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兰芽的胎,纵然不能对外宣扬,可是灵济宫内知近的这些人,还是都暗暗地欢喜着。大家都心有默契,在兰公子面前一定一脸的笑,说话都拣吉祥话儿说,在兰公子身边儿的气氛就一定都得跟过年似的。什么不开心的、不确定的,一律不准在兰公子面前露出半个字来。
大家的心意,兰芽都看得明白,于是便也悄然收起了对当年那段书童往事的探寻。
也许……再等等。
也许,等到孩子稳当下来再说比较好。
她现在该急着筹划的事,是如何在显怀之前让自己寻得金蝉脱壳的机会。算算日子,冉竹嫂嫂和雪姐姐都说大约会在四个月左右显怀,那么留给她的时间,也只剩下一两个月。
这一两个月里,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办。
歇息了两天,她便起身,吩咐双宝给送来官服。
双宝有些不放心,一边帮她束扎,一边低声问:“公子刚歇了两天,怎地便想要办差了?不如都交给大人……”
兰芽笑:“别忘了北去草原,我才是使团的钦差。大人是后去的,前后的事体总要我亲自去礼部才能交割清楚。”
兰芽带着已经提前写好的奏疏走进礼部,奏疏上详细写明了此行草原的前后经历。不过所幸大明建国以来都崇尚公文简写,当年太祖朱元璋还因为臣子写了万言的奏疏,半晌说不到正题而将那大臣当廷给打了板子的故事,于是这份奏疏兰芽写来也是简明扼要,没费她太多的精神。
实则这份奏疏,兰芽写了两份,一明一暗。
明的是走礼部的公开渠道,要经过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也就是说要被许多人都有机会见着;还有一份暗的,她已经直送乾清宫,直接递到皇上面前戒。
两份奏疏里的关要,自然各有侧重。
钦差班师还朝是大事,礼部尚书邹凯只得拨开各种公务,亲自接见。引入正堂,邹凯将兰芽尊为上座,他屈居次席。兰芽谦让:“邹尚书是长辈,乃是世叔,小侄岂敢。”
邹凯便也拱手:“兰公子切莫谦辞。公子尚未交还使节之时,便依旧还是钦差。既是钦差便是天子亲命,公子自当上座。”
兰芽便也就坐下了,笑眯眯盯着邹凯。
“邹尚书这礼部一片繁忙。”
邹凯又拱了拱手:“叫上差见笑。三月正是天子殿试大典,本官与司部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兰芽微微一晃神。
是啊,她终究是回来得晚了一步了。二月会试,她去年九月走的时候曾经亲口答应过秦直碧,说必定在他会试之期赶回来……却没想到这一路走得这样艰辛,回来得终究晚了一步。
不过还好,还来得及赶上三月的殿试。
兰芽便不动声色问:“倒不知今届会元是哪一位。”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秦直碧已经中了京师及青州府乡试的解元;那么云集各地举子的会试的第一名会元,便也事实上就是这一届全国举子当中的第一名。
邹凯瞄着兰芽,缓缓一笑:“说来又是天降文魁,这一届的会元刚好就是京师乡试的解元、名动京城的秦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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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巷幽宅,秦直碧又搁下了书卷,抬眼望向窗外。
三月春归,可是他却还迟迟没有等来归人。
大明使团进京的消息他已然听说了,当晚便欢喜得早早沐栉一遍,破天荒换上新衣,整夜坐在书桌前。
以为她当晚便会来,踏着京师初春的夜色,锦衣身影悄然映入他的眼帘。
那一刻,他该有多快乐?
可是他却在书案前傻傻地坐了整晚,也没等伊人芳踪。
旁人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而他,则是一朵一朵亲手掐灭了自己心上悄然开放的花儿。
第一晚这么过去了,待得天亮,他看着旭日重升,他的心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想来她或许是刚回京的当晚,还有诸多事情安排,或者是疲倦了,回去就睡着了……没关系,等天亮了,她歇息好了,安排完了要紧事,便一定会来看他。
她虽然回来晚了,虽然违了当日与他的约定,没能在会试之期赶回来陪他,可是……可是他还是心里带着她,同赴考场,最终顺利摘下会元之冠。
他想她回京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向人打听会试的结果,当知道他摘得会元之后,便会立即奔来,一脸笑容奔到他面前来……
可是……第二天又那么寂寞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
这四天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等白了头发,什么叫一日如隔三秋。
四天过后,他再起身,只觉他这一生的青春年华,都已过完。
心已成秋。
门上轻响,小窈提着食盒进来,看见他终于站起了身,终于不再傻傻呆坐在
书案背后,便欢喜得一把放下食盒,双手捂住脸,已是落下泪来。
“师兄,你终于不再钻牛角尖了?”
这四天里,小窈开始是跟他生气,后来是跟他大吵,到最后气也生够了,吵也吵累了,便跟着他一样麻木下去,只是机械地来给他送饭。不吃便放下,等到下一顿再送新的来。
小窈比谁都清楚,他是在等谁,他是为谁消得人憔悴。
她既然早就明白了,他便也懒得再瞒。
小窈若气急了,他便淡淡一句:“师妹,你总归该明白我为何一直推开你——我喜欢男子,他那样的,你懂了么?”
小窈便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可是砸完之后,还是忍着委屈,重新再去买来一批,给替换上。
小窈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试着轻轻扶住他手臂:“师兄?师兄……我知道我的话你不爱听,可是我还得提醒师兄一句。殿试定在三月十五,就剩下这么几日的光景。师兄却为了一场虚无的等待空费了四天……师兄,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了。”
秦直碧便轻轻一笑,抬眼依旧望向窗外:“你说的没错。三月十五,皇上亲自策问。到时候,她是一定会来的呢。”
小窈狠狠一怔,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转身便奔出书房去,将房门摔得山响。
他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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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窈哭着跑出来,不辨方向,迎面便撞进一人怀里去。
小窈初时以为是陈桐倚,便用力推开,哽咽着说:“你别来烦我!”
却不成想,手腕反倒被捉住,沉然一声敲入耳鼓:“丫头,这是怎么了?”
小窈乍然听见那嗓音便是一怔,抬起头来,眨动泪眼,却看见的是爹爹秦越的脸!
不是做梦吧?
小窈尽力用衣袖抹干了眼泪,认真看过去,可不是秦越又是谁?
小窈便一声悲呼,一头扎进爹爹的怀里:“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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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外头的动静,秦直碧也一怔,连忙出来。整肃衣冠,跪倒施礼:“学生拜见山长。不知山长今日怎会来到京师?”
秦越亲自走过来扶起秦直碧:“白圭啊,快起来,起来。得知你连中解元、会元,整个青州书院已然震动,为师更是与有荣焉。此次进京,一来是想念小窈,二来是为你贺喜,三来嘛——殿试之期即至,为师亲自陪你闯完这一关,定要将你送上状元之位!”
秦越三十年前高中状元,后来入翰林院,再拜大学士,入内阁辅政。于是这一步一步如何攀上朝堂顶峰,没有人比秦越更为熟悉。于是此时得秦越亲自到来相助,秦直碧无异如虎添翼。
便是方才还跟秦直碧生气的小窈,听得父亲来意,也是欢喜得忘了自己方才的伤心,面上还带着泪珠儿呢,便拍着手跳起来:“能有爹爹从旁指点,那这个状元便必定是我师兄的!”
秦直碧心下自然也是一热。毕竟从年幼便被人称为状元之才,今天终于一步一步中了解元,会元,只需再摘下状元,那么他又将创造一个“连中三元”的佳绩。上对得起苍天独厚,下可告慰爹娘亲族于九泉之下……中更可以,让兰芽看见他一直记着她的嘱托,他终于做到了。
可是他却做不到小窈这般全无芥蒂的开心。
芥蒂就是:婚事。
秦越缘何肯放下一切,亲自到京师来帮他?这情分便不只是师生,秦越依旧没有放弃议婚之意。他若接受秦越的好意,便也等于要同时接受小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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