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膳的时候,梅荨与刘掌柜仍在内室叙话。
刘掌柜一面给她换热茶,一面道:“自郑至清接任了通政使一职,各地参劾李舜的折子就不断的被呈至御前,大多都是弹劾他在原籍侵占土地,纵容宗亲欺压百姓,这些罪名可大可小,我们要不要给他添点薪呀。”
“这些不过是疥癣之患”,梅荨浅抿薄唇,“参劾李舜的这些地方官员无非都是顺着龙鳞干打响雷而已,要想一举扳倒李舜,光凭这些根本没用,再说了,齐王比我们还着急,要加薪也不必我们动手。”
刘掌柜思忖道:“我们的人还暗中查探到他三年前诬陷内阁次辅唐卿的罪证,皇上不是最忌惮大臣弄权么,这宗案子正好能揭开李舜的真面目,让皇上知道他当初陷害唐卿就是为了能够在内阁一手遮天,我们要不要暗中把证据交给齐王。”
“刘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宗案子要是交到皇上手里,非但不会将李舜绳之于法,反而会将皇上推向李舜这边,这叫为渊驱鱼。”
刘掌柜思量半晌,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唐卿的死是李舜栽赃陷害不假,可最终拍案定夺的是谁?是当今皇上”,梅荨执起茶盅,吃了一口,“唐卿明于朝政,却昧于做人,性格耿直,得罪了不少朝廷官员,他还经常上书历数皇上的种种不是,皇上虽然表面大度不吭一声,可心里却积怨已深,李舜除掉唐卿,说穿了是在为皇上办事,不过是方法欠妥,齐王若是再把这个案子翻出来,要以此治李舜的罪,那岂不是让皇上觉得李舜是忠心替他办事才遭人把柄,那不会将皇上驱到李舜这边么?”
刘掌柜若有所思地道:“还是小姐考虑周全。”
“刘叔,扳倒大臣,凭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只能借皇上的手,所以做什么事都得先问问手中这把刀的意思,否则,刀刃对着的就会是我们自己,你派个人暗中知会齐王一声,不管他有没有李舜的把柄,都让他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刘掌柜恭声应是。
梅荨淡淡的看向窗外,外头日阳儿遍洒,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暖意:“天家无情,在皇上眼里,所有臣子都是他拱卫皇权的棋子,当年的曾将军又何尝不是。”
曾将军曾懋飞即曾诒与曾诏的父亲。
二十年前,先皇驾崩,宏治登位不久,他的九皇叔吴王起兵造反,吴王兵马粮草数倍与朝廷,吴兵一路北上,势如破竹,不过两月,连拔数郡,兵锋直逼京师。
消息传到宫中,宏治大急,他立即加封曾懋飞为柱国将军,并亲授兵符,命他统帅三军。
曾懋飞利用吴兵不善马战的弱点,用朝廷精锐的骑兵卫成功挫败吴兵的锐气,并派轻骑兵截断吴兵愈加拉长的补给线,使得吴兵缺粮,军中大乱,曾懋飞抓住战机,一举击溃吴兵,活捉吴王。
平定吴王之乱的过程中,曾懋飞是首功,他在军中声望极高,宏治忌惮他功高震主,便在三个月晋封他为荣禄大夫,明为升官,暗为削夺他手中的军权。
十年后,鞑子犯境,来势凶猛,可朝中缺乏虎将,宏治又封他为平夷大将军,北上攘夷。
待鞑子平定后,曾懋飞却被诬陷勾结朝廷重臣,以谋逆之罪判处满门抄斩,曾家女眷也皆没入教坊司。
“朝廷局势,瞬息万变”,刘掌柜不由喟叹,“咱们要佐助荣王真是太难了,难于登天呀。”
“本来就是要登天位”,梅荨缓和了一下氛围。
刘掌柜展颜道:“小姐在这里用午膳么?”
梅荨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一面朝外头走,一面轻轻淡淡地道:“去九味居,多谢刘叔的大红袍。”话音还未落,她就消失在屋外了。
街道上行人不多,但九味居前却是马轿簇簇,里头更是忙的热火朝天,还好栊晴早已经占好了一处雅间,而且还点好了第二桌菜。
所谓雅间自然是供给富贵食客用的,所以也必然要附庸风雅一番,屋子极为宽敞,雕龙画栋,墙上挂着文墨,案上搁着磁玉,门口置着西施浣纱画屏,窗边一盆紫绸毯,六月了,却还繁花满枝,不用凑前看也知道,一定是用纱花绑上去的。
梅荨转过画屏,八仙桌旁的三人就齐齐抬头,异口同声地喊着“姐姐”。
栊晴闪了过来,仰着脸喜孜孜地道:“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快来,这里的菜我全都尝了一遍,这些是我从里头挑出来最好吃的。”
“你们俩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梅荨一径坐到藤椅上。
刘小挚起身捧起梅荨面前的摘枝玫瑰磁碗,一面给她盛百合莲子汤,一面道:“母亲说你带着小晴去古玉斋了,这九味居就在隔壁,又是新开张了,小晴一定在这里,所以找了来,叙了会儿话,就等姐姐你过来用饭呢。”
刘小挚还没给梅荨盛完汤,栊晴就已经很自觉的把碗拿起,递到了他面前,刘小挚白了她一眼,打开她的手,无语道:“懂不懂长幼尊卑,按序齿还轮不到你呢,再说了,我们这里属你最小,你应该替大哥我盛汤才合礼数。”
“你帮我盛一下有什么打紧,又不用上刀山下火海,又没有花你的银子,欺负你的小汐,至于么,不盛拉倒,我自己有手,你起开”,栊晴拧着秀眉,起身要夺他手里的汤勺。
“你做什么?”刘小挚把汤勺藏到背后,故作诧异地道,“没听见大哥方才教你的话么,长幼有序,你自己动手也要等到最后”,说着就捧起了李砚汐面前的碗。
栊晴板起玉脸,一个闪步,就将汤勺拿到手中,准备盛汤。
这是要给小汐盛的,怎么能让这个野人抢了先,传到江湖上,面子就丢大发了,刘小挚剑眉一竖,伸手去夺,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在了一块儿,忽的“扑通”一声,两人齐齐摔到地上去了,汤勺也跌成了两截。
“小晴,把你的手从我胸前挪开,不要趁机占我便宜”,刘小挚被她压在地上,斥道,“听到没有,你再不挪开,我就告你强抢民男。”
“谁稀罕占你便宜,不要脸”,栊晴撕了撕他的嘴,“不要以为我比你小就好欺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斗嘴,还敢不敢跟我抢吃的了,哼,我撕……”
“喂,你个野人,你真撕啊,你……唔……唔……”
梅荨用银箸夹了一枚鸽子蛋放在李砚汐的碗里,波澜不惊地道:“你爱吃的。”
李砚汐正满脸紧张的看着在地上撕扯的两人,却见梅荨跟没事人似得,她疑惑的望了梅荨一眼:“可是……他们……荨姐姐……”
梅荨若无其事地捧起碗吃了口汤。
李砚汐也只好夹起鸽子蛋咬了一口,又瞅了一眼地上的刘小挚,疑道:“荨姐姐,小挚哥哥的爹跟你很要好么?不然他怎么会住在你家里呢,还有刘婶,她也情愿待在姐姐府上当厨役。”
梅荨辞气自然:“梅家跟古玉斋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刘掌柜也受过梅家许多恩惠。”
“难怪”,李砚汐恍然点点头,眸中漫过一抹甜意,“刘掌柜虽是一介商贾,可做人却很厚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小挚哥哥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墙边蓦地“哐当”一阵响。
李砚汐惊了一跳,抬眸瞅去,只见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到了墙角下,还撞翻了搁在那里的一大竹筐鹌鹑蛋。
堆在地上的鹌鹑蛋松动了一下,从里头冒出一只小小的三角形脑袋,探着头好奇的瞅了瞅,见是小主人与人厮打,它便见怪不怪地从蛋山里爬出来,闲闲地圈在一旁继续吞起美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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