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如此大发雷霆,便是皇上都什么都不敢说,一众嫔妃便各自都是噤若寒蝉,只求自保。
这样的时候,太子疼痛无主的目光便掠向兰芽来。
一向,他们母子最艰难的时候,都只能靠兰芽来维护。
可是这一次……兰芽却避开了目光,袖起手来,淡淡而立尽。
早熟的太子心下便都明白了,一时之间只觉这天地都要倾塌了。
原来这世上能够护住他母子的,不是所谓皇家的身份,更不是那九五之尊的父皇……曾经,只有那个人啊。
贵妃冷笑着吩咐尚宫:“还站着干什么?去,将吉祥女史身上的翟衣扒了!”
这是除夕,又是乾清宫皇家宫宴,当着这么多的嫔妃,尤其……还有太子。吉祥若受此辱,从此后再也抬不起头来。纵然说不定将来还有成为皇太后的一天,也会永远抹不掉今日的污点丰。
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女官们又谁敢违拗贵妃的命令。于是尚仪局的几个女官只好朝吉祥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太子忽地伸开手臂,将母亲护在身后,朗声而叱:“本宫在此,谁敢造次?!”
在场所有人都狠狠一愣。
这是太子殿下,本该是这天下仅此于皇帝的身份;可是这孩子却终究只是个六岁多大的孩子,所以是该听从他的旨意,还是漠然无视,就成了尚仪局女官的为难之处。
皇帝和贵妃也都全然意外,惊愕地望向这个小小的孩子。
皇帝心下又酸又甜,身为父亲,他为儿子的勇气而欣慰;又为儿子反抗的是贵妃而为难。
贵妃则是睁大了眼睛,狠狠盯住了太子:“太子,哈!小小的童儿,竟然就敢违抗本宫!这若是容得你长大,你还不得要如何爬到本宫头上来!”
太子昂然而立,迎住贵妃的目光:“娘亲乃为太子之母,纵然自身只为太史,但是既然能生下本宫,便有翟鸟之相。今天这件翟衣乃是本宫替娘亲挑选,因为唯有翟衣才能配得上娘亲身为太子之母的身份。这不是娘亲的主张,娘亲是大藤峡生人,也不晓得中原的翟衣是什么样子。所以贵妃娘娘倘若要怪,便不该怪我娘亲,只怪本宫便罢!”
贵妃狠狠眯起眼来:“你是说,你娘的翟衣是你的主意?你是想用你的太子身份与本宫抗衡,你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本宫过不去了?”
太子昂然对上贵妃:“娘娘贵为贵妃,多年深为父皇爱重;可是本宫总归是东宫太子,便是贵妃娘娘也不可造次!”
贵妃横着太子咬牙冷笑。这一刻,她心内已是打定了主意:她一定会设法废了这个太子去,换成宸妃的四皇子。否则若是将来这个孩子继位,那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会被他尽数毁了的!
贵妃的眼神,在这样的夜色灯影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太子也吓得倒退两步。
本来隔岸观火的兰芽,这一刻也不由得静静凝眸小小的太子。
一个孩子,纵为储君尊贵,却仍要豁出一切去来保护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孩子可敬,却也叫人心疼。
身为一个母亲,兰芽心下泛起犹豫。此时的情形明摆着,倘若她不帮太子,那太子就孤立无援,没人会上前为了他而说一句话。就算是皇上,也不会为了他而违拗贵妃。
可是今晚这一场戏,本也是她的心愿。
左右权衡之下,兰芽还是走上前去,没理贵妃也没理太子,只是躬身朝皇帝禀告:“圣上,时辰到了。除夕大宴,不能违了时辰。”
皇帝也是恍然大悟,连忙上前一把攥住了贵妃的手:“贞儿,时辰已到,陪朕入席吧。”
贵妃便也一声得意的笑,任凭皇帝捉住了手腕,昂然走进宫门去。
对于如今已经年老体胖的她来说,今晚闹到如此地步,她心下已是知足。从此吉祥在她面前便再不敢起僭越之心,便是那小小的太子怕也会被她吓到今晚做噩梦呢!
吉祥则忍受不住,转身便奔出乾清宫去。
太子惶然望向母亲,便下意识也想追出去。手腕却一把被兰芽捉住,众人衣袂翩然里,兰芽低低静静地嘱咐:“太子今晚绝不可离席,否则说不定今晚便会生出变数!凭今天皇上对贵妃的态度,贵妃若是当席建议更换太子,皇上怕也不会当席拒绝。”
太子深吸口气,含泪立住身形:“多谢兰伴伴提点,否则本宫也犯下大错。”
兰芽垂眸凝望他早熟的眼睛:“……殿下在,则一切都还有可能;殿下若废了太子之位,那你母子便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狠狠抹去眼泪,重重点头:“本宫懂了。再苦再难,本宫也要忍过去,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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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宫宴,虽然贵妃还是看着太子不顺眼,里外找了几回机会想要为难太子,但是好在一来有皇帝设法转移视线,二来太子身边有兰芽提点着,也算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
兰芽悄然吩咐了段厚,段厚朝
东宫去,不多时便带回了秦直碧的吩咐,说要让太子早些回去温书,说今儿白天有几段书解得不对,便不能留着过夜,要睡前都重新背熟了、解好了。
师父对太子严格管教,皇帝自然乐意,便也循了这个由头,宫宴一半便放了太子回去。这里里外外的人才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众人散尽,皇帝又千方百计留了贵妃在乾清宫守岁。
整个乾清宫终于安静下来时,时辰已经悄然轻转,又过了一年,到了新一年的初一了。
兰芽亲自到自鸣钟处去,监督着看那些自鸣钟的时辰都走对了没有。立在钟声如海里,她心下悄然道:“大人,又是一年。”
身为乾清宫总管,她要亲自将乾清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检查好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歇下。
小包子上来服侍,忍不住轻声问:“公子又是心软了吧?”
兰芽明白小包子问的是什么,便轻叹一声:“那时候,那孩子那么孤单……”
由己推人,她也好怕倘若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孤单无助;所以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太子而不顾。
小包子点头:“公子终究宅心仁厚。只是……太子值得,那位却不值得。”
兰芽静静望住小包子。
小包子聪慧,许多事她还没说,他已经悄然替她办了。譬如这回的翟衣之事。
吉祥没什么心腹,最信赖的唯有大包子。大包子对自家兄弟自然也是毫不怀疑。于是在宫宴之前,吉祥曾经问过大包子,她该穿什么服制才既不违反宫规,又不给太子丢脸。大包子心下也没底,便私下里跟自己兄弟商量。
小包子便将此事暗暗告诉了兰芽。兰芽一笑,亲手画了一幅图样出来。
那图样冷眼一看就是翟鸟纹;可倘若细看又是不同的。
小包子便将这图样捧去给了大包子,说这纹样叫雉纹,次于翟翚,却又高于普通世妇的礼服,堪为太子生母之衣……而昭德宫里,薛行远画给贵妃看的,却是十足十的翟鸟之纹,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这些事。
由此事,兰芽便也明白,小包子是彻底选准了立场,坚定地站在了她这边。
她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个人不值得咱们再心软。”
翌日贵妃回到昭德宫,难得心情舒泰,却见薛行远神色有些诡异。贵妃正在兴头上,自不想看薛行远这么着,便叫到眼前来问是什么事。
薛行远小心回禀:“昨晚长乐宫的那位得了贵妃娘娘您的教训,气得跑回长乐宫……奴侪有些不放心,便使了人去盯着,生怕那位大藤峡出来的会生出什么毒计,想要陷害娘娘。”
贵妃便也一眯眼。吉祥出自大藤峡,会下蛊,贵妃早就知道,于是这么一想,薛行远的担心倒不是多余的。
“那可探听到什么了?”贵妃的兴致边都被一盆水浇灭了。
薛行远忽地噗通跪倒在地:“奴侪怎么都没想到,那位倒没敢生出毒害娘娘您的计策来,估计也是怕逃不过您的法眼去;孰料她竟然生出了,生出了……”
说到这儿,薛行远吓得不敢说了。贵妃急得猛然一拍桌子:“她想毒害谁?你快说!”
薛行远抬起头来,面无人色:“……她想加害的人是,是是,是——皇上!”
---题外话---【稍后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