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骑士团已在转移企业重心,或将撤离银河系。
朱日和将猜测转达给柳园飞雪。
光脑立刻来了大领导的通讯。
接通后，那头哈哈哈哈一通笑声。
“我赞同你的看法，但‘或将’不准确,谁知道撤离是一百年后还是明天？”
“只要骑士团在银河老区一日,就会和天火不死不休。”
朱日和沉默。
较真讲,他初涉商业化，不理解两个商业公司间哪来深仇大恨。
甚至，平常看，柳园飞雪等一干天火上层和骑士团私交很不错，谈天说地聚个餐也是说来就来。
他斟酌片刻,委婉问：“领导,同在一个行业混饭吃，划分界限如此明显,是不是敝帚自珍了些？”
前头一阵钻机声响,大片星球陆地被切割开，黑天星海下,大大小小的机械手精密拉扯着手臂粗细的钢筋,线峰成网,如缝纫衣服的巧手，又如优雅若定的指挥棒,编织着上万吨土地——
不过须臾，目之所及,便换了人间。
朱日和：“……”
他震撼望着眼前一切。
银河老区人口不算稠密，但聚集地固定，基础设施数十年不变,很少见到这般开天辟地似的建设过程了。
银白色的机械手群仿佛是物种的浮标,沉浮在浩渺星海中,只一小点，白光闪烁，似乎不动，展开看却是精工细作，镂刻着千亿级的建筑，为人类留下星点痕迹。
柳园飞雪：“你看到了什么？”
朱日和喃喃道：“神迹……不，我在看骑士团基地夜班作业。”
大掌柜友善地笑起来。
“是不是更觉得我小家子气了？”
“人类发展至今，真正踏实筑基、为物种争夺发展空间的是工苑专业，建筑地质深空勘探智能学习原子能……咱们文苑出来的，连锦上添花都勉强——就这，我还强调和骑士团内斗，真矫情，是吧？”
朱日和尽量给领导找场子：“您所在的位置注定了视野和普通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柳园飞雪哈一声：“翻译一下，领导的话永远有道理，是吧。”
朱日和：“……”
不然呢，难道让我和你吵架吗？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柳园飞雪，一秒就显示了已读。
“确实宏伟，我有点后悔没让之前混进骑士团基地的也拍拍照了。”
朱日和：“在我之前，还有其他人？”
柳园飞雪给自己倒杯酒：“小弟弟，做人要谦虚。”
“你虽然是二十世代的人才，但三十、四十、五十世代多得是力扛泰山的巨擘，难道你们之前，咱们行当是真空的吗？”
“说回正题，天火和骑士团的争斗——我夸张点说，银河文豪业哪个公司死了我都可能救一把，唯独骑士团不会，我不仅不会，他快死了我保证去踩两脚，让他死的更快些。”
朱日和惊呆了。
“您这什么意思？”
柳园飞雪喝完酒又点支烟，生活习惯一点不好，“我刚说文豪业屁事不干，其实有点夸张了。”
“我们行当脱胎于地球文化业，和意识形态沾点边，你明白吗？”
朱日和：“……”
他骤然想起了多年来围绕在骑士团和天火两者间的“风格争论”。
人人都说骑士团爱自由，别人不敢出的本子我出，别人不敢写的题材我写，高低好坏都有生存之地，是完全的市场主导，实现最优配置，员工收入间贫富差距很大。
人人也都说天火最看重“铁军”精神，工作严谨态度一流，对题材选拔有一套苛刻又照顾多数人三观的标准，危害人类精神阈的题材会被朝死里打压，员工离职率全行业最低。
一个“重视小众平视大众”，一个“平视小众重视大众”。
他沉默了下，“您是想说，骑士团的自由精神带有资本主义遗**吗？”
资本主义是个很遥远的词了。
工苑出来的学生，十个有十个估计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文苑的学生，十个也有七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柳园飞雪没问他怎么知道老古董词汇，只是巧妙打了个太极：“我不评价对家，我只能说，两个里，更顾及人类整体利益的肯定是天火。”
“当然啦，俩商业公司掰扯主义倾向就很离谱，只能说有些风格类似。”
——资本主义的对面是什么？
朱日和脑子里冒出一个词。
……
竟然真能和天火的某些作风对上。
“并不是我、或者天火的某几个领导对骑士团有私仇，相反，我尊重他，并认为他是个非常伟大的公司。”
“但两家公司的基因不同，必成水火之势。”
“就像两杆大旗，骑士团吸走的文豪越多，顾及银河全体人类利益的就越少。”
“被‘自由’之风吹走的人啊，他就回不到‘集体’这边来。”
朱日和：“……”
前头伟大的建筑神迹还在继续，落在他眼中却忽然没了滋味。
“前段时间无限流闹腾个没完，你当天火不懂那本子巨赚钱吗？”
“我当然懂。可我觉得它有问题，或者说，我认为它表现的过于残酷，没有必要到那种程度的残酷。”
“你们写的人倒是爽了，谁来理会下内测完就爆满的精神病院？治疗师平白受的累，你们几个文豪给贴钱是吗？”柳园飞雪灵魂追问。
良久安静，朱日和低声道歉：“很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多谢领导点醒。”
柳园飞雪嘁了一声。
“没真这么想就别嘴上花花，无趣。”
朱日和摇头，摇完才想起柳园飞雪看不见。
他是真的有所感悟。
就像银河老区精神症治疗不利，骑士团立刻着手准备转移大本营，没怎么看出顾及银河老区人类的意思。
它是行业龙头，该有表率作用的。
那现在“表率”的是什么？临阵脱逃？丢了老茬养新茬？
……
还真是“自由”，充分尊重“个人逃命的意见”呢。
想到这里，再看眼前基地建设，怎么看怎么难受。
“领导，我真的这么想。”朱日和道。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我有本子挂在小宇宙计划，我知道，您是有宏愿埋在里面的。”
柳园飞雪乐了，我的宏愿你能知道？
“来，姐姐有兴趣了，你说。”
朱日和：“初期高价吸引人类入驻小宇宙计划，积累充足资金后，将小宇宙工程公益化，无偿提供给所有人类。”
“——免费治疗精神症。”
“打的就是劫富济贫、文化资源‘再分配’的主意。”
柳园飞雪：“……”
憋了半天，“你从哪知道的？”
朱日和：“我私下和铁训兰聊过几次，我俩都有这种感觉。”
柳园飞雪：“……”
所以摸我裤//裆的有俩人？
朱日和见领导不吭声，善意解围：“您的想法非常好，我和铁训兰最初也只是疑惑——为什么筛选进入小宇宙的前100批人，要定下5000万每年的天价，这摆明就是在割高层韭菜。”
“而且我俩全程跟进了工程，能看出来，造价虽高，但距离每人上亿的定价还差了几百倍。”
“只能说，这些钱有他用。”
柳园飞雪：“……”
朱日和：“至于后续怎么猜到您劫富济贫的，是铁训兰的功劳，您可以和她聊聊。”
柳园：“然后顺道给人拉到咱天火来，是吧。”
朱日和光笑不说话。
大领导又开始和员工开玩笑，“指望我一个四十岁的同性去拉拢新秀，还不如让你去义务献身，把人家追回来呢。”
朱日和表情顿住。
“领导您开玩笑了。”
柳园飞雪：“哦呦，看来出变故了。”
朱日和略吸了口气：“我本就不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柳园飞雪失笑：“行，那就回来吧，借你发帖子的光，天火舆论工作有的做呢。”
两人就此收线。
朱日和转了基地两圈，连夜买下离开蜘蛛帝星的车票。
一来情报探子做完了，二来，他并不太想面对明早的铁训兰和徐衡，看他俩你侬我侬。
两人除了私人情感关系外，还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一个给他资源的猎头，于情于理，不做纠缠是最好的选择。
……
凌晨四点五十，悦来宾馆套房。
床上一片凌乱，铁训兰晃荡着脚丫子刷光脑，徐衡把早餐从厨房端出来。
“也不知道你四五点做的什么饭。”铁子白他。
徐衡给她倒杯薄荷酒：“喝了，熬夜醒神。”
“——你用的是我的光脑。”
铁训兰从被子里扑腾出来，徐衡面不改色把衬衣丢给她：“穿上，像什么样子。”
“哦。”
“徐公子半夜吃完人，现在又变得有家教了。”铁训兰笑嘻嘻挤兑他，男士衬衣在她身上像个麻袋。
徐衡：“……”
“你光脑亮了。”
“管它去死。”铁训兰在被子打滚，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差点把酒盘踢翻，徐衡把人从被子捞出来，给她扣扣子：“快，吃点东西。”话没说完，一只白皙的脚戳上他腹肌，慢慢顺着往下滑——
徐衡：“……”这么爱玩。
握住她的腿，“两点多喊着非礼勿草的人也不知是谁。”
铁训兰蹭到他身上，越过身体亲密关系界限后，她变得毫无拘束，像朵热烈绽放香气弥漫的玫瑰，闻得人头晕目眩。
“三点多骂我三心二意又哄我再来一次的是谁。”
徐衡：“……”
“你的光脑真的一直在亮。”
手还是没忍住，捏着她的脸亲了一会。
铁训兰这才唉一声，喝完酒倒回被子：“是谁啊，大半夜发消息。”
“——别揉了，自己看看用了几个小雨伞，徐衡，你可真能憋。”
四平同志有点不满了，刚撩拨我，现在又不想了？
“你一点四十分答应我做男女朋友，这话算数吗？”
“你草地我那么开心，当然算数啦。”
“那就好。”
“哦玛德，是朱日和，他竟然连夜走了，五点二十的车，我得去送他！”
“……”
徐衡深感这人说话像放屁。
他拽住自己的衬衣。
铁训兰白他一眼：“你在摸什么？”
徐衡：“你说呢。”
铁训兰嫌弃道：“洗手了吗你。”
徐衡：“昨晚你就该知道我卫生习惯很好。”
铁训兰知道他吃醋，窃窃一笑，拽出他的手，含住手指，温热触感顿时包裹住敏感的肢端神经。
徐衡：“……”
“还有二十分钟，你不去送人了？”
铁训兰将味道送进他嘴里，“咸的。”
徐衡：“……”
徐衡沉默良久。
“幸好套子剩了两片。”
……
半小时后。
铁训兰还没恢复过来，脸颊微红，眼神失焦，像没脊椎的软体动物，糯叽叽地瘫床上，让徐衡给捏腰。
“有性/生活真快乐，来来，我帮你捏。”
“不必了，你给我捏，今天咱俩都不用起床了。还有正事，别闹。”
光脑上，朱日和的消息清晰显示着已读。
最后一句是：
【时间太早，不用送我，我直接回宗正一了，柳园飞雪急见】
铁训兰认真思考柳园飞雪能有什么事。
以及朱日和这一趟来做情报探子，到底得到了什么收获。
光脑又闪烁起来，这次不仅亮，还开始叫了起来。
【叮！您订阅的游戏版发布流量热帖，《深度揭秘：人类与ai的爱恨情仇》已登顶游戏版热搜第一，生活版热搜第八，热度持续上涨中，期待您的关注——！！！】
虚拟宇宙一声咆哮，顿时把床上俩差点又草起来的人给喊醒了。
“什么情况？”铁训兰不玩了，蹙眉穿衣服。
徐衡速读内容，表情也不好看。
帖子并不复杂。
一个匿名用户简要叙述了人类自从智能网络诞生以来的行业编年史，言简意赅——
要命的是，他客观联动了法律领域的知名网络犯罪案件，包括长梦计划在内，连带拔出了人类八百年来，所有涉及ai犯罪、涉嫌颠覆人类星际和平的大案要案，剑指人类社会已沉沦在ai统治之下，麻木不仁、形同猪狗，所有触及“核心”的同胞已经全部下狱或惨死。
结尾挂了个链接。
点进一看，是滑铁卢2号的“内涵贴”。
两个帖子合并后，舆论效果立刻多效加倍。
“……”
铁训兰听徐衡讲完，脸上一片空白。
第一反应，卧槽，这大佬谁，编年史类的帖子，看着简单实际复杂无比，他得写多久？有预谋的吧。
第二反应——
铁子敲敲空中：“小宙，这说的‘触及核心的人类’，是不是你之前和我讲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质疑‘网络成瘾’的人类啊？”
——反正他们最后都倒霉了嘛。
虚拟宇宙严肃纠正：【您好，我的原话是‘自网络成瘾议题出现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为此发出诘问，也许一年、十年，也许一百年’】
【——回答您的问题，有重合，但诘问的人未必有行使社会权力的身份，本帖中的人名，过半为□□，性质特殊】
铁训兰看徐衡一眼。
徐猎头已经走到一边打通讯，询问各路人脉知不知道这次事件的来源了。
……
现在看，它只是个舆论热度奇高的社会新闻。
但虚拟宇宙的态度摆明了是在推动它，那么，没有审核节制的情况下，战火将很快烧到文化行业。
原因无他。
每个行业的ai占比不同、文豪业是贴近群众生活的行当里ai占比最高的，ai占比最高里最贴近群众生活的，两相作用下，雷点一定会最大最亮的炸在自己脚下。
“不知道啊。”光脑里庞默默的声音也很着急。
“半夜冒出来的。你别光看头贴热度好，后面一排跟着的帖子，挨个扒里头写的政治重案——你姐也在，明白吗兄弟？小心点吧！”
徐衡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长梦计划是所有涉嫌网络犯罪的政治案中，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个，道听途说也好，认真了解也罢，网友能嘴的肯定最多。
“你也小心。”徐衡由衷道。
“骑士团是行业龙头，赚钱资源两手抓，现在有人掀起了对人类ai关系的大讨论，骑士团肯定要被质疑为什么多年歪屁股，不帮着人类脱离精神症苦海，反而助纣为虐，继续依赖ai的。”
草他妈，那头庞默默骂了一句，糟乱声音传来，似乎在说坏了坏了，售后被打爆了，快来人支援，随后又是一阵凳子移动的嘎吱声——
“真是没救，”庞默默道，“我真希望明天我团就搬去大麦哲伦云。”
“不想和老区这群人瞎比耗着了。”
徐衡沉默。
他不好评价骑士团另起炉灶的做法，只能说现在要借人家资源，最好乖乖闭嘴。
扣下通讯，一回头就看到铁训兰微妙的脸色：
“我听到了。”
“骑士团被网友围攻了吗？”
徐衡否认：“情况还好，别乱说。”
“没时间玩了，快起来，我带你去见月神。”
铁训兰哦一声，没再瞎闹，乖乖收拾东西。
徐衡顿了下，心有不忍还是道：“我预感不太好——你，尽快回文苑吧。”
“反正要大四了，事情多，最近就不要出来了。”
铁训兰往嘴里塞面包，噎地伸脖子：“你担心盖子捂不住，网民激愤之下，会有人攻击文苑吗？”
徐衡帮她拍背，点点头。
铁训兰失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来进了这行，哪怕只是学生也逃脱不了干系。
……
一小时后，清晨不到六点，在网络流量极低的时间段里，揭秘贴热度冲顶，爬上了虚拟宇宙第一大版生活版的第一名。
星际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