:“如此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俊美容颜,你竟然说我老?!”
纪妤童如他所愿仔细打量他的脸,恣意的长眉,含情的桃花眼,比女子还白净的脸,因为肝火旺更显红润的唇,确实是一张能调动少女心弦的多情脸。
“方才漏了点,你舌苔泛白,目有血丝,指甲上月牙分布不均,脾气易怒,情绪失控,综上所述,除了肝火旺盛之外,亦有五脏六腑失调之症,应戒焦戒躁,按时服药,保持身心舒畅,方可痊愈。”
“......”
百晓生身子未动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突然眯眼一笑,身子也退回去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好吧纪大夫,那就有劳您,妙手回春了。”
纪妤童淡淡一笑:“医者仁心,百先生放心。诊资便用你的“好”消息来换吧。”
“哈哈哈好好好,想来我这个“好”消息还是能付得起纪大夫你的诊资的。”
百晓生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灿烂过,他走遍大半个天昭国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镇定,如此冷静的女子。遥想初见她时,她身上那种见之难忘的疏冷感至今都令他记忆犹新,也自此他才会总是以冷美人称呼她。
“北疆王属地,凤凰城,有一位不出世的先生,据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断人生老病死,亦可窥得前生今世,”
话音未落,便明显感觉到她本来清澈静然的眼眸倏地亮了下。微眯了下眼继续说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此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
纪妤童轻轻舒了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但有消息总比没消息要强,总也不是第一次了。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如常。
“多谢百先生费心,无论真假,确是好消息无疑。”
见她有要离开的意思,百晓生执着扇子轻敲手心,淡笑着摇摇头:“若你还是打算过去探一探真假,看在我们交情匪浅的份上,我便送一句忠告给你,你且听听再决定是否要去。”
纪妤童准备掏钱的动作顿住,抬眸看着他,“百先生但说无妨。”
百晓生停下动作,再次向前倾了倾身子,并示意她附耳过来,才低声说道:“方才你在楼上所听不假,如今天下遍传北疆王身死,北疆八十万兵将群龙无首,新皇收复兵权势在必得。但这都只是“据说”,你明白吗?所以,北疆,亦或不止北疆,都必有一战。短期内,起码在天下大定前,不论你找那些能人异士想要做什么,都且要忍耐一番。”
低声说完他才若无其事的坐直身子,冲她眨了下左眼笑道:“我此番可真是对你推心置腹了,纪姑娘,可万不要负我哦~”
纪妤童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个天昭国的天下局势,她自从来到这里,活动的地方一直是在那座山上,南州府,和半年前去过一次东陵城,去拜访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
她所见所闻亦皆是太平盛世,如今百晓生一说,她瞬间便领会到他话中深意。
新皇登基,执掌重兵的北疆王身死,时机这么巧,二者必然有所关联。怕是那北疆王拥兵自重被新皇忌惮,才下手欲除之而后快。
且不论那北疆王身死是真是假,朝廷收复兵权都必会横生枝节,若只是军营和朝廷内斗尚波及不到平民百姓,怕就怕那北疆王没死怒而起兵造反,或是那八十万兵将要替主子报仇,再或者有其他心怀异心的人趁乱而起,那么到时说不好可真就天下大乱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皱了下眉,旋即又舒展开。天下大势,是合是乱,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只是有些意外,他们不过寥寥几面的交情,他竟然如此交浅言深。
“百先生的良言我熟记在耳,亦铭记在心。若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也请不要客气,我一定尽力所为。”
说完,她便将腰间系着的荷包摘下,放在桌上推过去,莞尔一笑:“谢了。”
百晓生嘴角噙着笑淡淡看了眼桌上的荷包,不用打开他便知道里面是什么。未听见她说去是不去,眸光微动,暗道自己便好人做到底吧,毕竟交情一场,若有个万一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若你真要去的话,如需帮助,便拿着这枚吊坠找凤凰城茶商郭家大公子,他会帮你的。”
他本是好心之举,却不想这一念之间,会在不久后令她因此人生骤变。
纪妤童看他将从不离手的扇子上解下递到近前的白玉貔貅吊坠,一时有些迟疑便站着没动。却不想他竟随手一抛,她忙抬手接过,垂眸想了想,便坦然收起来,郑重道了谢后才转身离开。
百晓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多此一举,不过给都已经给了...视线不经意抬起看到她侧身避让的背影却猛然皱了下眉,唰的起身大步走过去将人拦下,垂眸看向她一直放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左臂:“受伤了?”
纪妤童诧异的抬头看了看他,笑了下:“不小心碰了下,并无大碍。”
知她不欲多言,百晓生再次皱了下眉也不再追问,只露出惯常肆意的笑走到她的左侧,有意无意挡开来往的客人将她送出茶楼,站在门口眯眼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好半晌,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临近黄昏,山下已经隐隐有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可半山腰上青墙灰瓦建筑精雅的二层小楼却仍然一片寂静。
同一个院子里一园之隔的另一座二层小楼二楼卧房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已经摆在桌上,却是孤零零地无人品尝。
“王爷,您伤势未愈,纪姑娘说不宜久站,您不若先用了膳再稍事休息?”
靳一恭敬的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小心看了眼从早上起就时不时在窗边站着向远处眺望的主子,想到令王爷如此行为的根由,又默默垂下眼。
缪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往山下的方向搜寻,他只是在安排事物听他们汇报各地传来的消息时不自觉就站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不适之感是因为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的存在会对自己的影响如此之大,明明之前几日他们也不曾碰面,他也未曾有这种悬而未落的不定之感。
如今她不过是才离开一日不到,他便心神不定,如此陌生不可控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眉抗拒。待看到山道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后,眸光顿了顿。旋即毫不留恋的转身在桌前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