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少年,怪物可以让步。
……
那天之后徐然果然再也没来找过他。
没有人再来找过顾池。
他大概真的无人问津了。
顾池本来就话不多,这些日子话都没有了,也没再闹着出去走,整天安静的坐在床上看书,反反复复也就是那本《洛丽塔》,困了就睡,饭吃的不多,看着清瘦下去,但他很配合医生的治疗。
江溺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怕顾池心理会出问题,就特意让付冬来陪过他几次,付冬说需要给他一段缓冲的时间,江溺就放下了心,愣是好久都没敢当着顾池的面进过病房,每次都是等他睡着了就进去陪他一会儿,等他差不多要醒了的时候就赶紧出去,长此以往竟成了习惯。
又过了一段日子,顾池情况好了不少,脸色也好多了,他立马就迫不及待的想去见林缘。
江溺没有拦他,或许也只有林缘才能安抚他一些,于是回家一趟给他拿了衣服。
大约是马上就能见到林缘,他的心情有明显的上扬,看着开心了很多,他开心,江溺自然也就跟着他开心。
“等一下见到阿姨,不要待很久,待久了身体受不住的话会暴露的。”江溺不放心的交代道。
顾池点点头,其实伤口没有那么痛了,就是身体有点受不住。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母亲和他在一个医院,但江溺怕他们撞上,退而求其次的把他的病房移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当然这是顾池自己的要求,住在哪里都是住,相比起来母亲比他重要。
vip单人楼就不同,虽然临近,却也有段路要走,对顾池来说很费劲,他还走不了那么远,而且要陪母亲的话就必须保持良好的精力和状态,只能坐着轮椅让高憷把他推到楼下,然后他再乘电梯上去。
江溺不放心他,就陪着他一起,只在外面坐着等他出来。
这栋楼环境卫生很好,也很安静,是个很适合静休的地方,对母亲这种喜静的人来说就再好不过了。
明明是搭乘电梯,楼层也不高,可是顾池却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心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不安,有点害怕,又有些开心。
迈入母亲病房的那一瞬,他的鼻子立马不争气的酸了,那些委屈与难过,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一览无余。
可顾池必须强行忍住,母亲还在养病,他怎么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到她身上去。
只要她好好的,让他做什么都好。
今天阳光很盛,母亲病房的窗帘半开着,给床头盖上一层薄薄的暖纱,母亲正倚靠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入神,护工阿姨就坐在不远处看手机,见到他进来,朝他笑了笑站起身离开了。
母亲听到动静,抬眼,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母子俩不约而同的红了眼眶,明明只是半月不见,却像是隔了几年十几年。
“小池,你……”母亲说着扭过了头,摘下眼镜,眼泪掉了下来。
母亲自从得病以来就很多愁善感,说不上几句就掉眼泪。
但是顾池不能哭,他拿了纸,一边轻轻给母亲擦眼泪,一边安抚似的扯着唇角道:“妈,你哭什么?”
母亲仍然扭着头,哽咽道:“……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顾池心里一颤,弯了弯唇角:“怎么可能,我能出什么事……周老师没有和你说吗?我……”
“说了说了……”母亲打断他,“可我这将死之人一天见不到你……”
“妈!”顾池皱眉,他最讨厌母亲提这个字,“您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您走了,您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要他独自强撑着面对江溺吗?
这阴暗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
母亲抹了抹眼泪,孩子气般道:“那你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妈妈了,妈妈一副残躯,确实不值得你一直这么尽心尽力的守着。”
顾池叹了口气,也算是看出来了,母亲这是在和他赌气,也是,平时他每周来看她一次她都要念叨上半天,这次足足半个月没来,母亲自然会担心了。
“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有以后了,这不是学校里面在筹办……元旦吗?期中考试一过也差不多了……”说起这个,顾池心里不免苦涩,去是去不成了,打打掩护还是可以的。
母亲一愣,看着他:“元旦晚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才反应过来,要上台弹琴的事情忘了和母亲说。
顾池笑着给她擦了下眼角残余的泪痕,故作愉悦道:“弹钢琴。”
“什么?”母亲的眸子微微颤动,散发着微不可见的光芒,“你要上去弹钢琴?”
他点点头:“对啊。”
母亲看了他半晌,眼眶再次红了:“我的小池终于又可以弹琴了……”
顾池笑了笑:“是啊。”
可是下一秒,母亲的神色又黯了下来:“只可惜,妈妈没能送你继续学下去……“
“妈,我不喜欢钢琴了……也不打算学钢琴了……”顾池敛着眉。
钢琴已经是过去了,也不会再成为他的未来,那天在器乐室摸到钢琴,只能算是欣喜和感慨,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热忱,那种想要将音符融于血液的热爱早就随着时光消逝。
母亲愣了愣,笑了。
她最怕的就是顾池想学的东西学不了,想坚持下去的梦想因为现实所以不得不放弃,她不想让顾池放弃。顾池说他不想学了反而让她松了口气,遗憾或许会有吧,但是起码顾池起码还会有其他可以无所顾忌追求的东西。
“那小池以后想做什么?”她问。
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喜欢。
顾池想了一下,说:“不会是艺术类,我对这个已经没有兴趣了,距离高考还远着呢,您不用担心。”
“真的吗?”林缘半信半疑。
他点点头:“嗯。”
“妈,我没想过以后自己能做什么。即使对钢琴不感兴趣了,但是并不代表我又会马上找到新的爱好。”
就像是感情一样,忘掉了一个人,不代表就是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林缘很尊重他,没有多问。
“最近……累吗?”林缘看着顾池眼下的淡青,有些心疼。
顾池摇了摇头:“不累,就是有点想您。”
其实怎么会不累。
前段时间不好的时候,到了夜里伤口总是皮开肉绽一样疼,疼得他满头大汗,实在受不住才会昏睡过去,白天没那么疼的时候就容易犯困,有时候看着看着书就睡了,之后又被疼醒,很折磨人。
母亲听了他的话,刚才的不放心也烟消云散了,轻笑道:“这么大个人还会撒娇了?”
他侧头轻轻靠着母亲的手,笑道:“我是您的儿子,不对您撒娇还对谁?”
林缘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花多一点心思去陪陪他,这下半个月就这么浪费了,不免觉得酸涩。
看着顾池好,她走也走的安安心心。
母子俩聊了很久,似是要将这半个月的话全都补回来,也不觉得无聊。
但是顾池觉得自己的身体大概是真的坏了,仅仅是陪着母亲这么坐了会儿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浑身上下跟被针扎着一样疼痛不已,额上冷汗直冒,他只能和母亲借口学校里面有事离开了。
离开前母亲拉着他的手,认真道:“小池,妈妈希望你幸福。”
顾池愣了许久,没说什么,沉默的点点头。
其实他很想说,您在,我才幸福。
可是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他知道母亲被病痛折磨着,也知道母亲活得很累,如果有一天他终究要送走她,那他这话只会让她走的更不安心,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说了。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顾池终究还是没能支撑住,疼得差点跪下去,幸好江溺就在一旁,及时的扶住了他,也不管这里有没有人还有他的意愿如何了,直接拦腰抱起他快步往电梯走。
顾池没有挣扎,闭着眼睛小口呼吸,有些累甚至喘不上气。
“很疼吗?”江溺突然低声问,含着些微不可闻的焦急。
顾池闭着眼摇摇头,浓黑的眼睫泛着湿意,轻轻颤着,眉宇微敛,脸色发白,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着江溺的袖子。
江溺心中动荡的厉害,像是被小猫挠着,看着顾池的脸色,又担心起来。
“忍一下。”江溺安抚道。
他轻轻点点头,靠着江溺的手臂昏昏欲睡。
高憷等在楼下,见江溺抱着顾池下来了,连忙推着轮椅过来,江溺摇摇头,看向怀里的顾池,轻声道:“不用。”
等他抱着顾池回到病房的时候,顾池已经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鬓发和额发都被冷汗浸湿了,眼睫被沁得越发浓黑,让江溺的心也跟着微微颤抖,露在外面的侧脸温润白皙。
他不由自主的动了下喉结,轻轻将人放在床上,依依不舍地掰开顾池抓着他衣袖的手,就这么顺势握着,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顾池的呼吸渐渐平稳,睡的安心一点了,江溺才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忍不住俯身亲了他一下,像是羽毛擦过,一点声音也没有,怕把顾池吵醒了。
这些天顾池睡不好,能让他多睡会儿江溺都觉得满足,当然不敢再去吵醒他。
做好这些出门,江溺没有直接离开,交代了高憷几句才下楼。
今天他本来要去见江杨,但怕顾池见到林缘情绪会失常,所以还是提前赶到了这里,现在处理好了,自然就要赶过去。
老狐狸也想通了,反正现在江溺连学都退了,有的时间忙这些东西。
江溺到江家时候江杨正好在招待客人,也是个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脸谄媚的样子,看得人很不舒服,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他不记得的人多了。
两人见江溺过来,立马站起了身,由刚才的谈笑风生转变为防御模式,一副见了阎王老爷的样子。
“这是你姑父,陈宇。”江杨大概知道他不认识,特意给他介绍。
江溺懒懒抬了下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没给反应,大概知道为什么眼熟了,毕竟一般人他连个眼神都不吝给。
陈宇自上次陈星禾的事情就很怵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躲着他,生怕触他霉头,毕竟这位少爷惹急了谁的面子都不管用,只是这几天听人说江杨有把家业转给江溺的意思了,他才冒着危险想着过来攀一攀关系,本来他们陈家在南阳也排不上什么名号,不过是托了江家的光,江杨一退场,陈家必然还是要依靠江溺的。
所以当见江溺看见他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一起坐下来聊一聊?”江杨试探着看向江溺。
江溺神色淡淡:“你们还有事那我就先走。”
两人心里一悸。
江杨心里最清楚,江溺说要走那下次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江家家大业大,换做一般人肯定求之不得,反倒江溺,江杨有意塞给他,倒像是他求着他来一样,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了。
反正不管江杨给不给,江溺都不是很想要的样子,顾池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估计如果不是想利用江家的权势去对付这伙人保护顾池,江溺这辈子都不会管江家企业,他就想着早点撒手给江溺,他也能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
陈宇察言观色,听罢立马干笑道:“我公司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聊。”
江溺径直掠过他坐到了江杨的位置上,一脸“怎么还不滚”的样子,陈宇吓得不行,真怕江溺会突然给他来一下,朝江杨点了下头就快步走了出去,不敢在这儿多呆。
江杨也不敢对他的行为说什么,陈宇走了他的压力也陡增,独自面对江溺,说是心理折磨也不为过。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话可说。
“你和那个……顾池怎么样了?”
江杨试探着问,这是江杨最在乎的问题,他总认为江溺只是玩玩而已,毕竟年少气盛,什么感情能真正长久?
江溺敛了敛眉,眉眼阴郁,不耐道:“关你屁事?“
江杨被他怼惯了,也不在乎他带刺的话,语气依旧是温和的:“玩够了就赶紧放人家走吧。”
他最期盼的事情就是看着江溺早点成婚生子,顾池留在他身边不免会留下影响。
江溺脸色又沉了一分,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他把顾池放走?
“怎么?什么时候我的私人生活你也能插上一句了?”
江杨叹了口气,就像普通父亲一样语重心长的说:“他虽然还年轻,但是你也要适度……”
“你站在什么立场指责我?”江溺冷笑,“怎么?你一个因为年少纵欲过度导致中年身体亏空的人,现在和我谈适度?”
“……”江杨气的猛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稳住心绪,反驳道,“那能一样吗?我们那是你情我愿,你以为我不知道人家是被你绑过来的?”
江溺几乎笑出声,讥笑着盯着他,眉眼冰寒刺骨,锋利如刃:“可我怎么听说,你当初为了得到江可妈妈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江可是江溺同父异母的妹妹,前几年被她妈妈带着跳了河,尸骨无存。
那时候江可是江家里面最亲近江溺的人,也不怕他,最喜欢跟在他后面晃,因为她也是私生女,和江溺一样。
当时的江梓航是江杨发妻的儿子,权势和年龄都是最大的,很瞧不起他们,仗着自己在江家有权有势对他们百般打压,江溺性子又冷又燥,江梓航被他教训了几回就暗地里对他下手,明面里只敢欺负江可,江溺和江可不亲,但他见不得江梓航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护过江可几回,江可因此越发和他亲近,可谁知道江可的母亲会抓着她一起自杀。
江溺不是不知道她母亲精神有问题,可他没想到她会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去死,他连江可的尸体都没见到,也不敢见。
他清楚江可母亲是因为什么精神失常,就和他母亲一样,不过与之不同的是,江杨对叶袖清是诱哄,对江可的母亲是用强。
因为叶袖清和她不同,叶袖清是名门世家的大小姐,江可母亲只是个长相出众的普通学生,江杨就如同现在的江溺一样,有恃无恐的毁掉了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