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蔓再一次回到裕鸢州和永泉州的分界处,已是初春时节。
慢慢复苏的暖意消融着即将逝去的严寒,万物生机初现。
她穿一身白『色』的棉布袍,背着来时的行囊,在路边的茶摊点了一杯茶,坐在『露』天的板凳上,遥遥望着依旧伫立如初的阜清关。
关下人头攒动,似乎已经排了很长的队。
依蔓饮下一口茶,舒了口气。
茶质虽粗劣,但别有一番淳朴滋味。
邻桌的『妇』人见她一直往阜清关的方向看,便问道:“这位姑娘,你也是要从这边去裕鸢州?”
“是,”依蔓答道,“您也要过关?”
“不是,只是提醒你一句,”『妇』人好心道,“也不知怎么的,从去年腊月开始,阜清关的通行检查就变得特别复杂。你要是今天日落之前想过关,还是早点去排队吧。”
“多谢。”
依蔓虽这么回答,却并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她慢慢地将一杯茶都喝完,这才放下茶杯,起身递给小贩两个铜板,向阜清关而去。
还未走到到队尾,便有一个半大少年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这队伍这么长,你老实排队,今天肯定过不去的。”
依蔓问:“不排队还能怎么办?”
少年拍了拍胸脯:“这你可就找对人了!只要一两银子,我就能带你到队首,免去漫长等待之忧……”
依蔓默了默,道:“违反了第一百九十五条律令。”
“哈?”
少年目瞪口呆,十分不理解地奔向了下一位潜在的顾客。
他说“哈?”时候的语气和薛砚有点像,依蔓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了扬。
这种弧度很细微,在旁人看来也她的表情并没有变过,依旧把某种带着深思的目光凝在队伍的前端。
她没有去排队,径直向关下的一个卫兵走去。
那卫兵显然是对这种试图投机取巧的行为习以为常,都懒得投给她一个眼神,只是极不耐烦地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去排队!”
依蔓没动,说:“我找你们长官。”
“去去去,别添『乱』,你知不知道长官大人是很忙的……”卫兵极为随意地转过头,打量她两眼,忽而变了主意,“你,在这等一会。”
依蔓点头:“嗯。”
卫兵匆匆而去,应该是找长官汇报了。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蠕动着,日渐西斜。
不时有队伍中的人好奇地打量依蔓几眼,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她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原本应该是守关卫兵所站的地方。
依蔓等得有些无聊,便从行囊中抽出一本她前些日子在一处书斋买的书,翻阅起来。
这本书是一个对传送法阵颇有领悟的风间法师所着,不少理论都与她在阡羽城学习的有所区别。
依蔓翻到上一次她所看到的地方,认真思索起来。
身边嘈杂的人群掩盖了所有的脚步声,依蔓只见到有一双黑『色』长靴进入了她的视野。
她从书本中抬起头,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棕发的高大男子。
男子约莫及冠的年纪,穿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黑衣,腰悬一把长剑,正板着脸看着她。
依蔓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卫兵跟在男子身后,抱拳道:“南宫大人,就是这位姑娘了。”
男子仍然板着脸一语不发,深蓝的眸子显得极为冷峻。
依蔓浑身上下都僵住了,呐呐道:“南……南宫大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南宫逸很无奈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次……”
虽然板着脸,但他的语气却很温和。
他忽然停住话语,转头对卫兵说:“人我带走了。”
“可是,这过关检查……”
“不会让你们难做,”南宫逸摆摆手,“正常步骤进行。”
话是这么说,阜清关的卫兵哪敢让阡羽城的尊贵人物排长队,连忙启用了备用的检查法阵,让依蔓马上进行检查。
依蔓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把行囊交给南宫逸,僵着身子往法阵走去。
南宫逸叹了口气,俯身把依蔓刚刚掉落的书本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到行囊里,这才跟在她后面向法阵走去。
依蔓站在法阵前面,半晌也没拿出表示身份的玉牌。
卫兵自然是不敢催的,只好求助地望向南宫逸。
男子抱臂站在那里,眼神锐利,语气却惯常的柔和:“小姐,你的玉牌呢?”
依蔓自然不敢拿出那块朝晖城的玉牌,只好呐呐回答:“丢了。”
他问:“是丢了,还是送人了?”
依蔓低下了头。
南宫逸又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那块白玉牌,放在法阵中央,温和地说道:“下次不要随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别人。”
依蔓没反驳,站到另一个法阵上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赤暮村……怎么样了?”
“待会说。”
顺利通过检查,依蔓通过阜清关,到达了裕鸢州。
前方正是她来时曾走过的官道,但此时心境却和当时大不相同。
“去赤暮村吧?”她说。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颔首:“虽然我想尽快带你回去,但是小姐必定放不下赤暮村之事,所以还是等事毕再回吧。”
“谢谢。”
两人沿着官道走了几步,四下无人,南宫逸便开口长篇大论道:“小姐,你真的太任『性』了,就算对城主为你挑选的婚事不满,也不应该一走了之……”
依蔓已经从初见的惊慌之中缓和过来,侧头望向他的脸。
刚毅与谦和并不矛盾,一如岁月中某种恒久的温柔。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依蔓有满腹心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只是点了点头。
南宫逸便接着说:“何况,婚事既然没公布,那就表明有回转余地,你怎么就……”
依蔓道:“九皇子其人,你觉得如何?”
他沉默一会,才说:“现在已经是太子殿下了。我不敢妄自揣度。”
“南宫大哥真的觉得会有回转余地?”她又问。
“会的,”他说得很肯定,“城主大人毕竟是为你着想的……”
“是啊,在所有皇子里面慧眼独具地挑中了最有可能登位的九皇子,的确挺为我着想的。”依蔓轻飘飘地说。
“你不要怪她,她……也很不容易。”
依蔓不愿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问道:“赤暮村怎么样?”
“那些绑匪均已伏法。”
“伏……法?”依蔓怔了怔,赶紧问,“薛砚呢?”
“谅他年纪不大,又并非匪徒中重要角『色』,再加上将你的玉牌送到阡羽城将功抵过,只是教育了一番,让他以后好好做人。”
不过依蔓并不是想问绑匪的下场。
她说:“结界呢?”
“结界的情况有点复杂,还得等惜若来看。”
听到“惜若”两个字,依蔓的表情顿时有点僵。不过她很快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有些惊讶地问道:“居然要请清辉的圣法师?”
“薛砚带着你的玉牌到阡羽城说明情况之后,城主大人极为震怒,派人来赤暮村查看。本以为就是一个简单的结界,没想到至少混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法术成分……”
“风间,清辉,木华?”
南宫逸道:“不是说法系。九种法系的力量应该都包含在其中。”
“那这个‘成分’是指?”
“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目的对结界进行了改造。拆结界应该十分简单,但我们担心结界被破坏时会对村中居民造成损伤,故而城主起意让惜若来看看,也算是历练。不巧现下正是清辉的春祭巡游,她收信时还在宁堰州,近日应该就能到了。”
“慕容姐还是那么辛苦,”依蔓避开了路边一株刚冒出芽的小草,步伐稍缓了缓,“那南宫大哥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找你,”南宫逸说,“你这次偷偷离家出走,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只能暗中寻找。我作为阡灵卫之首,自然责无旁贷。”
“你知道我肯定会回赤暮村,所以一直在这附近?”
南宫逸板着脸:“只不过没想到,你一走就是四个月,没有玉牌还能通过关卡。大陆上所有关卡都收到了指令,一无所获。”
“对不住。”
“不过,”他忽然笑了笑,“作为阡灵城主府的大小姐,就算是离家出走也的确应该如此出『色』。”
依蔓居然从中听出了某种赞许而骄傲的意味。
她刚想『露』出微笑,南宫逸又话锋一转:“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不会了。”她说。
这一次或下一次,从来都不是任『性』。
赤暮村所在的山很快近在眼前,她踏上上山的路,感觉胸口的石头又热了些许。
她隔着布袍『摸』了『摸』,又感觉是错觉。
南宫逸见她抚向心口,问:“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她摇头,放下手,“我……”
她的话音忽然顿住。
山路尽头,薛砚穿一身青衣,遥遥行来。
不过四个月未见,他的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一些,头发倒是没变长,依然有些『乱』糟糟的。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某些暴戾之气,对上她的眼睛时也没舒展开,不太开心的样子。
“宋小姐。”
拂面而来的东风带着春天温柔的气息。
“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