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蔓敲了好几下门, 也没有人应答。
皓荣道:“没人在家?”
“应该是出门了,”依蔓说, “我想想去哪里找……”
总不能又在哪家屋顶上吧?
依蔓正犹豫着把这个莫名其妙又理所应当的猜测在脑中推翻,就听见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声音:“你找我?”
这次的确不在屋顶上。
薛砚穿一身利落的衣装,面『色』红润,额上仍有些汗水。
皓荣:“小子你又去哪打架了?”
薛砚撇嘴:“等着跟你打。我刚去晨跑了。”
“对对!我刚想起来,我们是不是约好今天打一架?”皓荣有些跃跃欲试。
似乎对“打”字有些天生的害怕, 小男孩阿宝凑近了依蔓一点。
“是,不如现在就……哎先等等,”薛砚转头对依蔓说,“找我什么事?”
“双双在这吗?我想见她。刚刚给她买了个镯子。”依蔓希望薛砚能听懂她的暗示。
然而这种暗示向来对薛砚是行不通的。
他眉『毛』一皱:“不是吧依大小姐, 你明明知道……”
薛砚的话顿在那里。
这个明知道双双根本出不了赤暮村的大小姐正看着他, 浅蓝的眸子似乎照常平静,但薛砚总觉得她是在瞪他。
他悻悻地挠了挠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走到她旁边, 开门说:“进来吧。”
依蔓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不算特别无可救『药』。
阿宝看了一眼薛砚, 好像有点害怕地说:“依姐姐, 我先回去了?”
薛砚咧嘴笑:“别啊, 进来喝茶啊?钱家阿宝?”
小男孩看着他『露』出的虎牙,瑟瑟发抖,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依蔓十分无奈:“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小孩子了。”
皓荣则找到了一个自认很能显出自己文化的词:“恃强凌弱。”
薛砚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说:“我做什么了我, 我这不是友好地请他来喝茶吗?”
“一脸凶样。”依蔓评价。
“吓坏小孩子。”皓荣评价。
阿宝仍在瑟瑟发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跑走了。
薛砚望着他的背影,仍有些目瞪口呆:“虽然我不喜欢钱家那婆娘,但还挺喜欢他啊?为什么又怕我?”
依蔓根据薛砚往日的种种行为做出了合理推断:“你是不是以前没事就威胁说要揍他?”
“你怎么知道……”薛砚说,“不是,那能叫威胁吗?不是交流感情的手段吗?我又没真揍。”
依蔓觉得,赤暮村的小孩子,活得真不容易。
说话见,几人进了屋。
主屋内很是空旷,就几条板凳一个桌子,光线昏暗。
薛砚转身去开了窗,屋里才亮堂了些。
皓荣用随意搁在桌上的布擦了擦板凳,殷勤道:“小姐,你坐。”
薛砚:“我去倒茶。”
……看他这样子,真准备去倒茶?
依蔓忙道:“皓荣你这几天也辛苦了,你坐,我去倒茶。”
皓荣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小姐万金之躯,怎么能给我倒茶,让傻小子去不就行了嘛。”
依蔓:“坐。”
倒是颇有几分大小姐颐指气使的态度了。
皓荣泪眼汪汪地坐下来,看着薛砚和依蔓一前一后进了后屋,不由得感叹道:“小姐真是善良啊……”
然而,一刻钟后,两人还是没有出现。
皓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起身时差点带翻了那条板凳。
果然,后屋里空『荡』『荡』的,窗户大开,并没有少年和少女的身影。
小几上茶壶有点歪的壶嘴里还冒着热气,壶下压着一张纸条。
皓荣抽出那张质地粗糙的纸。
纸上用娟秀的字体写道:“皓荣,我和薛砚出去玩了,午后会回别院的。南宫大哥若是问起,就把这张纸条给他。全是我的责任,让他别罚你。”
出去玩?
小姐,你真当我傻吗……
皓荣十分忧愁地拿着那张纸,决定马上回去找长官。
他敢肯定,小姐是和那个傻小子一起去赤暮村了。
都怪自己嘴巴不严实,被套出了话。
此时此刻,依蔓和薛砚已经出了漳河镇,行走在山中小径。
薛砚迈着大步走在前面,依蔓跟在后面小步地跑着。
不一会,她便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薛砚停下脚步,转过头问她:“你要不要歇会?”
他的表情显得极为阴沉。
自从依蔓和他说了去赤暮村的理由,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空气中的炎炽之力也似乎受到了感召,正兴奋地翻滚着。
“不,事态很急,得快点走,”依蔓确实体力不支,又喘了几口气才道,“算了,还是歇会吧。”
她把整个身体都倚靠到路边的的树上,这才感觉轻松了些。
薛砚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村——窝藏云翼?”
他越说越烦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了最后几个字。
“你冷静点。”依蔓说。
“冷静?”他看起来暴躁极了,“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她垂眸,“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来找你。我也希望这个推测不是真的。”
薛砚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依蔓说:“我从前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现在想来,堂堂一郡之首为什么会仅凭一个窝藏云翼妖的传言,就能封住一整个村庄?”
“你还给长孙尧说话!他就是一个小人!”
“不说郡守,就说村长和晏初阳的问题。你想过没有,村长为什么对于破结界这件事态度这么奇怪?是不是因为……”她做着理智的陈述,“如果阵破了,会出现比走不出村子更令她害怕的事?”
“我不信!因为……”
“因为你娘。”依蔓终于看向他纯黑的眸子。
眼神相交之时,他急怒交加的表情渐渐沉寂下去,浮出了深重的悲伤。
“你娘一定是有真诚的保护整个村庄的心愿,所以结界才完美、柔和又强大。”她说。
“可是……”薛砚用手遮住了自己眼睛,吐出的话语破碎不成音,“如果……真的……我娘她……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现在这还是推测。”依蔓终于还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相信,所有的阴谋都会现于阳光之下,所有的真相终会被揭开。那时候,你娘也会很欣慰的。”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看向她时又恢复了神采飞扬的样子,甚至还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是推测!走!去看看我们村是不是真的有云翼妖!”
“嗯好,走吧。”
由于此番是偷『摸』着来到赤暮,他们并未贸然进村,站在赤暮村西的后山上,远远地观望了一番形势。
结界的法术波动依然无比强烈。
让依蔓松了口气的是,这里依然和她上次来时一样荒凉又寂静,看来南宫大哥并没有增派阡灵卫看守。
薛砚拧着眉望向这个自己从小待到大的村落,似乎在思考什么。
依蔓说:“皓荣在我们走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赶回别院汇报的时间再加上南宫大哥召集人手的时间,还有破结界的时间,我们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你为什么不和卫长一起过来?”薛砚说,“比和我一起来安全得多。”
依蔓答非所问:“来赤暮村的第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她没回答,只道:“你觉得那个云翼妖在哪?”
“村长家呗,”薛砚说,“还能在哪。”
依蔓摇头,伸手指向赤暮村的正中心:“我觉得,在客房的地下。”
“为什么会是那里!就算你冷,但是……”薛砚并未接着说下去,只定定地看着依蔓所指的方向。
“我做了一个噩梦,”依蔓说,“或者其实不是噩梦。”
也是在皓荣说赤暮村破阵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了埋藏在记忆中很久的梦境。
羽『毛』与鲜血,哭声与求救。
许多线索霎那分明起来。
赤暮村被降罪的原因。
复杂的结界。
举报赤暮村的是暨纱镇之人的传闻。
暨纱镇长知晓的线索。
十年前的逐翼之战和十年前被抽走法力的梨花妖。
与梨树妖相识的云翼妖。
赤暮村长的异常。
还有,那间薛砚感觉毫无异常,而身为云翼族的依蔓却感到极为寒冷的客房。
这些记忆中凌『乱』而细碎的线索本来如同散落的珍珠,却似乎在那一刻找到了串联的线,最终指向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赤暮村,有一个云翼妖。
而且很有可能,是被囚禁的。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人甘犯滔天大罪而囚禁一只云翼妖?
等等,还有一个线索——
晏初阳莫名其妙增强的法术天赋。
难道,真的可以抽走妖族的法力据为己有?
依蔓对这方面的了解并不多。
但想必,是有这个可能的。
而另一个她不了解的问题是,云翼妖族是不是可以和感应附近的同族,甚至托梦?
时至今日,她犹记得那只艰难朝她伸出的沾满鲜血的手。
那个云翼妖说,想回家。
在梦里,依蔓感不到丝毫的恶意,只有无尽的哀伤和深深的希冀。
只是,最抱歉的是。
依蔓无法救她,只能悄悄地在阡灵卫赶来之前,见她最后一面。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