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暮园回来后,梅荨又开始了脚不沾地的生活,据蔺勖说这是第二个疗程,她本来想趁着6旷闭关的功夫向蔺勖威逼利诱,逃过这劫的,但蔺勖很惋惜的说,他师父已经将他自创的施针术传授给他了,还吩咐他若是梅荨敢说一个不字,就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用针,只要扎住了几个要穴,她就能变得比木偶人还要听话,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梅荨一听瘆的慌,连忙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几日后的清晨,梅荨还在架子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文武百官已经穿戴齐整,照例去紫宸殿上朝了。
杨参与沈琨夹在百官之中,徐徐朝宫门行去。
杨参奇怪地打量了沈琨几眼:“你今日怎么不说话,平素这个时候你早已经是唾沫星子满天飞了,怎么,昨天去满庭芳被你爹逮住了?被暴打了一顿,还是被关了禁闭?”
“你少幸灾乐祸”,沈琨伸手赶苍蝇似得挥走了杨参凑过来的瘦脸,“满庭芳我从小去到大,什么时候被我爹逮住过了?再说了,我爹才不关心我去了哪里,他天天都对着他那些破石头看呀看的,一天看好几百遍,睡觉还抱着,哪有时间问我去了哪里?”说到最后,辞气略有些落寞。
“作为兄长,我还是要劝你一劝,你身为朝廷要员,位居一品,是朝廷百官的表率,不要总去那些花柳之地……不要捂耳朵,把手放下来,逆耳忠言……”
“你不要一大早就叨叨叨的好不好,这些话从认识你开始就不停地说,你没看见我耳朵上的茧子都听烂了么?”沈琨没好气地道。“再说了,我一大早不说话,说明我肯定有心事,你作为兄长,就应该先关心一下我脆弱的心灵,而不是跟老夫子一样一本正经地言传说教,我要是想找老夫子一请一大把。还你做什么?”
“本来吧。你若是去折香居或者沁春园,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最起码那是笙舞雅地。可是满庭芳……”杨参觉得不好描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少去为妙。”
沈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今往后确实应该少去为妙了。”
沈琨这么乖觉,杨参倒是一愣。难以置信地道:“那什么还能改的了吃屎?”
沈琨横了他一眼,辞气却带着几分惆怅:“三珍坊。本来是温柔乡解语所,即便是烟花地,但也可以做单纯纯粹的烟花地嘛,为什么非要与朝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扯到一齐呢?止云是这样。舞青霓也是这样,哎!你说她们流落风尘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偏偏还要去沾染这些根本与她们无关的纷争呢。弄到现在白杨作柱,红粉成灰。委实可惜。”
“人活一世,谁能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就是你这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不也有无奈的时候嘛,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弱女子”,杨参推了他一把,“你今天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不像你呀!昨天在满庭芳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么?”
“真不愧是刑部尚书,鼻子够灵的”,沈琨将牙牌递给宫门口的侍卫,勘察完毕后,和杨参一面往紫宸殿去,一面眉飞色舞地道:“我跟你说啊,昨天晚上我刚到满庭芳没多久,便听到宝妆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宝妆阁你知道么?就是七羽姑娘的专人玉阁,我一听那里有热闹可看,立马就闪过去了,没想到啊,竟然有那么多人比我沈琨还爱看热闹,我到到的时候,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然后本公子凭着风流倜傥潇洒不群排众而入,站到了最前头……你别打岔”,看着杨参丢来的鄙视眼神,沈琨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桓平侯家的七公子裴小魔王正卷起袖子跟人家大打出手,他还真是不自量力,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我又没去,我怎么知道?”杨参撇撇嘴。
沈琨兴致勃勃地道:“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那人是兵部的,三次机会哦。”
杨参想也没想:“司马骥。”
沈琨不悦地道:“不是说了猜三次嘛,你怎么一次就猜中了。”
“兵部尚书孔阶是六部里唯一中立的一支,上回齐王的事六部遭到清洗,唯一幸免的就是兵部,而兵部里除了司马骥这个只会眠花宿柳的草包以外,其他的不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就是奇谋庙算的军师,而且兵部里也只有武库司和武选司这两个位子最肥,武选司郎中甄雷是从军中调过来的干才,只认有真本事的人,其他的塞再多银子都是白搭,只有司马骥在武库司吃的盆满钵满,挥金如土,最爱去昭市街溜达,除了他还会有谁?”
“在刑部几天没见,长本事了嘛”,沈琨做出个刮目相看的表情,“算你推断正确。”
“什么叫算,明明就是。这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沈琨走了一大段路,额上已经沁出薄汗,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象牙骨杭扇,送出徐徐清风,“继池枢之后,这个裴夜是第二个包下七羽的冤大头,没办法人家出手阔绰,捧出的银子最多,在没有锦衣卫参与的情况下,那七羽自然是花落裴家,这几日七羽姑娘身体不适,裴夜就没再往满庭芳去了,但昨天晚上司马骥却正好去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最没品,多喝了几杯酒就开始撒酒疯,非要七羽姑娘给他跳一支霓裳羽衣舞不可,不然,他就带人把满庭芳拆了,可是七羽哪肯同意呀,就是平素这舞也不是随便在人前跳的,那司马骥最后也表示妥协,说只让七羽陪着吃几杯酒,不过七羽姑娘还是不愿意,后来还是方妈妈好说歹说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七羽才同意。
事情到这里原本就算顺利解决了。可谁知裴夜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听就纵马飞奔了过去,赶到宝妆阁的时候,那司马骥正在跟七羽拉拉扯扯,裴夜一看,登时就火冒三丈,卷起袖子就冲了过去。司马骥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就揪打在了一起,方妈妈赶紧叫来护院把他们两人分开,可裴夜血气方刚。被拖到一边了还不忘随手抄起旁边一只红木交椅朝司马骥扔了过去,结果司马骥被砸的头破血流,当场就昏死了过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道。“按理说司马骥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人,而且当时裴夜已经被人拖开了,怎么会避不开呢?可能真的是喝醉了。”
“司马骥虽是个五品郎中,可他是沂王的小舅子。这事怕是要闹大了吧”,杨参皱皱眉,“沂王眼下不在京城。沂王妃又是个出了名的不依不饶的性子,她的弟弟出事。她肯定不会罢休,这下满庭芳有大麻烦了。”
沈琨不以为意地一笑:“你知道这桩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么?”
“解决了?”杨参颇感意外,“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解决了”,沈琨继续打着扇子,“当时方妈妈见事情一不可收拾了,登时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后来还是七羽姑娘急中生智,在方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那方妈妈眼睛登时就亮了,一咕噜爬起身蹬蹬蹬就跑走了,过了没多久,就带了一个脸上覆着青丝面纱的女子过来了,看她眼角的细褶,估计跟方妈妈年纪相仿,气质却是风华,听说是满庭芳教授技艺的姑姑,我去过满庭芳这么多回,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姑姑,但还从未见过,不过,恐怕也没有人会想见她的,要不是这回她在紧急情况下被方妈妈恭敬有礼的请了出来,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姑姑了。”
“然后呢?”
“她去查看了一下司马骥的伤势,让园子里懂包扎的姑娘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让人抬回司马府去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呀?”沈琨摊开两手,“后来什么事也没有了,司马府的人没闹,沂王府的人也没闹,裴七公子在宝妆阁一觉睡到大天亮,就好像什么事都没生过。”
“是这个姑姑解决的?”
沈琨耸了耸肩,表示很遗憾的他也不知。
杨参皱眉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诧道:“这个跟你一大早的感慨有什么关系呀,这些地方生争执比吃饭还要普遍,你不至于吧。”
“杨兄,你总算问到重点了”,沈琨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肩,笑道,“你知道么,那姑姑来了以后还生了一桩事。”
“你赶快说,快要上朝了”,杨参望着百步开外一座明黄琉璃盖瓦的恢宏宫殿说道。
“那姑姑到的时候,宝妆阁外一片混乱,跟着司马骥来的几名恶仆扯着七羽就说要去见官,方妈妈见状,忙哀求的看向一旁的姑姑,那姑姑就走到了司马骥的跟前,那些恶仆哪能让她碰他们家的少爷,伸出手就要制止,突然也不知怎么,一个仆人就猝不及防地扑到了那姑姑的身上,然后,我就看见那姑姑的肩膀上渗出了几点轻微的血迹,她马上就俯身抱起了地上的司马骥,查探伤势,接着,那姑姑的衣裳上就全是血迹了,而且她肩膀上的那片血痕也浓了许多。我手疾眼快又离得近,所以才捕捉到了,其他人估计就未必了”,沈琨笑哼了一声,“她这是欲盖弥彰,她肩膀上的这个伤口一定大有文章。这个姑姑能替满庭芳摆平司马府、裴府和沂王府,一定来头不小,看方妈妈的客气劲儿,好像满庭芳她才是真正的当家人似得。”
“你是说满庭芳也暗中跟京中的某位高官……”
他话还未说完,沈琨立刻用扇子掩住他的嘴,左右环顾了一下,举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给杨参看。
杨参立刻住嘴。
沉默了片刻,沈琨又接着道:“最近京城生的事太离奇了,先是北市无缘无故爆炸,源头却是京城玉王古玉斋,接着,沂王南下那日,护国寺的七祖舍利被盗,引出了埋伏在城门口的杀手,本来这一切都指向梅家,可梅府却深夜遭到杀手围攻,埋在城门口的火药又是假的,事情又变成了有人故意嫁祸梅家,这还算有头绪的。沂王南下当日,高湛查封了城西一所暮园,抓走了一个诏狱逃犯和私藏逃犯的园子执事,可人犯还未回诏狱,又全都被人灭了口,其他人也都自暴毒药而死,真正是无头公案”,沈琨以扇击手,“更更奇怪的是,护国寺的七祖舍利居然又无缘无故的回去了,真是奇哉,怪哉!”
“事情确实离奇,不过幸好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这些事虽然诡谲,但我觉得一定跟一个人有关。”
“谁啊?”
沈琨左右看了看,用手中杭扇指了指旁边一株已经结了青果的梅树。
杨参想了想,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一路无话,上了白玉石矶,往紫宸殿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