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回自己的“稷山小院”后,像个入定的老爷爷,坐在门外发呆。
傅吹愁被猫追的满院子跑,猫的爪子勾着她的衣服,好几只悬在他身上,还有无聊揣手卧在石桌上挠脑袋的,猫毛乱飞。
沈知行念叨着:“她不能来这种地方……”
傅吹愁捏着一把瓜子,扔到沈知行身旁。
他本意是想让沈知行回神,好与他说几句话。然而沈知行习惯了,加上心不在焉,看见瓜子散落在旁边,下意识去捡。
傅吹愁表情纠结:“这倒是像我在虐待你……”
沈知行:“怎么会呢……”
傅吹愁还未接话,就听沈知行接着说道:“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傅吹愁这才知道,沈知行压根就没听到他说什么。
傅吹愁蹲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沈知行立刻摆手。
傅吹愁凑到他眼前,也捡起了瓜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得出来。”
沈知行惊愕:“当真?”
傅吹愁道:“陛下今日的妆容浓艳,看得出,是想遮掩气色……”
沈知行:“你们行医之人这双眼睛,是与我们不同吗?”
“过奖。”傅吹愁道,“实际上,陛下脾气急,言语过快,阴晴不定,再加上目前的气色……想来身体上应该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沈知行愣住:“……嗯?”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傅吹愁道:“以陛下的性子,恐怕不会对外称病,我看我舅舅的医牌一直挂在上院就没摘过,想来应是他料理着皇上的身子。”
沈知行眨眼。
原来,傅吹愁还未看出班曦有孕。
傅吹愁又道:“再看你,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该怎么办,我想,应该是皇上病了,你心疼得多,自己又没主意该不该打破僵局,与她和解。”
沈知行轻声道:“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我看,你多是准备原谅皇上,趁此机会,化解如今的局面。”傅吹愁说完,站起身道,“提前恭喜了。”
沈知行摇头道:“其实……一直这么下去,根本无法解决问题。之前我口不能言,因而造成了许多的误会,现在想想,我大约只是对她失望,但并没有恨她。先帝将陪伴指引的要务交于我,我却没能做好……”
傅吹愁磕着瓜子,哦了一声:“这么说,兜兜转转,又是你的错了?”
“那倒不是。”沈知行笑笑,摆手道,“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她不够了解我,从前种种,都是孩童之间稚嫩的约定和欢喜,现在只凭这些,大抵是走不下去的。”
傅吹愁:“我就说,你比她明白。”
“比她明白,就得比她更多思多虑一些。”沈知行,叹息道,“实话说,我也有私心,我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同她和解,我还未尽到我的责任,皇上她……也还没能真正的认识到她的错处。”
“可你们这么僵着,我看也解决不了问题。”
“自然。”沈知行道,“人在困顿时,总是看不开的。好在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倒不是和皇上重回从前那般亲密的关系,而是我想到她身边去,照顾着她……起码在问题解决前,要让她知道,也提醒我自己,不能用错误来折磨自己,做人,还是不能稀里糊涂的。”
傅吹愁拍手:“好,说得好,只是你再通透,皇上领情吗?”
沈知行一笑,摇头道:“难说……可我总要到她身边去,我总要做结束僵局的第一人。”
沈知行说罢,关切问道:“刚刚你是说,皇上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这下换傅吹愁震惊:“难道皇上没有病吗?我以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是这个反应……等等,如果不是病,那……是目前不可说的那个?”
沈知行点了点头:“你想的是对的。”
傅吹愁语气绝对道:“不可能!”
沈知行眉头一沉:“什么不可能?”
傅吹愁:“你的意思,是皇上有了吗?”
沈知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颔首。
“绝对不可能!”傅吹愁道,“我未给她诊脉,不知实情……但我看她现在的面目和精气神,就算是有,也留不住。”
沈知行瓜子扔给傅吹愁,恼道:“住口!”
“不可能不可能……她之前一直用着药,给你的也有,你的饮食中,她的饮食中,都有避子药在。”
沈知行彻底愣住。
傅吹愁叨叨道:“整个太医院都知晓,你是个替身,而皇上根本没打算让替身做未来储君的君父……这也是为什么,茶青方一直心未死……”
沈知行如遭雷劈,懵道:“什么时候?她……当真在用这些药?可她是……她是一国之主,肩上扛有江山大任,怎可行如此糊涂事,损了自己的身体……”
傅吹愁道:“她进的少,你才是……后来你一直病着,受点伤受些风就要昏睡几天,也是因为身体伤到了,那时她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才代你服用了一些药……”
沈知行忽然明白,为什么河阳公主那些人,都将他视为祸害。
班曦是真的疯魔了,因为他疯魔。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荒唐事,可她控制不住。
“自然,这些都是皇上离宫之前的事,凉州之行回来后,就停了那些。可依我看,即便是有,也凶多吉少,就算没有那些药,你这身子骨,也给不了健壮的孩子……我原以为她是生了病,却不想是有了……沈知行,你要做好准备。”
沈知行脸色煞白,眼眸中失去了光,几乎在崩塌边缘。
“不可能……”这次换沈知行说。
傅吹愁脸皱成枣,发愁道:“想来皇上现在应该极力地在留住第一胎,唉……舅舅,怕是要担责了。”
傅吹愁道:“没人会和我一样,敢说这些掉脑袋的话了。我并非不要命,我只是想拼了命的告诉你,一个医者的判断。我舅舅,还有太医院的御医们,怕是都能看出端倪。皇上近半年来的月事断断续续,政事耗费心血,虽无小病,可内里却不甚康健……”
沈知行忽然说道:“她和我一样……她和我一样,我却忘了……”
班曦和他一样,当年坠入冰湖,昏迷不醒,他都是这副样子,她又能好到哪去?
沈知行恍恍惚惚站了起来,朝门外走。
傅吹愁:“沈知行!”
沈知行站住,转头,看见傅吹愁一脸担忧。
沈知行愣了一下,摆手道:“你放心……我自然,自然不会把你说出来的……我只是去看看她。我忽然想起她对我说的话,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有做最坏的打算。”
沈知行未乘车,去乾元殿的路上,他想了好多。
他想起先帝说过,希望天能遂人愿,要他和班曦顺顺利利的。
这顺顺利利,指的是等到班曦十六岁临朝,之后,储君班曦会与他沈知行成婚,登基前,他们会就有孩子,如此,班曦继承大统后,亦能顺利少忧患。
只是天意从不会听从人的渺茫心愿,他和班曦,没能顺利。
人生路只有两条,顺利的无法通行,走在脚下的,就只剩满是坎坷的那条了。
路上,飘起了雨,傅吹愁跑来送伞。
“我没让铜钱来,有些话,没办法说给别人听。你拿着伞……别再病了。”傅吹愁道,“不管如何,我与我舅舅,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沈知行接过伞,看了眼傅吹愁的表情,了然,他轻声说道:“你放心……皇上不是不明之君,如是天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迁怒傅家。”
他点明了说,傅吹愁愧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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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曦手指敲着桌沿,看也未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又拿起一张折子,批阅同时,说道:“傅大人,不必如此神情,实话实说吧,朕这胎能不能成,太医院可有商量出结论?”
傅邈肉眼可见比前些日子瘦了一圈,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尚有些凶险……臣恳请陛下,准臣回府请家父……”
“哦,朕记得……你们傅家,专攻生产一事。”班曦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如此也好,朕也踏实些。”
她润了朱笔,垂眼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朕知道,生产向来都是死中求生,自古以来,没几个女帝顺畅过……想来她们也与朕一样,既要准备迎接天下最大的喜事,又要备着自己的丧事,唉……”
班曦放下笔,笑道:“所以,朕心里清楚朕要面对什么,朕都不曾怕过,傅邈,你还怕什么?做你该做的,做好就是。自古以来,你可看见哪个女帝因此事惩处过太医?”
傅邈叩首。
“生产看天,非人力所阻。无论有无迈过这道生坎,任何人都不得降罪太医,这是祖制,也是王朝将来的希望……”班曦道,“起来吧,告诉朕,留住它,有几成需看天?”
“……六成。”傅邈说道,“留给臣的,只有四成生机。”
“也不少了。”班曦笑容苍白。
她今日见了红,虽最后有惊无险,可精神却大不如之前。
长沁轻轻推开门,走上前来,放轻声音说道:“陛下,帝君到了。”
“他来做什么?”班曦心提在嗓子眼,手放在了小腹上,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怕沈知行知道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长沁小声道:“帝君他来送东西……”
“啊……不知会是什么?”班曦勉强提起精神,坐直了些,“让他进来吧”。
沈知行合上伞,缓步迈进殿内,立在一丈开外,说道:“累了吧?偶尔,陛下为该歇一歇,任性几天……”
班曦:“你来给朕送什么?”
沈知行说:“送吉祥……与陛下说说话。”
“哈!”班曦喜上眉梢,调皮道,“朕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两手空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作者有话要说:emmmm……大家似乎觉得不够火葬场?那以我烧煤的数量标准为准,大家只准备好孜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