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姜定蓉默不作声抢了叶小戌的被子,盖住自己。
小鬼茫然睁开眼,也不反抗,乖顺地贴着她继续藏进被子里。
石兰上了马车,马车晃动。
应该是离开了颜之琢的视线范围,姜定蓉忍不住啧了一声。
国相颜之琢。
危险人物。
她此刻完全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真的听错了,还是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毕竟这位国相早在七八年前是见过她一次的。那一次,差点让她葬身暴雨的山林中。
但若是他真的认出了她,不会这么对她,什么表妹不表妹的,不现场布个局送她下黄泉就算他心慈手软了。
猜不透就不猜了。
反正她依稀知道,这绝不是她和颜之琢最后一次见面。
有着姨母的存在,说不定她真的要和这位国相大人扮演一出表兄表妹的戏码了。
回到青桐坊,叶小戌顶着被子从破洞围墙想回去常宅,让姜定蓉一把提溜着,强迫他重新包扎伤口。
这么深的伤,不上药指望自己好之前,手腕非得烂了不可。
叶小戌倒是随着她,跟着进了客堂,坐在地上伸出手乖顺得很。
见识过了宁楚珩的烦心,颜之琢的让人提心,姜定蓉忽然发现,眼前乖巧温顺的叶小戌,着实让人省心。
她多看了少年一眼。
还穿着衣裙鬓角簪花的他,倒是敏锐,抬头看了她一眼。
像个幼崽一样依赖的眼神。
瞬间让姜定蓉清醒了。
这就是个没长大小崽子,心里还不知道多少问题,觉着他省心,就多照顾他一点,让他伤好全乎,别随随便便死在什么地方就行。
姜定蓉眼神清冷了下来,而这一瞬间的变化,全在叶小戌的眼中。
“你想要我吗?”
少年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姜定蓉绑细布的手一用力,险些勒着他。
他却不眨一下眼,认认真真盯着姜定蓉看。仿佛要从她脸上得到一个答案。
姜定蓉啧了一声。
这小子太敏锐了,这么点时间的片刻思绪变化他都能察觉到,不愧是影卫。可是转念一想,她也有些好笑。
“你懂什么意思吗?”
在她眼中,叶小戌就是个小幼崽,除了偶尔会露出一口利牙杀人外,毫无威胁的一个小可怜。
“她和和尚做的事。”叶小戌垂下眸,一字一字说,“她说那叫欲望。”
姜定蓉收敛了几分情绪,松开他的手。
少年另一只手抚摸上他刚刚包扎好的手腕,而后抬眸看着她。
“是吗?”
姜定蓉挑眉,她随手将东西交给石兰收拾,自己提裙起身。
“小鬼,我只承认一点,我刚刚的确觉着你不错,但是这绝不是欲望。”
充其量是她一时脑子坏掉了,试图去用看男人的目光看他。
要对他有欲望,这得多丧心病狂才做得出来?
姜定蓉正义凛然想,她绝对不是这种丧心病狂的人。
她觉着自己不能和一个小鬼纠缠欲望不欲望的问题,转而顺着他的话问道:“她?”
她知道小鬼知道她问的是谁。
叶小戌肉眼可见地焉了。
他捧着自己咬伤的手,慢慢地蜷缩成一团。
就在姜定蓉以为他不打算回应的时候,叶小戌含着声音闷闷说了句。
“她是……娘?”
姜定蓉第一时间听见叶小戌语气里的不确定。他不敢确定淑平长公主是不是他的娘。
娘亲这种事也会有犹疑吗?还是说……
姜定蓉想了想,拍了拍地上蜷成一团的小鬼。
“那你挺了不起的,有这么一个娘。”
叶小戌缓慢睁开眼,用一种疑惑地目光看着她。
姜定蓉觉着自己说的没错。揉了一把小鬼的脑袋。
“快去换衣服,等等来吃好吃的。”
小鬼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被姜定蓉口中的好吃的给吸引,他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乖巧去换衣了。
养了这么一个小鬼,别的不说,姜定蓉在饮食上半点没有亏待自己的地方,一天三顿变着法儿吃好吃的,早晨天不亮起身练刀,姜定蓉见有人推门,还当是厨娘买了菜回来,兴致勃勃准备问有什么好吃的时,忽然想起这会儿厨娘都未起身呢。她悟了,自己已然堕落成一个贪嘴好吃之人了。
反思,必须反思。
来人是趁着天不亮去了一趟善德寺的石兰。她一身粗布麻裙,挎着个小竹篮,像极了每日早上去买菜的民妇。
石兰去寺庙,主要是为了打听淑平长公主的消息,她也的确带回来了有关淑平长公主的消息。
从多年前起,淑平长公主就到处夜不归宿,最后发现最好的地方,居然是善德寺,每月初一十五能正大光明的来,就把自己的小相好剃了头养在了寺庙中,每月相约。
“淑平长公主藏着掖着,以为没人知道。实际上知道的人不少,只是顾忌皇家颜面,没有揭穿她罢了。”石兰说道,“而且属下打听中得知,僧人们都让着淑平长公主,说得都是她得陛下亲厚。”
一个并非同母,年纪错差挺大的异母兄妹,且多年前并未听过这位陛下对长公主有过什么优待,她又凭什么得到陛下亲厚?
姜定蓉思来想去,可能就是因为叶小戌了。
叶小戌觉着淑平长公主是他娘,却是一个十分存疑的说法。若他真的是淑平长公主的儿子,怎么会被养成这般模样?比外头捡过来的孤儿调|教出的杀手都不如。完完全全是被磋磨着改了性子。
除非,叶小戌的确该喊淑平长公主娘,却不是亲娘。
姜定蓉不由想到当年被淑平长公主杀了的驸马。
或许得好好查一查这位早逝的驸马了。
“还有一件事……”石兰小心打量了一下姜定蓉的表情,又迟疑了下,在她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正巧走石阶时遇上了那个扫地师父。因为知道主子可能会感兴趣……”
石兰一边说一边打量姜定蓉,见她只是垂了垂眸并没有反驳,就知道自己没有做错,然后鼓起勇气说完。
“属下记得主子在石阶碰着宁将军时,扫地师父说宁将军常来,属下就顺口打听了句。宁大元帅供奉在佛塔中,宁将军自打回王都后跟着宁老夫人来过一次,之后每三天要来给宁大元帅扫阶。”
“从寺庙入门石阶起,一步一跪,到佛塔里,在大元帅的长生牌前跪半个时辰。”
姜定蓉听着,一时恍神。
他从回到王都起每日都在找她,在找她的同时还得每三天来给他祖父扫阶?
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才会让宁老夫人拉着他给祖父连着跪了一个月。
罢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功夫去琢磨他。
姜定蓉起身推门入内,这却是告诉石兰,她知道了,却也仅此而已。
翌日黎明,姜定蓉睡不着,比平日要早许多起身,在朦胧半夜色的庭院里练刀。
围墙上树叶晃动,下一刻,跳下来一个粗衣麻布的汉子。
这人也是她王都之中的手下,一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干瘦年轻汉子。
“少主,属下打听到了。”
来人嘴皮子翻得很快,说是米粮铺查不到什么,没得法,就去查米粮铺老板的小舅子的棺材铺,想法子蹲了一些时候,又打听了很久,得了个消息,说是棺材铺掌柜的前些时候新买了个妾,这个妾长得不怎么漂亮,还带了七八岁的儿子。
新买的妾和妾的儿子被藏得很严实,还是让附近老太太瞅着了,抓着人家掌柜的媳妇问了好久才问出来的。这消息,不会有错。
姜定蓉收起长刀,她在庭中长椅落座,石兰顺势递来拭剑布,她一点点擦着刀上晨露,垂眸凝思。
棺材铺的小舅子新买的妾。用这个身份把丁家小公子藏起来,算得上高明了。
二殿下,这笔账她是记下了。只希望这位殿下最好别指望登基,北楚别的倒也罢了,翻旧账绝对一流。
丁家小公子只要不是被戒备看守,救出来很容易,但是更容易打草惊蛇,藏在何处,如何安置,之后怎么送他回北楚都是问题。
而且姜定蓉甚至在想,在北楚都有人能找到机会绑走他,丁小公子送回去,难道就是安全的吗?
这让她不禁考虑去北楚的一些问题。
此间她的离开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将北楚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一一扫平。
姜定蓉连续三天派人去守着丁小公子的情况,确定二殿下没有出面,也没有二殿下的人在周围,只有一个棺材铺的掌柜的偶尔来看一眼。
想必他们还不一定知道她已经抵达王都的消息,又或者,他们赌她不知道丁小公子的存在,毕竟绑架丁家小公子,绝不是用于此刻的,一时间对他的戒备较为松散。
这就好办多了。
一天后,棺材铺子老板一家子正在吃午饭,邻居家厨房边的柴火烧起,一下子烧到他们家,转瞬大火吞噬木头搭建的房屋,幸亏周围人多,很快扑灭了火。
别家倒是没有被牵连,就邻居家和棺材铺子老板家被烧得一干二净。
救了火,那小胡子男人摸了把黑脸,清点家里的人数时慌了。
他姐夫塞给他的小妾和便宜儿子丢了!
夜色下的绿营湖波光泛着月色,摇碎满天星辰。
一艘乌篷船在湖泊上轻轻晃动,不多时,从芦苇丛中划出来一叶小舟,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踏上乌篷船。
姜定蓉披着斗篷,侧坐在船篷下,她抬手斟了两杯热茶时,两个人弯腰进来。
大的二十余岁,是个年轻汉子,小的八九岁,眼神明亮。
两个人一进来就给姜定蓉跪下行礼。
“丁久见过少主!”孩童说话还是稚气的声音,年纪小小,礼数十分周到。
“多谢少主救了丁久。”
姜定蓉随手将热茶递给小孩子,小孩儿接过,受宠若惊。
他从小在北楚长大,知道少主是北楚的未来,只是少主大概就是传说里的人物,他也就是偶尔远远跟着阿爹,看过几眼少主。
没想到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被抓了,少主居然会不远万里来救他!
根本不知道少主大人远赴王都真正的原因,小小孩子被感动地一塌糊涂,眼睛里包着眼泪水,用力吸着鼻子。
到底是个小孩子,被俘多日,好不容易被救出来,也得耐心等待最佳时机,饥饿寒冷与委屈能打垮大人,更别说一个孩童。
倒是是红了鼻子。
姜定蓉看着可爱,将准备的食物分给二人,笑吟吟道:“丁小公子这一趟走得怕不怕?”
丁小孩儿是个极有教养的孩子,擦了嘴擦了手,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说:“起初是怕的。看见少主就不怕了。”
姜定蓉轻笑,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
“敢于面对胆怯,是个好孩子。”
丁小公子脸蛋红扑扑得,有些兴奋地抿着嘴,努力不笑出来。
他被少主摸了脑袋!
回家后,他可以尽情给小伙伴们炫耀了!
“丁小公子,此刻我若送你回北楚,并不是上策,虽然不能给你说明其中缘由,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姜定蓉没有因为丁久年纪小就敷衍他直接下命令,而是解释了一句。
丁久明白过来了,他还不能回家,不能和阿爹阿娘团聚,在这个有坏人打他的地方要继续生活。
但是没关系!
她在呀!
他用力点头:“是!丁久听从少主安排!”
北楚的少主在这里,他就是最安全的!
“好孩子。”姜定蓉再次夸了一句,是真心实意。
年纪小的孩子如是不能明白不能服从,但凡有一点不配合,她都不能将人藏在王都。这对孩子来说太危险了。
而丁久是个毫不犹豫就能点头的,想必在王都藏着,他也知道该如何配合。
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丁参将生了个好孩子,再过十年,想必又会是她的一个助力。
她完全没有把丁久当做孩子来看待,安排间,全然是把他当做属下吩咐,小丁久也能很好的吸收消化,理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绷着脸用力点头。
“少主放心,丁久知道了!”
带着丁久逃出来的汉子一直沉默着,直到小丁久年纪小受不住困,睡了过去,姜定蓉给他盖上斗篷后,才躬身低声说道:“少主,还有一事,看管丁小公子的那个女子我们没有带走,自己消失的。没有踪迹,恐怕有人插手了。”
姜定蓉眯了眯眼,看了眼刚睡着的丁久,声音放轻。
“无妨,这是好事。”
她不怕有人插手,就怕有人按着手,至始至终不露面。
藏于暗处的刺难除,放在光明下,就无处遁形了。
一夜没怎么睡,次日清晨姜定蓉懒得想赖个床,抱着被子还在做梦呢,石兰小心敲了敲门。
“主子,有客人。”
客人?
姜定蓉懒洋洋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翻身。
知道她在青桐坊的,都不会是不通知一声就来的人,能不通知就来的,也不会走正门。
又走正门又不通知的,数来数去,整个王都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关门放狗。”
石兰傻眼了。
“主子,没有狗怎么办?”
姜定蓉不着边际随口说:“去隔壁把小叶牵出来。”
这一听就是不认真的,石兰无法,只好退走。
姜定蓉又翻了个身。
时辰还早,能赖床的一天尽量多赖一会儿,之后就不会这么放纵了。
她正想着,自己房门却被推开了。
来人的气息和旁人截然不同。
姜定蓉在被子里叹了口气。就知道石兰拦不住他。
大清早的,还能不能好点了?
“宁将军可知道,擅闯私宅可是犯法的?”
宁楚珩难得穿了一身文质彬彬的圆领衫,像极了一个儒生,他随手将伞立在门后,转过身时,姜定蓉刚起身。
她略不愉快地翻身坐起来,被子下滑到胸脯下,露出丝绸的薄薄单衣。
睡着的少女衣衫总是松松垮垮,就算是无意的,多少也有些裸|露了些。
她长发披肩,睡得一层绒发蓬松,显得她格外稚气。
宁楚珩太久没有看过这一幕,一时有些愣神,险些以为是在返回王都路上,他们还浓情惬意的时候。
他移开视线,朝着姜定蓉伸出手。
“祖父同意了。”
什么?
姜定蓉扫了眼,只见男人手背上有一个小红点,似乎是烫得,红得厉害。
宁楚珩眉眼温柔,目视着她轻声说。
“善德寺来不及说,今日我得解释清楚。夏姑娘的祖父救了我祖父,她母亲早逝,父亲战死,祖父当年下令将她接入府中养大,不能收做养女,免得断了夏家人的香火。”
一个能救主帅的将士,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姜定蓉微微敛神,为这位夏将士的高义而心怀敬意。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虽如此,姜定蓉听着点头,嘴上是半点不饶人,“宁将军年轻有为,的确应该以身相许。”
宁楚珩毫不意外自己被小坏蛋嘲笑了,他倒是适应良好,只当做没听到。
“我敬重夏家人风骨,愿意为了夏家的救命之恩报给夏家,夏姑娘出嫁后宁家会是她的娘家,夏姑娘有任何帮助,我绝无二话。但我并不是她未婚夫。”
宁楚珩说着叹了口气。从善德寺回来他专门找了一趟陈伯,才得知陈伯提起夏姑娘时,用了未婚妻三个字。
“夏姑娘到底是外人,我常年不在家,祖母为了让夏姑娘在宁家有说话的地位,才在府中说她是我的未婚妻。不过是借用身份罢了。”
“只是我回来后,祖母到底恼了,非要我得到祖父的同意,夏姑娘才与我无关,我才能另娶他人。”
姜定蓉眨了眨眼,看清楚了他手背上的小红点,应该是香灰烫得,红得快要起泡。
所以他在她离开之后,根本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相遇的时候,就为了一句话,他去善德寺跪了大半个月?跪到了这香灰伤?
佛塔的香灰又不是外面的香,轻轻一碰就能烫人。他傻了吗?自己拿起香戳一下不行?非得结结实实跪上这大半个月?
她抬眸,与宁楚珩对视,刚想说什么,忽地想到了。
不对,他刚回王都,他祖母怎么恼到当场拉他去善德寺了?
男人给她看香灰伤时还有些心满意足,等看懂少女眼底的疑惑,似乎有些踟蹰。
一个大男人说自己的心思,似乎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再不好意思也不行了,小坏蛋滑不丢手,他不说清楚,今次过后还有没有机会都不知道了。
宁楚珩直勾勾看着小姑娘,坦然道:“我虽不知你究竟因何不要我,我总得给你说明白,从与你初识后,我就与家中写信有了心仪之人。”
路途一月余,信件三十份。
回到王都城门还为了找她险些触犯律法,种种件件他的确惹恼了祖母。
姜定蓉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
男人看着她笑得轻浅又满足。
“你虽不知,但你开口说要我后,我就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狗男人摇旗呐喊!
感谢宝贝们的雷,破费了~么么啾!
发错了,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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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有双更……
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