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1 / 1)

元福接了令,和红四即刻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赶了十天才到了目的地,湥洲城外的一座小村子。

在看见那家徒四壁的破院子,以及那名脏兮兮的少年时,他没有露出丝毫诧异或不悦,也不减半分恭敬。

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名小小的末品太监,做成了当今的御前太监。这次去湥洲接人,君上不仅派出他,还派了身手极好的暗卫红四随行,虽然不知道这名少年和君上究竟有何渊源,但他绝对不会打探半个字。

只是劝说洛白跟他去京城的这个过程,是很艰苦的,元福说得口干舌燥,那少年也只用当地方言,语气绵软却固执地重复一句话:

“我娘没在家,我要等娘回家。”

他眼睛始终不看面前的人,只盯着旁边灶膛里的柴火,神情有些紧张,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兔。

元福怀疑他其实没听懂,便问道:“你能讲官话吗?”

洛白依旧重复:“我娘没在家,我要等娘回家。”

这次倒是用上了标准的官话。

说完又有点焦虑地对手上的草编兔道:“我们不理他们,我们不理。”

元福和红四对视一眼,终于搞清楚了眼下的状况:这脸上糊了黑灰印的半大少年,脑子有些不太好。

找到了症结所在,后面也就轻松多了,元福使出哄小孩子的方法,说他娘就在京城里等着,这才将人给说动。

红四去镇上买新衣服,元福就打水给他洗脸梳头,洛白在听说这两人是带他去京城见娘后,也就没有了那么紧张,话也多了起来。

“娘经常躺着不起床,她不愿意起床……”

“但是那晚她给我说了好多的话,还摸了我的头,对我笑,夸我蝈蝈笼子编得好……”

“我娘笑起来可真好看,嘴边有小窝窝,和我一样,你看你看……就是好久没见她笑过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娘就不见了,她又出去玩了……”

元福洗去少年脸上那几道柴火印后,看见了一张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

唇红齿白,眼如点漆,鸦翼长睫下的瞳仁,透出种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天真。

元福心里暗叹,真是在京城都寻不到这样好相貌的公子,只可惜是个傻的。

待到发顶木簪被抽出,如瀑黑发泄落满肩,元福动作很轻地给他梳头,他则安静玩着手上的草编兔,头皮被扯痛了也不做声,又乖又听话。

梳洗干净,换上红四买来的新布衫,三人就要上路。

洛白此时倒不傻,知道检查房门关好没,换洗衣服带上了没,还有他娘留下的一本书卷也要带上。

元福看着他将那陈旧的衣衫往包袱里装,什么阻止的话也没说,还帮他叠得整整齐齐。

终于出门上了村道,洛白又停下了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元福问。

洛白说:“我还没有和我的朋友告别。”

元福看着远处的几个少年郎,问道:“是和他们吗?”

洛白顺着他视线瞥了眼,撅起嘴道:“不是他们,他们才不是我朋友。”

于是元福和红四又跟着他到了村后,站在一片树林边上。

林边本来有好些野兔刺猬,洛白还没靠近,它们就纷纷四散,连惫懒成性的针鼹,也从睡梦中翻起身,慌慌忙忙往林子里钻。

洛白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林子里大声道:“娘接我去京城,你们不要太想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元福盯着它们问洛白:“这些是您的朋友吗?”

“嗯。”

洛白突然弯腰,按住一只昏头昏脑冲到他脚边的灰兔,提起后颈举到眼前,用亲昵的口气说:“兔啊,不要太想我哦。”

元福看着那只吓得快要厥过去的兔,没有做声。

三人启程,马车在官道上行了十天后,终于快要到达京城。

马车内,元福刚撩起车帘看外面,就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动了动,还很轻地哼了两声,跟蚊子似的。

元福立即放下帘子询问:“洛公子,可是要喝水?”

洛白头顶束了个髻,黑发和束带都垂落在肩头。他怀里抱着一个碎花包袱,听到元福的话后也没有做声,只瘪着嘴,那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大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委屈的水。

元福瞥见那布衫下的两条腿绞得死紧,心里顿时悟了,忙喊车夫停车,又从座位下的暗匣子里取出一沓黄纸,对布衫少年道:“洛公子,咱们下车去解手。”

“哎,解手。”洛白赶紧应声,抱着自己的包袱就要往车下跳,被元福扯住,“慢点,慢点,小心些别摔着。”

下了车,元福指着路旁的一丛灌木:“洛公子,您去那后面,小的就在这儿等着。”

洛白抱着包袱匆匆就往那灌木走,元福又试探地问:“要帮您拿着包袱吗?”

“不用了不用了。”洛白一边摇头一边走,细白的手指将那包袱攥得死紧。

这是从湥洲去往京城的官道,整条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元福站在灌木旁看着远方,耳边是洛白碎碎的清越少年音。

“姨,你真好,我有次坐铁柱家的马车,不准我下来解手的,我一路都憋着。”

“姨,你认识马迹草吗?我这里就有几根,兔子可喜欢吃了。”

元福极有耐心的有问有答。

“洛公子,小的不是姨,也不是女人。”

“不是姨吗?可你长得好白啊。”

元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宦官这个词,便笑了声:“您是主子,叫小的元福就行了。”

“元福姨,主子是什么?”洛白好奇的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元福斟酌了下,道:“小的得了令,这一路上供您使唤差遣,您就是小的主子。可到了京城,若是见到了那一位,那位就是您的主子,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您就得听那位的差遣。”

沉默片刻后,洛白又问:“那一位是谁呀?”

“那一位……您到了就知晓了。”

“可我到京城是找我娘的,那一位就不见了吧。”洛白说完又坚定地补充道:“不见了不见了。”

元福怕他闹,便哄道:“好好好,不见,不见。”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元福轻轻叹了口气。

入京回宫时已是下午时分,元福匆匆净身后换上宫服,带着洛白立在了无人的御书房内。

洛白刚入宫的那点兴奋和新鲜已经褪去,他盯着书案上那只貔貅镇纸看了会儿后,逐渐开始焦躁,不断追问元福:“元福姨,我娘呢?我怎么没见着我娘?”

元福眼观鼻鼻观心,他就弯腰将头凑到元福胸前,从下往上地看:“元福姨,我娘呢?我娘呢?”

元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小声安抚:“你先安静,晚点再找娘啊,咱们马上就要见到主子,可不能在这时候闹腾。”

“我才不要见什么主子,我想要娘……”洛白站直身体,瘪了瘪嘴,慢吞吞地嘟囔。

元福还待说什么,余光却瞥到内室旁的那道屏风后,不知何时多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即闭嘴敛神,一声不吭。

“是朕派人接你进的宫,你娘没在这里。”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楚予昭缓缓走出了屏风。

“陛下。”

元福立即伏地行了个大礼,他目光瞥见一动不动的洛白,想伸手去扯扯他衫摆,但看见停伫在自己面前的黑底描金龙袍角时,便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是谁呀?”安静中,他听见洛白好奇的声音。

元福心里一颤,按在地上的两只手,下意识慢慢扣紧。

这一路行来十数余天,他对身旁这名少年的感觉,已经从探究和怜悯,慢慢多了点其他的东西。他生怕这句话惹恼了君王,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皇帝居然回应了,声音还很平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

“朕是你的主子。”

可元福的心还没放下,洛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眼前一黑。

“朕是谁?朕才不是我的主子,我不要主子,我要娘。”

滴答。

一滴水痕从元福额角滑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

这句话可谓大逆不道,别说洛白会受到惩处,就连他自己指不准也会被迁怒上。

昭帝没有回话,元福不敢抬头,也想象不出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在心中飞速权衡,若是昭帝发难,自己要不要帮洛白求情,而昭帝饶过他的可能又有几成。

可昭帝接下来的回答,让元福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我就是朕,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娘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

可洛白还在继续:“你就是朕啊,你是我主子?还是算了吧,我不要你做我主子——咦?”

元福被他这声疑惑的咦,搞得一颗心快要跃出喉咙,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长得……我是不是见过你呀?你以前是我们村子的人?”

昭帝沉默着,洛白自顾自说完,又抽动鼻子像是在嗅闻空气,元福急得要提醒他,就听到他娇憨中带着欣喜的声音:“你是……你是漂亮哥哥!”

“放肆!这是陛下!”元福猛然抬头脱口呵斥,又对着昭帝深深跪伏下去,“陛下,这小儿脑子有疾,出言冲撞实属无心,恳请陛下饶恕,待奴才下去后,自会好好教训他。”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说完后就死死趴在地上,紧盯着面前的那片衣角,屏住了呼吸。

然而片刻后,他看见那黑底描金龙袍角动了动,衣摆荡起纹路,昭帝居然就这样往后室走去,空中只传来那依旧淡漠的声音:“元福,将他带去玉清宫安置。”

“是。”

过了好一阵,元福才从愣怔中醒过神,慢慢站起身,环视了圈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又看向身旁的洛白。

洛白一反常态地站着一动不动,脸蛋儿上却浮着两团红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通往内室的通道,眼底漾着朦胧的碎光。

“快走。”元福扯过他,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去玉清宫的路上,洛白没有说话,元福兀自想着刚才的事,两人都很安静。

“我决定了,就和漂亮哥哥住在一起等我娘。”

“啊?”元福有些茫然地看向洛白,等到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地去捂他的嘴,“胡说什么呢?当心被掌嘴。”

洛白虽然被捂住了嘴,眼睛却快乐地弯成了月牙儿,他在元福掌下瓮声瓮气地道:“元福姨,我要住在这里,我要天天看到朕。”

喵——

窗外一声猫叫,窗纸上映出张牙舞爪的猫影,吓了元福一跳,也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左右睡不着,干脆又去旁边主屋看了洛白。

洛白这次已经真的睡着了,打着很轻的小鼾,脸蛋儿红扑扑的,睡得鼻息沉沉。

元福退出屋子关门之际,还听到他发出两声梦呓的轻笑:“……漂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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