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谟顿住,片刻,神态近乎冷血的命令他带来的人,“动手。”
程阮一笑,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轻轻闭上眼,任由如同雨水般急迅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身上。她抱着头,蜷缩着身子,护住要害部位。
电闪雷鸣,暴雨迅疾。
程阮疼的感觉骨头都要错了位,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
是一位匆匆路过此地的妇人。
她的尖叫声一响,保镖们的动作停顿下来,纷纷看了她一眼,妇人腿一下软了,逃命似的逃离了巷子。
人一离开,保镖继续挥舞拳头。闫谟却在此时出声:“停下。”
他话音刚落,又一高挑的人影路过巷内,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这次的人,没有尖叫,只是站在离他们五米外的地方,愣在了原地。
闪电在天际劈开,大地骤然亮起。
视野大亮的一瞬间。
程霜觉和程阮对视上。
女人半倚墙壁,脚下是污浊的泥水,滴滴鲜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半片泥土。
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和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她面前的一群人还保持着殴打她的姿势,而她像个没有痛感,没有情绪的怪物。
闫谟朝他的方向扫了眼,目光微顿,很明显,他认识程霜觉。闫谟拧起眉,快速看了一眼程阮,只见程阮默默收回了和程霜觉对视的目光,仿佛没有看到程霜觉这个人。
程霜觉亦是,他望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带着点考究和打量。他什么都没说,仿佛只是撞见了一起普通的斗殴事件,地上被殴打的人只是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撑着伞,拿着手机还在跟人通话。
声筒里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与此时此刻这血腥的场面格格不入。
“阿觉,我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你要过来吗?”
不知为何,气氛忽然就沉静下来。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程霜觉的选择。
一秒。
两秒。
程霜觉在众人视线下转身,点头应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好,我这就过去。”
疾风呼呼作响,轰雷不断闪现。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程阮还是听出了电话的人是谁。
也对,除了程鸢。
程霜觉也不会对其他人温柔以待。
很快,程霜觉的身影消失在风雨尽头。他的出现仿佛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没有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什么。
程阮对这样的结果没有丝毫意外,任由闫谟讽刺出声:“都混成这样了,程阮,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程阮浑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每动一下,就忍不住往外飙泪,她不想哭,也没觉得有多委屈。
就是纯属疼的。
闫晴早在保镖们殴打程阮时,便躲到墙角,蹲在地上,完全不敢看这一幕。
眼下见保镖停手,她忙跑到闫谟身边哀求他,“哥,别再打了,我们回去吧,我害怕。”
闫谟没说话,目光在程阮湿透的衣服,沾染鲜血的发丝上扫过。
目光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阮借保镖停手的空隙,身上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悄悄动了下四肢,手臂支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保镖们警惕的盯着她。
程阮直起身后,摸了摸后脑勺,一手的血。她又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有好几处擦伤和殴打留下的印记。
她张了张嘴,自言自语道:“够了。”
这些伤,足够把这些人送进监狱。
程阮放下手臂,抬起头,站在雨中,衣衫单薄,姿态凌厉。她开口,声音夹杂着风雨声,有种不切实际的缥缈感。
“从现在开始,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叫做正当防卫。”
她说完,保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只有对她了解颇深的闫谟瞬间变了脸色,却还是慢程阮一步。
程阮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没少碰见这种多打一的场面。最开始,她单枪匹马,打起架来连撕带咬,毫无章法,吃了不少亏。
后来时间一长,得心应手,最擅长应付群殴。
程阮打架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她手够快,动作够狠。
譬如此刻,她快速判断出这几人中谁更容易被撂倒。借着夜色,她朝甩过她巴掌的那个保镖偷袭过去,腿揣在男人裆部的瞬间,抽出他腰后的刀,在男人吃痛躬下身时,一刀刺进他的大腿。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啊——”
闫晴见状,失声尖叫。
闫谟也皱起了眉。
程阮无心理会他们的反应,她把受伤的保镖当成一个球,踹向其余几人,短时间内拦了下他们其中两三个人。剩余几个,一块围住她。有一人,拿出了刀冲着她。
刀光锋利,冷削,闪着银光。
程阮眯了眯眼,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跟闫谟三年同窗,对他也算有些了解。换做五年前,她可能有信心觉得闫谟不会真的伤她。
但在五年后的今天,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稍有不慎,她今天就会死在这儿。
死在闫谟手里。
闫谟带来的这些人都是专业训练过的,程阮受过伤,精力比不上他们。她一开始注意着分寸,可到后面,力不从心下,渐渐有些杀红了眼。
她的刀尖儿染上了不少人的血,同样,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
渐渐的,程阮体力不支,她往后靠在墙壁上,吐出口血,拿衣袖擦干嘴角。
这会儿,雨势已经不如之前。磅礴的大雨有了停下来的趋势。
程阮靠在墙上深呼吸两口,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天是她疏忽了,她认栽,闫谟是个很好的对手,死在他手上,似乎也不亏。
保镖跟着闫谟见过一些大风大浪,可他们没见过程阮这样的人。
不怕血,不怕疼,用肉身搏刀尖,疯起来像头困兽。但凡她身上多一道伤口,她就得往他们身上捅两个窟窿,一点亏不吃,当场讨回来。
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受到挑衅,即便程阮停了下来,保镖仍想继续跟她打。
但在这时,闫谟突然出声。
“够了。”
保镖们瞬间止住动作。
闫谟话落,程阮听到她自己冷笑了声,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不过她这声笑,惹怒了男人。
闫谟不会亲自对程阮动手,他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鲜血淋漓的掌心,问:“你想死?”
程阮没理她这句话,她抬头,平视着他:“闫谟,你恨我,是恨我让你爸爸把闫晴赶出闫家?”
男人不语。
程阮也没指望他能跟她坦白相待,“你觉得闫晴无辜,觉得你的继妹无辜,你是她的亲人,会自然而然美化她的形象,会觉得她做的没什么大不了,你站在她那一边,是应该的。”
“我不会试图更改你的看法,因为你是她哥,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对立面,是我不该对你有期待。”
说到这儿,程阮顿了顿,声音一下变轻。
她垂下眼,“至于闫雨薇,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她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而且,我跟你认识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你亲妹妹。”
从她开始讲话起就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程阮,监控都拍到了,初三毕业典礼那天,你是最后一个见我妹妹的人。”
“难道视频不能被伪造?”
关于初三那年闫雨薇坠楼的事,程阮已经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甚至不记得天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按理说,那天发生坠楼事件,她应该记忆非常清晰。
但没有。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不过她爸告诉她,那天她发了高烧,一整天意识都不清醒,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是正常现象。
暴雨彻底停下来。
程阮揉了揉身上的肌肉,到处都是疼的。
她笑了声,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找人打了你。七年后,我让你打回来。”
“我跟你,以后两清。闫谟,我不欠你什么了。”
程阮扔掉手里的刀,神经放松下来,“看在我们高中关系还不错的份上,我不报警。我承认,今天确实是我栽了。”
染着鲜血的刀扔在水洼里,被洗去颜色。程阮踩在刀柄上,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她抬头望天,她的车和手机都在另一条路上,她怎么回家?
停顿片刻,程阮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闫晴身上。
她朝闫晴走过去。
闫晴吓得瞬间要往闫谟那边跑,“哥……”
程阮拦住她,“他又不是你亲哥,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亲妹妹,喊那么亲干嘛?”
她冲闫晴伸出手:“手机给我。”
闫晴一愣,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不止手机,连手里的伞也一起塞给了程阮,“伞也给你,你别打我。”
“锁屏密码和微信支付密码。”
闫晴慌忙吐出两串数字,程阮在心里记下,一边慢慢往巷口外走,一边拨打了通电话出去。
第二遍电话才通。
程阮将手机放到耳边,“喂,徐韫节,是我……”
那边顿了两秒,“程阮?”
“嗯。”
能再次听到徐韫节的声音真好,程阮心里这么想着。
她的腿刚刚被划伤,又在地上摸爬滚打了一番后,伤口刺痛。所以她走起路来姿势有些慢。
“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程阮心情大起大落,想从徐韫节那里寻求安慰,但她话还没说出,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在她身后传来。
她心底倏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匆匆对电话那边说了一声:“晚安,徐老师,早点休息。”
不等徐韫节回话,她立刻挂断电话。
几乎是在她挂断电话的下一秒,闫谟追上来,狠狠拽住她的手臂。
他力气很大,将她腕骨捏疼。
“程阮,你是有多缺男人,每次都像他养的一条狗一样贴上去黏他,贱不贱?”
“我不黏他,难道黏你?”程阮觉得她跟闫谟之间的情分也就到这儿了,她甩开他,“看在我们三个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跟徐韫节结婚的时候,会邀请你的。”
“程阮!”闫谟被她刺激到,他沉默一下,往她手里塞了把刀,握着她的手背,猛地将刀刺入自己腹部。
程阮手心冰凉,热流涌到她手指上,渗透她的指缝,顺着她手中的刀柄往下滴血。
她缓了下,惊讶的看着他。
他对她笑:“我不会跟你两清,我要你永远都欠我的。”
“哥?!”
闫晴连忙赶过来要拨打120,却被闫谟阻止。
与此同时。
刚从徐家出来的徐韫节将车停在路边,一遍又一遍拨打程阮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可无论多少次,他都没能打通。
------题外话------
为了避免有的小可爱看不懂,我把时间线捋一下。
八年前,阮阮初三,和闫谟的亲妹妹闫雨薇同一所初中,他妹妹去世,阮阮是最后一个见过闫雨薇的人。
七年前,阮阮高一,和闫谟认识。(此时,阮阮并不知道闫谟是闫雨薇的哥哥)
五年前,阮阮高三毕业,徐韫节出国,闫谟出国。
五年后的今天,阮阮和闫谟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