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出卖我呢?”许白趴在窗口质问爬山虎弟弟。
爬山虎弟弟摇晃着叶子,极力自辨清白。为了能让许白明白他的意思,他用藤蔓组成一个个字或者图案给他看。
许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你是说傅先生在洗澡?”
爬山虎弟弟猛点头。
“先生的身材一定很好吧?”
爬山虎弟弟继续猛点头。
哎哟我在想什么呢?
许白挠了挠头发,让自己回过神来,而后单手在窗边的书桌上一撑,整个人就利落地坐到了桌子上。他随性地靠在窗边,拿起手机继续想着要怎么给傅西棠回信。
他太专注了,以至于没有看到爬山虎弟弟又贼头贼脑地从窗口离开,溜达到了傅西棠窗前。
窗前的傅西棠坐在椅子上看那本《一朵花》,重新翻开书页,他发现许白又不服输似的在他的批注旁边又做了新的批注。
他大概是没有想到过这本书会再度回到傅西棠手上。
譬如,他对傅西棠说他挑食一说表示了谴责。他认为这世上不存在不挑食的人,如果这个人不挑食,那他真是太可怕了。
连食物都不挑,对生活没有一点追求。
又譬如,他对傅西棠改他的错别字和拼音的行为表示深度谴责。因为那已经是过去的错误,是被时间刷新了的错误,傅西棠的行为是在错的时间,对一件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提出批判,这是不对的。
因为许白,已经光荣地拿到了大学文凭。
新旧的字迹在书页上交替出现,满满当当地占据了空白处。如今的许白写得一手好字,字如其人,一笔一画犹如行云流水,几个比划之间通常都是连着的,透着股懒劲。但转折之间,仍有棱角。
傅西棠抬头,看到爬山虎弟弟卖力比划着——许白坐在窗边,看着有点烦恼。
青年许白的烦恼,会是什么呢?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傅西棠的那张图片,他觉得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有点复杂。偶像与迷弟?老板与员工?还是万恶的绑匪和受害者?
许白潜伏人类社会多年,总结出一个非常实用的生活小妙招——当你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继续聊天时,就给对方发表情包。
考虑到傅西棠的年龄和他对现代通讯设备的依赖程度,许白给他发了一个中老年专用表情包——【晚上好,美好夜晚,从我的问候开始.jpg】
许白真的是手一抖就发出去了,随后想想不大对,又非常镇静地追加了一句:我只是来问个好,傅先生。
傅西棠看到这两条微信后,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看爬山虎弟弟。
爬山虎弟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蹿到许白的窗口看了他一下,然后又在月夜的墙上飞奔回傅西棠窗前,告诉他:先生,许白已经躺在桌子上了,还翘着腿。
慵懒男影帝,能躺着绝不坐着。
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就有许白藏着的肉干。那是他妈给他寄来的,自己晒的肉干,硬得能崩断你的牙齿。对于必须要控制体重的许白来说,这东西的作用堪比磨牙棒。
有总比没有强。
很快,傅先生的回复来了。
许白精神一振,然后就在对话栏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包。对,他知道他的粉丝,不管是真爱粉还是黑粉都做了很多他的表情包。对,这些表情包流传得还挺广的。
一个当红炸子鸡连表情包都没得,说明你一点都不红。
但是傅先生手上为什么也会有?
傅西棠:【请开始你的表演.jpg】
许白激动地翻了个身,嘴里叼着磨牙棒,开始思考这个表情包的来历。或许是阿烟发给他的,或许是许白自己想差了。
你以为对方是个老古董,可其实对方心里门清呢。
让我们忘了表情包的事儿吧。
克斯维尔的明天:傅先生,我忽然想起来那两个零件要怎么装了。一个装在机翼部分,一个装在螺旋桨那里对不对?
傅西棠看着这条信息,微微笑了笑。许白好像总是特别坦然,无论是来加微信好友还是像现在这样转移话题,年轻的小辈中很少能做到像他这样。很自然的,像朋友一样交谈。
傅西棠:对。
克斯维尔的明天:那我能现在装一下吗?我保证十分钟就好了,就十分钟,好不好?
傅西棠没有立刻答话,许白躺在桌子上又咬了好一会儿肉干,才终于等到他的回音。可那不是一句话也不是一个表情,而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双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慢条斯理地拼装着模型。说是慢条斯理,其实更多的是从容不迫,因为他拼装的速度其实很快。不到十分钟,一架模型飞机就拼好了,整个过程堪称赏心悦目。
许白忍不住又点了一次播放,全程不自觉地盯着那双手,不由感叹偶像不愧是偶像,连手都生得那么好看。手指又细又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极为干净齐整。这无疑是一双看着就让人想摸一摸,就让人心动的手。
许白忍不住又点了一次播放,一次之后又一次,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看了三遍了。
这可不太妙啊,许白想。
可他随即又想起他的粉丝,她们老是嚷嚷着什么舔屏啊生猴子什么的,一张动图据说能反复看一个小时。比起他们来,许白觉得自己的症状算清的。
毕竟他也是傅先生的粉丝啊。
如此一想,许白坦然多了。他很坦然地继续拿了根肉条磨牙,很坦然地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然后又很坦然地给傅西棠发去了观后感。
克斯维尔的明天:傅先生你会弹钢琴吗?
傅西棠:会。
克斯维尔的明天:先生的手一看就像弹钢琴的手,我妈以前也让我去学钢琴,不过我中途跳去隔壁武术班了。
傅西棠:?
克斯维尔的明天:因为我觉得学武术比较帅。北海先生的书上有几章专门写武侠小说的,他说他喜欢看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又写了很多江湖趣事,我就迷上了当大侠……我觉得以前的武林是真实存在的,还有那些绝世武功,什么水上漂啊草上飞啊。因为妖怪会法术,没道理人类出不了几个武林高手,你说对不对?
许白一直坚信千百年前的人类是可以修仙的,说不定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什么隐世门派的传人,谁又真正知道呢?
傅西棠: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并不算全然的假设。
看吧,傅先生就是我的知己。
克斯维尔的明天:所以图鉴上说的埋在秦岭的那本武功秘籍真的存在吗?
傅西棠:以前在,现在被人收走了。
克斯维尔的明天:太可惜了。我原本想当一个武打明星的,像李小龙那样,可是经纪公司嫌我长得太帅了。
一个因为长相耽误了演艺事业的男人——许白。
许白常常午夜梦回,还在为自己逝去的武打明星梦懊悔。
另一边的傅西棠则看着那个“帅”字,忍俊不禁,而后回道——没有去尝试过吗?
克斯维尔的明天:试过了啊,我一开始就是个武替,因为我以前上过武术班,所以还有点底子。结果剧组里有个小配角摔断了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顶上,他们就把我的武替给取消了,让我去演那个特别弱的小配角。你知道吗傅先生,他连鸡都不敢杀,我在剧里被一只山鸡追了一路。
许白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只山鸡是只成了精的山鸡,也不知道剧组从哪儿找来的。山鸡说说他只是来剧组打个零工,家里没粮了来混口饭吃。亏许白还很照顾他,结果拍的时候他妈的追在许白后面骂了一路。
大意是“你们这群万恶的蛇妖竟然也有今天”。
好气哦。
傅西棠能从许白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怨念,能让许白记这么久,这件事的经过一定很不美妙。但许白不讲,傅西棠也没有追问。
傅西棠:你如果还想当一个武打明星,可以跟叶远心说。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砰”地砸在许白面前。只要傅西棠许可,那以后许白就算想去演哑剧,恐怕叶远心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许白还是谢过傅西棠的好意,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议。一方面他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挑选剧本,也不在乎风格限定。另一方面,要是他仗着傅先生撑腰去公司喊话,显得gay里gay气的。
毕竟他只是把傅先生当偶像罢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许白扫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了。再往前翻聊天记录,他不知不觉间就跟傅西棠说了很多。
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这时,傅西棠又发了一条信息来。
傅西棠:十一点,你该睡了。
克斯维尔的明天:还早,我再看会儿台词,傅先生晚安。
发完最后一句,许白想了想,把傅西棠的备注改成了“傅先生”。正准备把手机放下的时候,他又不小心划到了那个拼装模型的视频,视频已经自动开始放了,于是他就又看了一遍。
他现在有点理解他的粉丝为什么能盯着他的动图看那么久了。
过一会儿,许白终于放下手机翻出剧本背台词。一直到十二点的时候,才关灯睡下。
那厢爬山虎弟弟看到灯关了,就又嗖的一下跑到傅西棠那儿,看到他家先生正在用那个叫艾派德的东西看电影。
画面里的人好像许白,于是爬山虎弟弟忍不住也凑近了去瞧。
许白扮演的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背着书箱走在小路上,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这故事其实就是一个老套的书生与妖的爱情故事,许白扮演的是男主角的前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善良却有点怂的话痨小书生。
他先是被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野山鸡一路追着误入山中,然后又碰到了女主角和反派大妖怪,几乎是毫无意外地被绑进了妖怪的老巢。
于是许白接下去的戏份,都是被绑在山洞里劝说大妖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怕啊,但是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了,于是就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一边哭一边说。
怂,是真怂。
可是配上许白二十出头的年轻稚嫩的脸,还有那喋喋不休的话痨架势,却不让人讨厌。毕竟这是一个能被山鸡追到掉进河里的小书生,这会儿怂得眼睛都不敢往前看,还要不停说教企图能感化妖心,天真得有些可爱。
许白的戏份一结束,男主角正式出场。
傅西棠缩小了窗口,余光瞥见下面的评论,一水的许白的粉丝。什么“抱抱我家阿仙”,“哭得姐姐心都要化了,太可爱了”,还有“嘤嘤嘤我家小可爱到姐姐怀里来哭”,之类的。
傅西棠对此不做评价,只是默默地把电影看完了,看完之后他只有一个观感——书生转世时过奈何桥的时候大概又摔到河里去了,脸砸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