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围攻阳城,到城门忽然燃烧爆裂,再到朱灵趁乱登城,几乎就是眨眼间的功夫,接连而来的变化和手段,让包括严匡在内的曹军上下有些应对不及。
等严匡回过神来,朱灵已经带人杀向了另外一边,然后攻陷了城门楼,拨开了吊桥绞盘的插销,放下了吊桥……
严匡大惊失色,正要下令让人前往拦截,却听到黑夜之中又是箭矢呼啸的声音连绵不断,然后城墙城垛周边叮叮笃笃的一阵乱响,吓了不仅是严匡,连带着周边的曹兵都纷纷抱头躲避,不敢妄动。
曹军战斗力梯队当中,各大将军的私兵本部,无疑算是第一梯队的,然后接下来就是青州兵,再往下就是原本袁绍的冀州兵和陪伴曹操征战多年的兖州兵,最后才是严匡带领的这些屯田兵。
若是大概来说,就像是『足轻』差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耕作,虽然有军事管制,也有一些训练,但是比起那些时刻要面临生死的兵卒来说,屯田兵最大的敌人恐怕就是地头上的杂草,和田间的害虫。
所以当骤然遇到了袭击,战场上发生了新的变化的时候,严匡手下的这些屯田兵的反应速度也好,应对举措也罢,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再加上严匡之前下令熄灭了城头上的火把,而这些屯田兵么,因为营养缺失维生素缺乏,使得在无光微光之下的视力下降极多,对于朱灵等人的袭击几乎就是毫无抵抗能力,等到严匡好不容易组织了人手赶到朱灵攻陷的城门楼之处的时候,才发现城门楼里面只剩下了原本值守的曹军残骸,而吊桥绞盘已经被完全破坏,无法拉扯吊桥了,而朱灵等人则是从驰道奔下,已经在城门洞口附近展开了搏杀!
严匡无暇多想,便是急急单手持刀,一边也往城门洞赶去,一边大呼着让曹军对朱灵等人抵抗和围剿……
可是等严匡到了城下的时候,猛然间就听到了马蹄声甚急,抬头向前看去,便是一骑已经宛如飞一般的杀到了眼前!
严匡下意识的举刀就砍!
马背上的人似乎纹丝未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一般,可就在严匡战刀落下的时候,一柄长戟就像是卷着一股旋风一般出现在了严匡面前,批头盖脸的撞向了严匡。
严匡大惊失色,还要再做挣扎,但那柄长戟猛地一紧一绞,严匡的战刀便是高高脱手而飞,然后肩膀一沉,长戟的月牙已经是压在了脖颈之处,严匡顿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被直接压倒在地!
周围众曹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之间呆如木鸡……
太史慈冷哼了一声,瞄了瞄严匡,『哦,这不是严中郎么?别来无恙乎?』
严匡护卫反应过来,嚎叫着就往上冲。
太史慈却看也不看,便是将长戟荡开,旋即扫到了最前面的几人,然后大喝一声,『尔等欲害你家将军命乎?』
剩下的曹兵顿时尴尬无比,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一个个战战兢兢戳在了原地。
『文博何在?!』太史慈端坐马上,高声断喝,『取旗来!』
朱灵昂然应了一声,然后从太史慈后面赶了上来,将手中一物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顿!
旗杆尾插扎在了青石板上,石板吃力不住,顿时四分五裂,尾插去势不止,钉入了石板之下的泥土之中,然后在夜风之中伸展而开,烈烈有声。
这一面大旗挑在三四丈搞的旗杆上,旗杆尾端深深插入地下,而另外一头则是指向月朗星稀的夜空。此时狂风吹动,旌旗招展,随着从城门洞之处汇集而来,越来越多的火光照耀之下,在周边的曹军兵卒这才看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一根木旗杆,而是一根铁柄大旗,大旗之上,便是三色,中间便是硕大的四个大字『大汉骠骑』!
众曹兵呆立了半晌,然后『轰』地一声,四散奔逃……
城门之外,骑兵马蹄滚滚而来,便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势,太史慈指点了一下地上宛如咸鱼一般躺倒的严匡,『缚之!』
……?(????)???……
大汉太兴四年八月中。
许县上下,仍处于一片紧张、焦虑却又嘈杂,还有些强撑出来的欢喜气氛当中。
大汉天子刘协的皇子,今日满月。
在古代,新生儿死亡率极高,普通的平民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早夭的婴儿,所以一般来说都给孩子起贱名,一是企图干扰遮蔽所谓妖魔鬼怪,让这些家伙以为真的只是狗蛋石头,不去图害婴儿性命,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即便是真的挺不过去,也有个心理安慰,就真的当做是个狗蛋石头,扔了就是了……
婴儿死亡率高,主要依旧是医术发展不到位,分娩过程不专业化,消毒也不可能彻底,稍有不慎,便会感染上『破伤风』,一向有『七天风,八天扔』的说法,然后母子皆亡,喜事瞬间变成丧事。
至于其他的传染病,也是容易使得婴儿致死,如麻疹、天花等重疾就不提了,即便后世认为是小病的感冒伤寒,在古代往往都是致命的……
所以只有在婴儿满月之后,才算是勉勉强强度过了第一道的鬼门关,才算是脱离了妖魔鬼怪的窥视的范围,可以出来正式见一见外人,得子的家庭也才会在这个时候办酒宴,称之为满月酒,然后过了百日,又是一关,还有百日宴。
天子之子,贵重非凡,这满月之宴,自然是需要操办一二。
即便之前得知了阳城之处有太史慈游弋,荆州北部似乎也战况一般,朝堂上下流言纷乱,民众之间焦躁不安,但是这样的喜事,也是要办的。
至少,可以冲一冲晦气,不是么?
曹操和斐潜之间,究竟将来是战,还是和,相关的事情和消息,一度也是在许县内外传的沸沸扬扬,人们期待着这一场战争迅速的过去,也有人想着曹操会给骠骑将军一个狠狠的教训,但是同样的也有一部分人持着悲观的态度,认为骠骑更强,之前曹操占据了上风只是骠骑引而不发而已……
当然,荆州的纷乱,其中的真实情况,也仅有一部分的认人才有资格知晓,而大多数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片面的,毕竟『官方』的消息么,也不能说一概都是欺骗,只不过难免会有一些筛选,亦或是拖延。
只不过这样的方式,时间长了总是会让人心中会多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于是乎用这样的一个天子儿子的满月酒,这样的一个喜事来引导视线,转移关注点,当然就是荀彧当前的上佳之选。
若说曹操在外,维持着曹氏军事集团稳固,那么在内,就是荀彧在维护着曹氏的政治集团的有序了。如今看起来似乎依旧歌舞升平的许县,实际上已经是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转眼之间,就是兵临城下。
面对这样的局面,荀彧依旧要在外界时时刻刻表现得乐观且轻松,呈现出一种胸有成竹的状态来,否则……
然而曹氏集团的实际的情况,已经是让人难以支撑了。
连年征战,几乎是没有半点停歇,军事行动的庞大兵卒数量所带来的各项消耗,已经是使得冀州豫州的各个阶层都非常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曹操得胜,也未必能够支撑起下一波的攻势,不少人已经站出来公然反对继续征战,当然,直接的阻拦和抗争倒还没有,但是意思总是到了的。
『大将军功勋卓越,自然是功于社稷,只不过这功勋……之下……呵呵,想必诸位也是明白……』
『吴兄所言甚是……』
『如此说来,大将军这是要得胜而归了?阳城之处……啊,呵呵……莫非皆为草木不成?』
『此为何地?此乃天子脚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此地陷于兵乱……哼,莫非是不想着后路了?』
『凉州武夫何尝有过什么后路?若是狗急跳墙……嗯,破釜沉舟,就不妙了……』
『上下不能一心。将士如何用命?』
『原不该轻启战衅……战事不可如此估算,只是骠骑势强,当年董贼在世之时,西凉骑兵便是已然称雄,后虽有所衰减,然大部皆归骠骑……如今骠骑有有刘荆州之子在手,此战若是骠骑不满……最终难免惨烈!届时……大战若是绵延而起,这天子脚下,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议论的众人,便是表情不由得都有些肃穆。
『届时骠骑全力攻伐,虽说未必可摧枯拉朽,最终料想不过是如同上次一般……一旦相互消耗,山东之力只会逐渐见底,届时骠骑恒强,你我山东,便是亡厄了!』
『这,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罢!』
『就是,就是!骠骑骤起,并无底蕴,若是以事掠而来,必不能久也。正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其力强横,但是未必得晓民生治理,时日一长,政务凋敝,必生腐化,届时你我或有机会……』
『呜呼!大汉上下,如今不应是想比那家更能照拂百姓,更靖平地方么?如何变成了当下看谁更烂,更撑不住了?!』
『哎!有些事情,现实如此,绝非你我所能改变……如今这局面,苦了天下百姓,苦了这城内城外的将士……』
『天下之兴,百姓为苦,天下之乱,百姓亦苦!』
『哦哦,兄台此言甚是,甚是……』
街头之上,市坊之中,便是如此絮絮叨叨的议论之声,在这个略显得沉闷的许县之中,似乎唯有如此才不至于如同一潭死水。这些议论便是如同中秋之风一样,呼啸着从街头巷尾挂过,然后一头撞进了大将军曹府之中,然后被节堂上的『忠孝仁义』四个大字也压得动都不能动。
荀彧和一众许县官吏,正在开会。
『主公于书信之中标明,荆州之战即将结束。夏侯将军夺回樊城,荆北之地再无忧患。只不过骠骑太史一军,于阳城之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猝然发难,不可不防。』荀彧说道。
『某已经令人前往阳城,提点严中郎需多加戒备……只不过严中郎毕竟独木难支,恐怕……』满宠看了看荀彧,『某就担心太史重演故伎,越城而进……届时兵临城下,便是要逼迫吾等……』
『不妨……』荀彧说道,『宛城已困于主公之手,便是……』
荀彧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刘晔忽然嘴角一挑,瞄了瞄满宠,又看了看荀彧。
荀彧虽然没有看刘晔,但是也感觉到了刘晔的目光,回看过去的时候,却只是看到了刘晔低下来的脑门,光溜溜的照人。
荀彧知道自己当下说出的话,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的令人信服了,毕竟信任这个东西,建立起来十分的困难,但是一旦要垮塌却很容易。之前为了大局考虑,荀彧有意隐瞒了不少的消息,而这样的行为虽然无可厚非,但是也难免拓宽了自家的下限,有时候令人质疑,也就在所难免了。
尤其是像刘晔这样的家伙……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只能说问心无愧罢了。
想到此处,荀彧目光忽然微微落下了一些,然后很快又重新抬起,『陛下喜获麟子,满月当庆,各项事务,子扬办的如何了?』
一般人家的满月酒,也就是在家中随便办一下,然后吃吃喝喝便算是了事了,可是天子的儿子满月,就不能随意了,更何况去年皇后怀孕的时候还因为说此子气运非凡,被监天官好一阵猛夸,大赦了天下。
说到了自己负责的这一块内容,刘晔自然是不会含糊,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片木牍,然后条条款款叙说了起来……
八月十三,六神值日,诸事皆宜。算是这一段时间之中,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清晨。
天子刘协便是昂首前行,带着一帮人等到了太庙之处。
儿子满月了,也就要正式的加入刘氏族谱之内,拥有正式的『名』,而『字』则是要更到长大了成年,至少也要等十二三岁的时候才会有。
刘协身穿冕服,头戴冕冠,身上佩着玉佩和彩色绶带,红黑二色为主的冕服之上有金银丝绣,在清晨初升的太阳照耀之下显得格外华贵。
根据监天官所提请,然后又由少府请进,一共给刘协的新儿子准备了五个名,分别是:『虔』、『璿』、『肜』、『冯』、『瑶』,作为满月的新儿子的备选。
刘协和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在面对自家孩子的名字的时候,多数都会显得有些选择困难。『瑶』之一字,最先是被刘协排除了,而『虔』一字,刘协觉得有些文弱了些,意义也是一般,似乎并不怎样,所以也自然被排除了。
剩下的『肜』、『冯』二字,虽说也算是不错,但是和代表了北斗的『璿』相比较,似乎又差了一些……
因此,应该是『璿』为最佳?
刘协位于正中居于首位,身后百官根据各自的地位排列在后,皆是身穿朝服,毕恭毕敬。在现在这个仪式中,刘协需要选择一个名,然后让负责祭祀的礼官焚烧,代表着通告头顶上的苍天老爷子,还有在空中或是皇权的刘氏列祖列宗,表示给新儿子挂个牌子哈,多少给些关注和庇佑……
礼仪官九宾司随立殿前,黄门鼓吹、乐工等等位于太庙大殿的两侧。
青烟缭绕。
旌旗飘飘。
刘协心中感慨万千。
之前其实他也没有见过自己儿子几次,严格说起来只有两次,一次是当日皇后生产,在产房之外匆匆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抱一下,后来么,就是满月之前一日,又看了一次,这后一次才算是抱在了手中,多少有了一点点的骨肉相连的感觉。
当然刘协绝对不会承认他当时是被吓坏了。产房之内曹皇后痛苦的呼号,那种翻来覆去持续不断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让刘协即便是站在远处听闻,都是一身冷汗淋漓……
所以当时刘协根本没有感觉到了什么新父亲的喜悦,而更多是不知所措的恐惧,以至于在听闻生下来了之后,心中翻滚而起的不是亲近亲生骨肉,而是松了一口气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的逃离了后宫。
后来皇后和皇子都在深宫之中,毕竟监天官吏说是皇子福泽深厚,但是也容易引来鬼魅窥视,在初生虚弱之时不宜外露,再加上曹操和斐潜在荆州之战胶着未定,引人瞩目,所以刘协一时之间也就将新生子放在了脑后。
直至当下,当面对着这几个字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参与进去了,刘协此时此刻才觉得一种身为父亲的欣喜和对于未来的期盼……
吉时到。
治礼官高呼:『礼……兴……』
『咚咚咚……』
先是鼓声隆隆而起,然后便是金钟加入了进来,击鼓九通,鸣金九响,以此种方式来表示整个宣告仪式的开始,
黄门侍者端上了雕花金箔漆盘,盘中铺垫红绸,中间便是五张黄绢,分别写着不同的五个字。
刘协向中间的那个『璿』伸出了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临到了『璿』上空的时候却转向了旁边的『冯』字,然后迟疑了一下,将『冯』字拿了起来……
黄门侍者看了刘协一眼,看到刘协点了点头之后便是高声宣称新生皇子的名字……
鼓声钟声又是再一次的响起。
刘协焚香以进,然后居中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殿内殿外的大臣也是一同跪拜。
刘协默默祷告:『高祖、世祖,列祖列宗,父皇在上,今孩儿新得此子,多赖祖宗垂怜,得绵洪福……如今天下震荡,还望祖宗有灵,保佑于我,庇护大汉……』
青烟缭绕而上,旋即被风一吹,便是晃动一下,四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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