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还未喝口热茶,傅吹愁就拽着银钱进内来,合上了门。
“你自己同你家公子说。”傅吹愁道。
银钱:“说什么呀?”
沈知意也睁着眼睛,摸摸索索将茶放好,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现在极其敏感,生怕华清宫里的人犯了什么事,被茶青方给逮到。
傅吹愁说:“他进宫前,可有人教过规矩?”
沈知意:“……想来应该会?”
银钱:“那位苏大人嘱咐过一些……”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放在心上?”傅吹愁罕见的有了怒意。
沈知意慌忙追问:“怎么了,他可是闯祸了?”
银钱:“我哪有!”
傅吹愁:“我看你快了,自己交待,让你心中欢喜的,是哪个宫女?”
沈知意一愣。
银钱脸红了个透。
“我哪有……”他小声嘀咕着。
沈知意侧了耳朵,沉默片刻,说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心不在焉,是因为懂了相思……”
“这怎么能是!”银钱拒不承认,又转向傅吹愁委屈道,“傅大人,你讲话可要讲理啊!”
傅吹愁却对沈知意说道:“你眼睛不方便,自然也不知道。我看这宫里,只你这里最乱。”
沈知意心里一突,脸色都吓白了:“怎么会?我这里……就是想松懈也无法松懈,曦儿……皇上她多疑,我心里清楚我的身份,就算是她不欢喜我,我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放松警惕,何况她……”
银钱想说什么,傅吹愁抢先一步道:“你这里,内宫时常无人,你又不让人近身侍候,自然不知你那外宫乱成何等模样。此外,我在你这宫里待了许久,从不见监查掌事,宫人之间西九宫北九宫的,甚至冷宫来的全都有,平日当值也没见男女避讳,行走做工也不单数搭伴……”
银钱:“啊?原来这么麻烦吗?”
“你看,连你的亲侍都不知这最基础的规矩,想来就来,想去哪处就去哪处,实在太随意了些。皇上还在宫里时,你宫里的人也不敢太过越界,皇上如今不在,就像家中无家主看管,你自己又看不见,自然不知他们已经松懈了许多。”
沈知意手指抓住衣袖,指节抖着,紧张问银钱:“你可酿成大错?”
银钱:“公子!公子你借我千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虽不知上工当值要这么多规矩,但我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做这天大的错事……”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沈知意稍稍松了口气,又正色道,“那你……是看中了谁?”
银钱声音发紧,慌张起来:“公子,不作数的,不作数的,我只是看她瘦弱……偶尔做工时碰见了,就多多照顾她罢了,没有别的心思。”
“你最好没有。”傅吹愁声音无任何感情起伏,冷冰冰的,银钱一抖,不敢看他。
“你可知道你们华清宫现在是何情况?”
银钱摇头。
“皇上不在,你家公子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若是你出了差错,你家公子就得替你受着。”
“这肯定不能……”银钱不敢大声说,只敢嗫嚅道,“皇上出宫前还特地与我说了,说她不在宫里这阵子,我家公子要是跟谁起了争执,就让我先记下。皇上嘱咐过,她不在宫里这阵子,没人可以处罚我家公子。”
“动不了沈知意,还动不了你?”傅吹愁忧愁道。
“动我有什么用?”银钱说得理直气壮,“我又跟他们没怨没仇的,逮我的错处,又打不到我家公子身上,而且我家公子又看不见他们打我,我闭着嘴不出声,他们什么都捞不着。”
傅吹愁一噎,竟无话可驳。
沈知意先是轻轻笑了一下,而后才端正了神色,招手叫银钱过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傻,唉……你可真是块石头。”沈知意拍了拍银钱的脑袋,说道,“长沁不在,华清宫内,能尽心尽力没有私心照顾我的,只有你了。是,有皇上旨意在,他们不会罚我,但他们若挑了你的错处,把你贬到别处去,我身边,还能剩谁?你想让朱砂来伺候我吗?她怕是会在我那药里下毒吧……”
银钱突然记起,他还熬着药呢。
银钱小跑着去端,傅吹愁道:“你再吓吓他,我看得套出他心里想的那人,彻底调开才对。”
沈知意郁郁一叹:“傅大人,我这运气,是不是太差了些?”
“你活着就是最大的运气。”傅吹愁道,“剩下的,去给你死去的兄弟说。”
“是啊,也对他不公平,一向是他替我……”沈知意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
傅吹愁眼睛一亮:“怎么?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沈知意沉默了好久,慢慢捂住了头,汗珠滑落。
银钱端着药来了,尝了一口,端来喂他。
“您还是躺一躺,其余的,我替你愁。梓”银钱看见沈知意皱着眉,头疼让他的表情比傅吹愁的名字还要愁,便喂一口说一句,“您把身子养好了,好运自然会来,这是家里的长辈说的老话。”
沈知意:“闭嘴,别吵,好疼。”
银钱喂好药,又忙着取水沏茶。
傅吹愁站在一旁,等他忙完,问道:“你把你看中那宫女告诉我。”
银钱表情挣扎了一下,说道:“不必了吧傅大人……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与她多说几句话……”
“不行,必须解决隐患。”
“您是怕我做什么事出来吗?”银钱猛地摇头,真诚道,“我又不傻,我真不会。我可是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
“知道就好,所以把她名字告诉我。”
“您要不放心我……”银钱想了想,说道,“那就把她们全换成男人不就成了?要遣走就一起遣走。”
“你这小子,还知道护人。”傅吹愁笑。
沈知意蔫巴巴说道:“银钱说得也有道理,你只查一个,把人家调离华清宫,更会使人捕风捉影起疑心,不如把外宫行走的那些,暂且都遣去别处做工,皇上不在,我也不必朝外宫去,让人把内宫关了,只让银钱进出照顾即可……”
“这事,无理由也不好行事,这样,我就说你病了,闭宫谢客,想来也无人来这里自讨无趣。”
“银钱,银钱你来。”沈知意唤来银钱,拉着他的手说,“你一定要慎重,我知道你这孩子天生比别人少一窍心眼,又正处在这个年纪……只是,你应该再小心些,有人盯着你,就等你出错。”
“我知道了公子,您放心吧!”银钱说,“道理,我还是懂的。”
此事了后,沈知意又与傅吹愁说起另外一件事。
“皇上经常拿在手上的串珠……”沈知意卷起床褥,小心翼翼拿出层层包裹的串珠,说道,“我那日在门口跌了一跤,摔断了这串珠,后来,只寻到这么几颗,剩下的找不见了,银钱那孩子不知道这东西对皇上有多重要,总是不上心,所以我想劳烦小傅大人,出入庭院时,帮忙留意……”
傅吹愁问:“绳子呢?”
沈知意摇头:“未找见。”
“即便散落,也不会全都散开。”傅吹愁问,“这些天内宫都是谁打扫的?”
“……我看不到。”
“你这宫里……我看了,挂的牌子也乱七八糟,想来按照日期时辰去找那日洒扫庭院的人,恐怕也找不到。”
“傅大人……意思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傅吹愁道,“这串珠我又不是没见过,除了这蓝宝珠,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莲缀,接着一簇流苏。”
“是。”
“若是单纯的散落,这东西不会看不见。”傅吹愁说,“就算是通常做洒扫的,捡到了也不敢私吞。”
“确实。”沈知意点头。
“想来想去,就是有人趁你看不见,把那东西拿走了。”
“目的呢?”沈知意道,“该不会又要以毁坏御赐之物,再记我一条罪吧?”
“罪名用多了,也就没效果了。”傅吹愁道,“不过此事你最好上心些,不如再找个由头,查查你宫里的这些宫人们的住处吧……”
沈知意笑了起来,无奈道:“你这就是在为难我,一来,没资格,二来没人手……第三,我自己也看不到,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查宫,有心无力啊。”
“我看历朝历代日子过得最凄苦无道理的,怕就是你了。”傅吹愁缓缓摇头,“我若是他,肯定会借机打压你才是,这是天赐良机,没理由放过。”
“可他又为何要打压我?”沈知意知道傅吹愁说的是谁,缓缓道,“我无名无分的,他官运亨通,资质出众,又有大好前途,好好的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就是……我如今也没再做什么有悖德行的事,人还这副惨样,腿也瘸了,眼睛也看不见了,也不知明天会如何,单单依靠着皇上的错爱度日,亦无本领能力,他何必再来踩一脚?”
“因为你俩有仇。”傅吹愁道,“你有无从他的角度想你们二人的恩怨?”
“……从未。”沈知意轻轻按着额角,进闭着眼睛说道,“我想不起他的事,每次听人说起,也无实感,所以从未想过。”
“我把自己想成他后,一直在奇怪。”傅吹愁道,“奇怪他为什么不毁了你的脸。以他那种性子,这种可能性很大。”
沈知意愣了好久。
“对吧?”傅吹愁说,“要么杀了你,要么毁了你的脸,让你也尝尝他受过的苦痛……若是复仇,就应是这样。但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沈知意:“因为……皇上?因为皇上暂且还喜欢我……”
“是因为皇上,但不是因为皇上对你的喜欢制止了他,而是皇上在,他不能这么做。”傅吹愁说,“现在皇上不在了,他大概率仍然不会亲自动手,他可能会让你……毁于意外。”
沈知意轻轻打了个颤,胳膊遮着眼睛,笑了起来:“……这是何苦啊!”
“我以后隔一日来一次,你宫内记得不要放火石之类的东西,自己小心些。”
“好。”
第二日,华清宫内宫关闭,除贴身伺候的银钱外,其余宫人不得出入。
银钱喂药时,说:“总算能松口气了,这样应该抓不到什么把柄了吧?”
可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宫喧哗声一片。
沈知意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才第二天而已……”
银钱出去,叉腰喝问:“谁在那里喧哗吵闹?”
“先皇放在福康宫的血玉扳指不见了,福康宫的宫人回忆,昨儿在福康宫看到了华清宫的白猫,那猫一路往华清宫来,我们奉命,搜查沿路各宫……”
“那便搜你们的,吵什么吵!”
“我说的是,搜查各宫。”掌事的人强调,“沿路各宫,无一例外,必须搜查。”
银钱:“搜啊,你们搜就搜,只是我们华清宫内宫昨晚就闭门了,就不必再开了。”
掌事歪嘴笑道:“先帝的血玉扳指,是昨日丢失的。”
“就算是猫叼走的,那管我们什么事?”银钱说道,“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帝君不喜猫,华清宫的猫,就没进过寝殿。”
掌事道:“如此话多,难不成是心虚?”
“要心虚也是那猫心虚,我又没偷没抢,我为何心虚?倒是你说这话,句句有目的,怎么?皇上不在你们就这般猖狂,才两天就学会血口喷人了?那血都还没泼上,话倒是先说了啊?你们福康宫宫人弄丢了东西不着急责罚,倒是兴师动众因一只猫跑到华清宫的门口找替罪的,你当我们华清宫是冤大头,就指着给你们背锅啊?”
“你!”掌事气急败坏,眼睛往旁边一瞅,似又有了底气,嚣张道,“一个外头进来的人,指不定是个什么脏东西,你敢说你没偷没抢清清白白?”
银钱拍着胸脯道:“我要是手脚不干净,天打五雷轰!”
“好!我今日,还就搜你了!”掌事朝银钱的脸扔来一张搜宫令,带人浩浩荡荡进了后院。
“掌事,那华清宫的寝宫……”
“就依他说的,先不搜。”掌事故意大声道,“只是若要在这小子房里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他的主子,我们也就不客气了,照章办事!”
银钱有十足的底气,叉腰站在门口,仰着下巴等他们灰溜溜撤走。
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有人喊:“掌事,找到了,找到了!”
银钱:“不可能!”
福康宫的宫人手里捏着半串蓝宝珠串跑出来。
掌事装模作样道:“混账,这是什么?扳指呢?”
“扳指没看见,但我从他床下翻出了这个……掌事,这像是御赐之物啊!”
掌事拿来一看,夸张一惊:“这不是皇上经常挂身上的那串蓝宝珠串吗?!”
银钱:“啊?我看看!”
掌事一挑眉,手指一点:“把他拿下,扭送……”
“银钱。”沈知意的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抬头,只见沈知意拄着拐,慢慢走来。
“松开他。”沈知意双眼无焦,语气也淡淡的。
掌事道:“他私藏皇上的贴身之物……”
“我说,放开他。”沈知意举起手中的金牌,上面有大大的四个字,金光闪烁。
——如朕亲临。
掌事一愣,随后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低低喊了几声。
“银钱,过来吧,把他手里的东西拿回来,数数,是八颗吗?”
银钱回神,夺过掌事手里的珠串,跑回沈知意身旁,小心数了,大声道:“公子,够了。”
沈知意仍然举着金牌,淡淡道:“都滚。”
一群人叩首后,悻悻离去。
沈知意小声问:“都走了吗?”
银钱嘿嘿笑着:“走了,公子……真威风。”
沈知意收起金牌,叹了口气:“唉……好累。幸好以色侍君,还能讨来一块护命牌……”
“嘿,皇上可真够意思!有这块牌子,公子能横着走了吧?!”
沈知意摸索到银钱的脑袋,用金牌打了这瓜脑袋:“快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憨比钱钱不知道小可怜有多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