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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6章 老戏骨(1 / 1)

“当年义烈皇后,与我可谓生死之战,德宗帝之所以决意立长,亦是因为深知我与崔后,我尚能容贺烨,崔后却必不容我与仁宗母子,衍儿孝悌,更重情义,奈何正是因为重情,因裴氏早亡,悲痛而不能视政,我奉先君临终所托,不得不担当社稷之重,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皆为延保治世,匡扶正统伊伊,我知道你才华出众远胜万千须眉,我是真希望你能为我分担一二,惜哉悲哉,乃是你仍处豆蔻之龄,我那衍儿竟就与世长辞,他膝下无子,虽崩前留下遗命,将君国托付我这孀居之人,我终究是,负愧所托。”

韦太后提起仁宗,这时倒真真悲不自禁,十一娘心中却一阵阵发寒她这意思,似乎当年贺衍没有撒手人寰,竟有意让自己为贺衍后宫不成

太后这说辞是否虚情假义已经不重要了,但十一娘只要想到这一可能,便觉不寒而粟,周身都不舒坦。

“当初随我一同,奉圣谕赐死义烈皇后者,便乃江迂,崔后临死之前,厉齿毁他半副耳骨,我乃亲眼目睹,又怎会疑崔后恨不能把江迂生吞活剥之恨哪里能想到,江迂表面向我投诚,实乃忠于崔后,这不过是迷惑我一出苦肉计而已。”

说到此处,太后眼中厉色骤激,逼视向十一娘“江迂背逆正道,宁愿自残而不弃追随贺烨,他之所图,决非是为忠诚二字,他虽是一介阉宦,但他并非没有家人当年确乃是我收买江迂,只为防范崔后阴谋逼害我与仁宗母子二人,答应江迂护他家人安全,后来却听闻他之兄嫂,满门为崔后所害,故而信任江迂已然与崔后反目,如今想来,这怕又是一出苦肉计。”

“太后是说”

“你怕是还不知吧,贺琰行三之孙男,虽乃庶子所出,却与剑南商贾陈宣炽达成姻好之约,只待国丧后,贺俶便会与陈宣炽之幼女成婚,可这位新妇,甚至比新郎还年长四岁。”

“是阿禄”十一娘佯作震惊,却没有继续装糊涂。

“贺琰曾祖,乃德宗帝从祖,虽说依大周制法,贺琰父辈便非王爵,到底仍乃宗室之后,贺俶纵然庶支嫡孙,何至于低娶商贾之女我据此质问贺烨,他倒不曾再伪装,承认阿禄为江迂侄女,也就是说,陈宣炽应为江宣炽,正是江迂胞弟。”太后冷笑道“贺烨心目中,江迂才乃第一功臣,不过他初登大宝,自然不能将一介商贾封赏公侯,更不能公然委授宦官任职朝臣,贺琰亦为近臣,并乃皇族宗亲,却与陈宣炽结为姻好,显明贺烨已有筹谋,必定抬举宦官家族,伊伊,你看似贵为皇后,将来后宫之权,恐怕还要受拘于江迂。”

十一娘干脆承认道“妾身当年奉太后授令,于太原推行新政,所用之商贾裴子建,曾经便与剑南陈家不乏往来,但妾身万万不曾预料”

“莫说你不曾预料,我又哪里能想到呢”太后长叹道“裴子建我知道,他与裴逆原本有些干连,但不过同宗远亲而已,为裴逆之故,不能入仕,又因经商而被除族,裴逆虽为奸党,已获族诛之刑,同宗也多被牵连,我当年,何尝不是忽视了这些乱臣贼子,竟然不死野心”

其实要说来,除子建以外,得裴公照济的族人不知凡多,子建当年虽得裴公恤重,但裴公处事本就低调,故而并没有张扬善待族人以博取美誉,后裴公意识到已伏祸患,正巧子建祖父离世,趁子建兄妹回原籍奔丧,授意他切莫急着回京,子建当年还未考取科举出身,是谓寂寂无名,才没像那些因裴公照济得以入仕的族人一样,被韦太后斩尽杀绝。

更何况得京兆裴照济者,远不限于同姓族人,比如何绍祖,只不过是故旧门生之后,孤儿寡母都靠京兆裴养活,甚至还结姻缘之好,结果呢何绍祖为求自保,意图毒杀裴六娘,深受恩惠又如何还不是忘恩负义。

韦太后原本便是顾私无情的人,哪里相信世间真有知恩图报甚至可以舍生忘死的情谊被她低估忽视者,何止子建而已,就算到了这时,她仍然信不过这些人是为裴郑二族昭雪,就连薛陆离在内,无非也是因为私利而亮出的幌子罢了。

乱臣贼子,不死野心,这八字是韦太后当真发自肺腑,也如一把利剑,再度刺穿了十一娘的肺腑。

她垂下眼睑,佯作羞愧“妾身愚钝,甚至还曾违逆太后”

“我不怪你。”韦太后的叹息便更显真诚“你虽说聪慧,到底未曾经历过宫廷之中,权位之上诸多骨肉倾轧,正如我当年,何尝不是心怀一丝仁慈,才纵容了这多隐患我是太过顾念德宗帝,虽说他待我并非白首之情,好歹我也是承蒙君恩,虽为义烈皇后所逼,为保全衍儿,不得不奋起捍卫,却终究不忍心,伤害德宗帝骨血,更何况你与贺烨,已经有了信儿,那是你亲骨肉,你又怎忍心让信儿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

话说到这儿,不得不揭开那层掩饰,韦太后的叹息一声更摧一声“任氏的确是得我授意,那时我虽不知贺烨野心,但秦氏可并非甘于平庸,我担负甚重,更加戒备当然乃统兵之族,适时燕国公已然有望平定辽东之乱,贺烨远在晋朔,我在长安诸多艰难,未免提心吊胆,毕竟贺珅居心已曝,他乃皇帝生父,更不说皇帝身边,还有常氏居中离间,内忧外患,实在让我应接不睱,我当时确然对贺洱极度失望,想着与其将江山社稷交予这个忤逆子,还不如,不如让信儿克承大统”

太后抓紧了皇后的手,情态越显激愤“我是不甘心凭什么不能以后宫太后之名,实现德宗帝匡复盛世之愿难道只因我们乃女子,天生就要低人一等世人皆见位于权椅者威荣显赫,又有多少知道其中艰辛伊伊,与其将江山交予贺洱,我当时设想,莫若交予信儿,我信不过贺烨,但我信得过你,当时我筹谋乃是,借任氏之手,除贺烨,再除秦氏,免却隐患,只要我翦除贺珅父子,那么便能将社稷交托信儿手中,你与我必然同心,有你教导信儿,信儿当然也能学成圣贤,继先祖列宗之志,使大周国祚长保安宁,你莫要怪我心狠,也许你此时还难体会,但当你真正身同感受,那时,便能懂得身处漩流,很多时候,确然身不由己,只能坚定果狠,方不至于遗祸后世。”

时至如今,太后当然明白无法以恩义说服十一娘听从指使,与贺烨的对决,她已然告负,一个失败者,一个甚至无能自保者,利用所谓恩义要胁对方舍弃夫妻之情而助她东山再起,岂不有若蚍蜉撼树岂不正如自取其辱所以只能借助利益,方能唆使人心。

利益就是贺信,是十一娘身为人母,当然必须庇护贺信的决心。

但挑拨离间的话,这时说来太过明显,贺烨刚刚才昭示天下帝后恩爱,纵然聪慧如十一娘,也必然会蒙蔽于如此的深情厚意,所以她只需要浅浅埋下欲望的火引,而不是立即引爆帝后之间的对决,当有朝一日,贺烨开始广纳后宫,蓬莱殿的四周住满了争奇斗艳的妃嫔,更不说还有野心勃勃的秦氏一直觑觎后位,如今江迂再不需要佯作听令继续让秦氏服用避子汤,贺烨更不需要维持疏远秦氏的假象,秦氏迟早会为贺烨诞下子嗣,贺烨膝下会有越来越多的儿子,新一轮的储位之争必将拉开序幕,到那个时候,十一娘当然不再相信男人的山盟海誓,她会切身体会到宫廷斗争的无情,夫与妻,父与子,根本便没有所谓情义,人伦背后,是交锋惨烈非生即死,迷信软弱的一方,最终只能任人宰割死不瞑目,只有狠毒无情才是至胜武器,懂得这些的十一娘,才能成为她手里的利匕,精确无比的捅入贺烨的胸膛。

太后拉了十一娘的手,泪水几乎不需酝酿,便已冲褪了眼底的不甘“你这孩子,几乎是在我眼前长大,我何尝不知你心地善良,你没有洞谙贺烨不臣之心,而为他温情所动,我便是知道你会不忍心,这才瞒着你,我也不愿让你挣扎于两难,我只是想着,利用任氏,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与信儿能回到我身边,我们齐心协力匡复社稷,为大周培育一代明君圣主,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这些野心,你只希望着一家人,能够安宁美满,可是伊伊,时至今日,你理当明白了,贺烨早便打算图谋帝位,所以你注定不能与世无争,你与我呀,都是苦命之人。”

十一娘在进入长安殿前,其实也并不如何注重一定要蒙骗对手,韦太后是否还会信任她,对于她之目的并无太大影响,但她又在怀疑贺烨这番大废周折,仍然是希望她能继续与韦太后虚以委蛇下去,甚至有可能是在试探考验,所以她还是制定了计划,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与韦海池反目,然而切身体会到了对手这番唱念俱全的攻心之策,她实在是被恶心到了,她感觉到韦太后仍在暗中察颜观色,皇后瞬间激生了好胜心。

至少这一场戏,应当演绎得炉火纯青,就让韦太后再沾沾自喜满怀期望一时,到头来恍然大悟一直是被愚弄,且看神情又是如何精彩。

于是十一娘坚持跪拜,她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将掌心贴在清冷的地面,压根不顾韦太后“一笔勾销”的宽容,主动坦诚了贺烨起事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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