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绿等几个擒获敌间之事,本就不算机密,纵然晋王府的人不会广为传扬,也管不住张三、李四两个小娘子的嘴,因为她们非但起到了检举的作用,事后还加入了“围追”,碧奴代表晋王府出面重重褒奖,两个小娘子喜出望外,忍不住四处夸耀,所以晋王妃也不觉得杨怀犀耳闻此事有多么奇异,只对方如此关注,却引发了她的疑心,微微蹙眉道“怎么,杨先生知道那名佃作来历”
“若为安东所遣也就罢了,但要不是安东所遣,结合广阳爆发疠疫一事,在下倒是有些猜想。”
这下十一娘便更加急切了“杨先生看来,广阳爆发疠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据曹子建说疫气一文,指出疠气流行并非鬼神所作,而为阴阳失位、寒暑错时,虽则经后世不少医者辩证,引发疠疫不仅为时气,辟如瘅毒,甚至可能是牲畜患病传染于人,然则观广阳此回疫情,既无寒暑错时,更无旱涝发生,城中素来注意渠河通淤,亦非恶水弗流春秋之交蒸为疠疫,四郊更不曾发现家禽群瘟、豖牛暴毙,据在下察问,染疫者虽为伤寒症状,又多伴有痢下之症,更兼董医正等等提醒之后,百姓戒饮渠涧流水,便及时控制疫情蔓延,故在下猜测,应是水源引发疫疠。”
“先生言下之意,是有人在水中投毒”十一娘讷罕道“世上有此奇毒,竟能引发疫乱”
“并非是毒。”杨怀犀也蹙起眉头“早在汉时,匈奴人便将瘟病而死之牛马腐尸投入水源,汉军饮水之后,爆发瘟疫病死无数,至后,突厥人更是研制出将瘟死腐肉熏干腊存,用于战争污染水源,削弱敌方战力。”
“先生是怀疑,突厥向广阳派有佃作”十一娘的脑子也转得飞快,虽说这场战争看似与突厥无干,然而苇泽关若是失守,大周局势更加危乱,突厥五部无疑可坐收渔翁之利。
“相信王妃对胡人早有防范,只不过,王妃可知东瀛暗暗训有志能便,并已经安插入大周境内,突厥五部完全可以重金聘用志能便,东瀛人体貌与我华夏之民并无太大差别,若为间作,甚难只凭体貌排察。”
十一娘自打抓获那名佃作,便猜测可能与突厥有关,也联想到东瀛人身上,这时听了杨怀犀的话,眉宇之间更是笼罩一股寒意“东瀛虽能向大周暗渡间佃,然则其要取得身凭却并不容易,先生既知东瀛间佃名为志能便,看来对这一机构知之甚深,蜀王,难道竟然为了权位之争,纵容东瀛佃作为突厥五部所用”
杨怀犀长叹一声“愚之所以心灰意冷,决意另投贤明,亦是因为此一缘由,不过蜀王纵容志能便,起初并没料到会让突厥五部得利,而是打算利己。”
蜀王自知他身在长安,处于韦太后防不胜防的监控之下,培养死士暗探极为艰难,故而才会接受粟田马养的提议,庇护东瀛志能便,并为他们身凭,只东瀛人野心勃勃,挑发大周内乱并不是他们的唯一目的,这些志能便,私下联络突厥王,收取重金,因着东瀛人与周人体貌相近的便宜,突厥需要他们行为佃作之事。
“起初没料到东瀛人与异族王来往密切时蜀王也没料到他倘若如此迟钝,怎么料到了仁宗帝即将壮年而逝,急赶着让韦莲池诞下贺洱,又是怎么料到贺淇会趁机而动,韦太后需要他这个蜀王震慑宗室,制衡晋王,不会急着将他斩草除根他若当真如此迟钝,项上人头早已不保,说什么起初不料,只不过为图私欲,视而不见这些隐患罢了,说不定,苇泽关一失,武威侯要么效仿潘博拥兵自重,要么悔罪自尽,蜀王便能逼迫韦太后交其兵权,镇洛阳,战安东,他以为北辽自顾不睱,纵然晋朔暂失,只要洛阳还在,他便有那能力夺回失土,到那时,韦太后再拿他这既有威望,又有兵权之亲王无可奈何,他是天子生父,大可取韦氏而代之,夺权专治。”
杨怀犀张了张嘴,又再缄默,因为他无力,当然也并无必要为蜀王开脱,从他离开长安,决意自荐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背叛了原主,他的生死荣辱,如今再也不是掌握在蜀王手中。
“王妃,那员间佃倘若确定为东瀛志能便,或许还有大用,未知可还活着”
十一娘这才暂时忍住心头翻涌的怒火“虽酷刑加身,其只字不吐,我的确还没察清其身份,不过排除其并非来自营州。”
“在下知道一些志能便律纪,倘若不慎被捕,立即便要自尽,此间佃此时若还活着,是否王妃一直限制其自由”
“再怎么限制,也防不住他咬舌自尽,然其那条舌头,仍然好端端未伤丝毫。”
这话的意思便是此人并不曾自尽了。
十一娘虽说知道这世上真有不惧死亡的人,却不信所有死士间佃都有这骨气,冷笑道“此人虽未自尽,不过并不能说明其非东瀛佃作,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于人说不定他是寄望,虽不慎被捕,只要苇泽关失守,安东军攻入晋朔,我忙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个佃作,他未必没有生机,横竖并没供出同党,或许可以饶幸得到东瀛国君宽赦。”
杨怀犀颔首“他尚存生志便好,大可利用。”
跟着便献出一计来,十一娘原本是姑且听之,然而竟没料到杨怀犀非但谙熟东瀛语,甚至还明晓志能便暗语,听这计划后倒是对杨怀犀刮目相看了,心道难怪蒋公临终前,还不忘嘱托十四郎寻获此人协助大事,倒也并不是名不符实庸碌无为,如今既已弃暗投明,姑且留之再观后效也未尝不可。
便道“杨先生计划虽妙,我却并不能信任你当真已经臣服投效,从今日始,我会限制你自由,不仅是你,日后你之妻儿子孙,也会被看管软禁,不许再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络。”
杨怀犀毫不犹豫“在下既愿效忠晋王殿下及王妃,当然不会再有二意,在下一家若能居住晋王府,更不会担忧被蜀王灭口。”
十一娘没有再多说,只唤江怀上前,一番交待,让他安排人手,先把杨怀犀看管起来,包括韦纹在内,不许杨怀犀再与任何人接触,同时遣一心腹亲卫,速归晋阳城,一来是提那间佃来广阳,再者也是把杨怀犀家眷控制。
无论杨怀犀是否真心投诚,只要不让他再与外人接触,便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十一娘心里明白,纵然韦太后对蜀王府监视严密,关注的重点却仅仅是那些与蜀王暗中来往的贵族、士人,如杨怀犀等默默无闻的僚客,其实韦太后并不介意,这也是因为众多僚客皆出寒门,基本都是入仕无门,靠着卖弄才智奉承讨好,在养家活口之余,还不死入仕之心,很大一部分其实并非效忠某一个人,而是游窜在几家甚至十几门第,这样的人小聪明虽有,却鲜少真富大才智,太后若个个关注,她的内察卫根本忙不过来。
这也是郭居安深得蜀王信重一事太后根本不能察明,还需要贺烨启用内线才让太后恍然大悟的原因。
杨怀犀虽一度得蜀王信重,必定不是广为人知,否则他大剌剌前来太原,身边不会没有内察卫盯梢,十一娘派人看防杨怀犀许久,并没发现还有另一拨人马也在盯防,这说明杨怀犀根本未引太后注意。
那么原本有治政之权的晋王妃,收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僚客便是理所当然,根本无需向太后单独说明,更何况杨怀犀表面上还是韦纹举荐不过晋王妃历来警慎,对于僚客严加看管为免是政敌安插,中人算计而不自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然则,十一娘此时对杨怀犀根本说不上信任,虽然认为他那计划甚妙,真有可能揪出广阳城中佃作,虽说对于已经爆发的瘟疫是无法挽回了,但十一娘大可将这些间佃斩杀,告慰广阳城中因染疠疫亡故的军民,甚至还可以上报朝廷,使粟田马养之流亦为冤魂偿命。
不过依计而行之前,十一娘当然还是不会疏忽大意,她想征询各位医者,是否赞同广阳疠疫真乃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