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而听说任氏造访朝晞苑,大觉奇罕,这位自从因为那道“珍珠肉”吃亏,虽说对她恨之入骨,但因“元气大伤”,也并未愚蠢得挑衅示愤,甚至在除夕宴与元宵节时,当着晋王殿下面前,还冲她笑意清浅,一副落落大方不计前嫌的模样,但当然不至于来朝晞苑虚以委蛇,可想今日此遭,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再听任氏说道王妃有急事请她速往溯洄馆,婷而心中便更是狐疑,冷笑道“王妃与薛少尹商谈,都是些军政要务,与我可没有任何牵涉。”
“我也不明就里,不过是在花苑里遇见了玉管居婢女,因扭伤脚踝一时无法行走,急得求我转告,我因不敢耽搁了王妃要事,才能通知柳姬你一声,你若置之不理,我只好去溯洄馆回明王妃。”
“玉管居婢女不知是碧奴还是阿禄”
“都不是,瞧着眼生得很。”
婷而立即觉察到蹊跷,暗忖道十一妹往溯洄馆,历来都只带贴身随从,那些人任姬哪里会觉眼生莫不是这婢女根本就不是来自玉管居那又是受谁差遣,究竟有何目的莫非是任氏为了陷害我不对,凭任氏心计,真有阴谋,必定会撇清关系,哪里会亲自出面引我可若是其余人谢氏与齐氏都不像,元氏更没这心机,难道是秦氏
不好
联想到溯洄馆是谁的住处,婷而也立即意识到这个阴谋只怕是针对十一娘,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叫了婢女取来一件镶着毛领的大袖衫,披在袄裙外,捧了手炉防寒,穿了木屐防滑,强忍着心烦意乱,不急不忙地出了朝晞苑,眼见任氏依然尾随,极其不耐地蹙了眉头“难道王妃还曾交待,让任姬押着我去溯洄馆不成”
一句话呛得任氏没法再纠缠,也冷笑一声“我正想去梅苑玩赏,难道柳姬如此霸道,不许我从溯洄馆经过”
婷而没心情与她纠缠驳舌,冷着脸坐上肩與。
任姬刚才是从内宅花苑过来,因路途不远,是经步行,这时若跟在婷而肩與后头,倒像是跟班随从了,再说一路往西外苑又的确不近,她也是养尊处优的人,走着过去难免觉得疲累,于是只好回了居苑,让仆妪抬了肩與跟上。
不过耽搁了一小会儿,却已不见了婷而在前,任姬倒也没有觉得蹊跷,暗忖着我有意泄露那蹊跷处,便是为了提醒柳姬有人暗算王妃,她果然甘愿被人利用,紧赶着去趟这浑水,这样一来,岂不是给了我开脱借口就是不知是谁在暗算王妃,倘若真如我所料这回可一定要劝阻晋王,如此一来,既是让王妃领情,又合太后心意,岂不两全俱美
婷而当摆脱任姬,立即交待仆妪疾行,有一段路,她甚至从肩與上下来,踩着木屐就差没有一路小跑,刚到溯洄馆,却见阿福慌里慌张冲了出来,她连忙将人唤住,才问了一句“王妃”,阿福便急得眼圈泛红“王妃是在馆中,媵人请入,因郎主突患急症,婢子要立即去请医者。”
匆匆行了个礼,又提着裙子一路飞奔。
这当然有些出乎婷而意料,不过听说王妃平安,她终是松了口气,在溯洄馆外稍稍稳一稳守神,方才走了进去,婷而因对此处陌生,并不知王妃确切何处,只好又请了个婢女领路,那婢女听说是奉王妃召唤而来,倒也不好阻拦,领着婷而到了书房外,这里却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眼见着好几个仆婢团团乱转,甚至连碧奴也在那里跺脚,依稀还听闻十一娘的惊呼声,婷而心中又是一紧,顾不得许多,便是冲碧奴也只微微颔首,一入书房,先是烈酒的气味扑鼻而来,又夹杂着一股异香,这让婷而颇有些不适,稳一稳神,又才看见陆离人事不省,被十一娘半搂怀中,而晕厥的人胸前衣襟,已经是浸染了大片血迹。
“十一妹,这是怎么回事”婷而也连忙过去,见十一娘一边掐着陆离人中,一边想要唤醒他,不由帮了把手,也掺扶住陆离。
“不知。”十一娘虽说焦急,情绪还算冷静“正谈着话,六哥忽然不适,让我遣人去请司马先生,待我回来,却见他不知为何举起这瓮酒便饮,又突然咳血晕厥。”又问婷而“婷姐姐怎么来了溯洄馆”
婷而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一握十一娘的手“有些不对劲,十一妹手掌烫得瘆人”话刚说完,她自己竟然也觉得有些发热“这地暖似乎也太厉害了些。”
十一娘蹙眉说道“可我刚坐下时,并不觉得躁热婷姐姐,你扶好六哥,防止因呛咳窒息,这屋子里有古怪,我先叫人来将六哥移出去。”
哪知她刚一出去,却见任氏踩着木屐也摇摇地走来,眉心又是一蹙今日溯洄馆可真热闹
这时十一娘实在没空搭理任氏,直到喊来了几个仆役,小心翼翼将陆离抬去寝卧,等来了司马先生,十一娘才冷冷说道“你们两跟我来。”
只说话处虽然换成了一处四面透风的亭台,十一娘周身的躁热却依然未得缓解,心情也越发烦躁起来,婷而见她这情状,心里着急,脸上却是一片“与我无干”的淡然,慢条斯理说道“我是听任媵人说,王妃急召我来溯洄馆,心中虽觉疑惑,却实在不敢怠慢,哪知一来,正遇薛少尹犯急症,王妃更觉诧异,甚至出言盘问,可见并没有召我来见,未知任媵人该如何说”
任氏心中这时也诧异得很难道说,那个捣鬼的人不是为了让柳氏来“捉奸”可此人大废心机布署一场,又究竟为何若是为了毒害薛陆离,大无必要让柳氏在场吧。
却连忙把花苑的经历说了一遍“妾身起初见那婢女那样着急,认真相信王妃是有急事,也没来得及细想,待去了朝晞苑,听柳媵人问是碧奴还是阿禄,才察觉蹊跷,又担心有人阴谋陷害,便想跟来一看究竟,谁知柳媵人却出言讥鄙,不让妾身与她同行,妾身方才落后一步。”
便不无关切问道“薛少尹真是急症妾身早前听仆婢议论,说是咳血晕厥,莫不是莫不是中毒”
“我也有此怀疑。”十一娘这时委实也想不透今日这起事故。
中毒应当不至于,因为陆离分明是饮了那坛酒才晕厥咳血,而那坛酒,十一娘记得她问过一回,仿佛是陆离为贺烨准备的生辰礼,因为铭州事变,大家都是一团忙乱,便没来得及送出手,若酒中有毒,那针对的人便是贺烨了,而且下毒的人也只能是陆离,这显然不可能。
十一娘直觉陆离的失常还因那股异香导致,可她也在室内,除了觉得躁热以外,并没有任何不妥,更不说晕厥咳血了,倘若是有人针对陆离体质有意配制毒药,那么也难以解释陆离为何忽然饮酒,以及有人故意引来婷而与任氏。
但这件事既然有这多蹊跷,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任姬口称路遇那婢女,是否还记得面貌”十一娘问。
“当然记得,若让我再见,必定一眼认出。”任氏保证道。
“那便如此,一来待薛少尹清醒,二来找出这婢女之前,你们谁也不能离开溯洄馆”
任氏当然没有意见,婷而更加不觉怨怼,只她瞧着十一娘鬓角竟然被汗湿,而且坐在这敞风处,面色却越发躁红,深觉情形越发不对劲,于是冷笑一声“事关谋害朝廷命官,王妃总不会打算瞒着殿下,一手处理此事吧再者妾身见王妃面色,似乎也不大舒适,莫如将这事交给殿下处置,快些也请医官诊治诊治为好,毕竟薛少尹若真是中毒,王妃刚才也在书房,可不能吊以轻心。”
说完又扫了任氏一眼,婷而微挑眉梢“若非任媵人,妾身可不会来溯洄馆,便也惹不上这桩嫌疑了,不过王妃既然不让妾身离开,妾身也不会违令,答应留在这里,协助殿下察问明白。”
三言两语之间,婷而竟然从一个嫌疑人,转而变成断案者。
十一娘也的确觉得自己这时状态大不同于往常,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又感觉里衣甚至都被汗湿,倒有些像是泡在汤泉里,自然感谢婷而“狂妄”,顺理成章搬来贺烨这么座靠山,不过表面上,她当然要表示愤慨。
婷而却压根不给十一娘质疑的机会,微偏面颊交待婢女“还不快去章台园请殿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