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看着梅清。
梅清七房的,他的父母双双罹难,是为了家族的生意牺牲的,故而老爷子多看了他们几眼。
要不然,老爷子都不知还有梅清这个人。
可这点内疚,也抵不过时间消磨。
过去这么久了,老爷子也慢慢忘了,毕竟儿孙太多了,死一两个,真的很难一直牢记心上。
“你是七房的阿清吧?”大伯迟疑问道。
梅清道是。
众人回神。
老太爷脸上,有种难以置信的惊喜:“你说,你请动了司少夫人?她的医术可不错。”
顾轻舟的医术一直很好,可从前名不见经传。
出名是很难的。
自从她做了军政府的少夫人,她从前的丰功伟绩,全部被挖出来,每个人都以被她看过病为荣。
越传越盛,现在整个岳城都知道,她是位出神入化的神医。
只是,军政府的门槛特别高,谁能轻易请得动她?
她偶然会去何氏百草堂,碰到她却是千难万难。
梅家不是没想过请顾轻舟,只是自知身份悬殊,根本没资格请这样的贵人给他们瞧病。
现在,梅清居然说:他请到了!
“你请到了?”旁边有堂兄不服气,“你是谁啊,人家凭什么受你的请?”
“她是医者啊,你去请她,假如病情她能看好,她机会出诊。”梅清道。
想起顾轻舟那毫无架子的模样,梅清就欣慰极了。
“她人呢?”那位堂兄冷哼。
梅清道:“她让我先回来说一声,家里安排下,问问祖父可愿意让她瞧。”
老太爷情绪成了,舒了口气。
他这个计划,在没有做之前,看似只有一成不到的可能性。没想到,等他真的去做了,居然有了九成的把握。
他相信顾轻舟的医术,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途。
他即将成为梅家的大恩人,祖父不会亏待他妹妹的。
梅清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他是希望妹妹可以得到一个前途。
“阿爸,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去请了少夫人来?”大伯在旁边道。
老太爷点点头。
大伯就笑着喊了自己的儿子梅泓:“明天一早,你去军政府接了少夫人过来,排场要隆重。”
梅清微愣,急忙去看大伯。
是他邀请的司少夫人,为什么要二堂兄梅泓去接?
这样的话,岂不是成了梅泓“邀请”少夫人来看病?
梅清的功劳,都要变成梅泓的了。
“阿爸,少夫人身份尊贵,咱们迎接她得隆重。”大伯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想到,梅清只是个去世庶子的儿子,而梅泓是长房嫡子嫡孙,这身份才有资格去请司少夫人的。
“让梅泓去吧。”老太爷发话了。
梅清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都懵了:他辛辛苦苦守候了那么久,结果这样简单就被人抢走了功劳?
旁边有人为他不忿,也有人偷笑。
梅清几乎要哭出来。
大伯和堂兄离开的时候,梅清追出了院子,半路上追上了他们,对大伯和堂兄道:“明天,我也一起去”
“不用了,我有帮手的,不劳烦你了,去歇了吧。”梅泓道。
好似是梅清故意凑上来巴结一样。
他们抢了梅清的功劳,抢得这么自然顺手,还把梅清一脚踹开。
梅清脸色雪白。
他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他实在忍不住,对大伯道:“大伯,是我请了少夫人。”
大伯冷笑,停下了脚步:“阿清,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少夫人为什么会来?那是因为我们梅家。若不是知道你是梅家的人,她岂能答应?
咱们梅家的声望,是祖宗积累下来的,是我们兢兢业业的,你为家族出过什么力?你以为,是你的面子?不自量力!”
“可”
不是这样的!
少夫人并不是因为什么梅家,她只是听说有人生病,医者仁心。
“没人教,一点规矩也没有。”走远的堂兄梅泓,用很鄙夷的声音道。
梅清气得脸色涨红。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变成了青灰色,垂头丧气回到了自己和妹妹的家。
家中除了一个佣人,就是他们兄妹俩。
梅清到底只有十四岁,经历这样的委屈,自己筹划妹妹的前途,也落空了,他几乎想要哭。
想着,他就坐在书房抹眼泪。
“我去告诉少夫人,让她别来了。”他狠狠想。
少夫人很和蔼的,她认识他。
梅清转念又觉得不妥:“不能这么做,我为了自己的功利,不顾祖父的病,也是枉为人了。”
他抹了抹眼角,告诉自己,一定要发愤图强,将来出人头地了,才能避免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羞辱。
他今天实在气愤。
第二天,顾轻舟早早起床,吃了早膳梳洗一番,换了件崭新的旗袍。
她穿了件天水碧绣云纹的旗袍,又拿出一条天蓝色的长流苏披肩围上,将头发盘了低髻。
顾轻舟还准备了一个行医箱,放了些简单的药材和器械。
她很少用行医箱的,因为每次去看病,都不是那么凑巧。
“辛眉,你快些。”顾轻舟催促还在磨蹭的张辛眉。
张辛眉非要去,可顾轻舟起来的时候,他死活起不来。
他居然赖床。
孩子,不管如何伪装成熟,都只是个孩子。
“丑女人,不要催!”张辛眉满脸不高兴。
顾轻舟就揉他的脸。
“哎呀!”张辛眉躲她。
见他的头发还没梳,顾轻舟就接过了梳子,帮他梳了个漂亮的小分头。
弄好了之后,副官进来禀告说:“少夫人,梅家的人来了。”
顾轻舟道:“把他们请到会客厅吧。”
说着,她就带着张辛眉,另一个副官帮她背着行医箱,去了会客厅。
梅家为了表示对军政府少夫人的敬重,特意派了大老爷和二少爷梅泓来了。
这对父子,一身昂贵的西装,裁剪合度,十分的气派。
顾轻舟想起了那个穿长衫的梅清,他怎么没来?
“少夫人!”梅家父子急忙站起来,恭敬给顾轻舟行礼。
顾轻舟颔首,问他们:“梅清呢?”
大老爷和梅泓都愣住。
“梅清念书去了。”梅泓急忙笑道。
顾轻舟看了眼梅泓,再看梅清的缺席,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曾经在顾公馆的生活,仿佛一下子近在眼前。
梅家父子的面容,几乎要和秦筝筝母女重合了起来。
梅清大胆请动了顾轻舟,而梅家父子过河拆桥,把梅清给挤走了。
顾轻舟自己,绝不会像梅清那么被人,被人占了机会去。
“请我去看病的是梅清。我既然应了他的邀请,就不会再应你们的。你们梅家毫无诚意的话,请回吧。”顾轻舟道。
说罢,她转身回去了。
顾轻舟听梅清的讲述,知道梅清的祖父生得是怪病,而不是急病。
既然不急,自然不迟这一时半刻。
她看着梅清的钻营,就想到了自己。
当初,顾轻舟也是这样,一步步扳倒了顾公馆,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在她的筹谋里,时常有贵人,他们的帮助,让顾轻舟反败为胜。
她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已经是岳城第一人,自然是其他人的贵人。
她知道在逆境中的无奈,若是能帮帮梅清,顾轻舟希望提携他一把。
她将那对梅家父子冷脸甩下,就是希望断绝了他们想将梅清的功劳占为己有的心思。
“梅清,你居然真的被人取代了。”顾轻舟想,“我可从来没让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过。”
她无奈摇了摇头。
张辛眉跟在顾轻舟身边,拉了下自己背带裤,问顾轻舟:“之前那个傻小子呢?”
顾轻舟笑:“他哪里傻?”
“就是傻里傻气。”张辛眉道,“他哪里去了?”
张辛眉顽劣归顽劣,人情世故一点即通,顾轻舟也不把他当懵懂顽童,故而将梅清的事,告诉了他。
“大家族就是这样,有功劳的时候,大家抢着去。”顾轻舟道,“梅清无父无母,哪里抢得过叔伯兄弟?”
“没用!”张辛眉骂道。
顾轻舟摸了下他的脑袋:“你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哪里知道孤立无援的心酸?”
她感触很深。
顾轻舟曾经也是这样的,她用两年的时间,扭转了这一切。
张辛眉道:“你也这样经历过?”
他能看透人的表情。
顾轻舟诧异,很惊叹他看人的本事,笑道:“是啊。”
“你一个女人都成功了,那傻小子还是爷们呢。”张辛眉嗤之以鼻,“还是太没用了。”
顾轻舟牵着张辛眉的手,重新回去了。
回到内院时,顾轻舟想到梅家父子的嘴脸,仍觉得梅清不是对手。
她喊了副官。
“照我的吩咐,去把这些话传出去。”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张辛眉也听到了,好奇看着顾轻舟:“丑女人,你要做什么?”
顾轻舟笑了笑:“自然是要帮梅清一把了。既然要帮,就帮到底吧。”
张辛眉冷哼:“你倒是热心。”一副吃醋的样子。
顾轻舟大笑。
而梅家父子,看着顾轻舟冰凉的脸孔,以及拂袖而去的愤怒,两个人都吓得半死。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少夫人并非看着梅家的家世,而是和梅清的交情。
被新宅的副官送出来,他们俩面面相觑。
回去怎么交代呢?
“居然还真的是梅清请的。”大老爷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让梅清来请就是了。”梅泓不以为意。
大老爷骂儿子:“你是不是傻?咱们俩来请,没成功,梅清反而请到了,以后你祖父怎么看我们?”
梅泓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
“那我们要怎么办?”梅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