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旨下得急,喜服不是她亲手所绣,而是由武安侯府备好后在下聘当日一道送来的。
据传闻称,这一整套嫁衣,是合长安城二十四名顶级绣娘倾力赶制而成,上有金丝银线纳着红玉东珠,裙幅褶褶似烟云轻堆,既奢又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少女爱娇,她瞧着有些喜欢。
窗外晨光熹微伴着苍蓝色的雾气,天光还未大亮。房间内新掌了好几盏灯,贴着喜字的窗棂上,不时投下忙进忙出的绰绰人影。
蔺溪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罢,坐在妆奁前,开面,上妆,反而成了最闲的人。透过光可鉴人的水银镜,她看到身后架子上摆着的大红嫁衣,金钗玉饰。
可这......会不会是曾经为许二小姐所准备的?蔺溪神思恍惚一瞬,被自己荒唐又可怕的想法激得打了一个寒颤。
细微的动作传至如意眼中,她走到蔺溪身旁,低声问道:“小姐您紧张吗?”
总总反常都在告诉蔺溪,娴贵妃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日后这些麻烦恐怕是少不了了......
“小姐。”如意和如烟勾起帐幔,出声打断蔺溪的沉思,“时辰已经不早,您该准备梳妆了。”
乍然涌入的潮湿冷意,激得蔺溪缩了缩肩膀,呼出一口浊气,她才趿鞋下床。
至于娴贵妃,则在陈永春被收押当日,最先自戕在了禁宫内。
审讯过程并未对外公布,但蔺溪得来的消息是,皇上亲审陈永春第二日,他便把一切都交代了。
几日前,陈永春一案出了结果。
骇人听闻的案情震惊朝野上下,经过查实,陈家父子共谋害人命三十余条,加上包庇行贿,结党贪污,一尸一人最终被判了戮刑。
梦里还是隆冬大雪,鬼火森森,她奔跑在漆黑窄小的深巷里,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耳旁风声呜咽幽鸣,自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拉扯住裙角,她低头,看到了一双鲜红的绣鞋。
巷子变窄,对面极近处,有一个穿着鲜红的嫁衣的小姑娘,陌生的面容正对她咧嘴惨笑,白森森的脸挂着从眼眶内渗出的鲜血,指着她,用恶意满满的声音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时光倏逝,随着秋意加深,院子里新换的花已经开至葳蕤,白日渐短将黑夜拉长,天亮得越来越晚。
刑部尚书李大人因受贿渎职,草菅人命,知法犯法数罪齐发,于秋后问斩。其余从犯八人,家产充公,贬为贱民,流放三千里。
据陈永春所说,在收到娴贵妃的消息,让他务必想办法拖延住江蔺两家的婚事后,他就准备销毁一切证据,暗中筹谋起来。
判决下来后,陈永春对春桃所述供认不讳,但怎么也不肯承认账本是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娴贵妃下令拖延婚事是想做什么。
他忙着为这件事奔走,根本就没工夫去管陈健在做什么。直到陈健忽然暴毙,他抓来最后接触过陈健的人盘问,得知江绥曾在月茗轩殴打过陈健。
陈永春也知道人不可能是江绥和蔺溪杀的,不过独子死了,他总想让人赔命,仇恨再加上前有娴贵妃的吩咐,他便连夜将账本烧毁,将计就计借伸冤把事情闹大。
蔺溪猛地睁开眼,醒来时,浑身冷汗,涔涔沾湿了衣衫。
倒也不是她惧怕嫁给江绥,她冒汗,只是因为梦里的黑暗中,有她最怕的东西——鬼和麻烦!
蔺溪摇了摇头,甩掉浮在脑中的梦境,浅笑着说:“紧张什么,早晚得走这一朝。”
麻烦便麻烦吧,反正也躲不过了。
待发髻梳好后,她摇曳着身姿往屏风后走,“更衣吧。”
嫁衣,对少艾时期的女子来说,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每绣出的一针一线都带着对往后人生的期许。
一针愿琴瑟和鸣,一线愿白首偕老,蔺溪不曾感受过这种心情,对嫁人一事便无甚期许,更是半点谈不上紧张。
但这不妨碍她对美的欣赏。
由着丫鬟将繁复的嫁衣一件又一件穿上身,束好腰封后,蔺溪张开双臂,对着镜子照了照。
“般般入画,倒是风韵杳杳,瞧着还算尚可。”
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极度爱美,又臭美的如烟蹲下身来替她理了理裙摆,笑着说道:“小姐天香国色,还有头冠未戴呢。”
“人到了再戴吧,怪重的,脖颈纤纤,压久了姿态便不美了。”
蔺溪瞟了一眼嵌宝坠珠的凤冠,视线未做停留,继而转身抬脚就要往房门外走:“你们且继续忙着,我去看看我爹。”
“姑娘!”旁边几度震惊的喜娘倏然回神,出声提醒道,“新郎未来之前您可不能踏出房门,这不合规矩的。”
蔺溪脚步停下,侧首,眉眼稍稍一弯,声音也慵懒下来:“规矩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成婚之日所求不过顺遂二字,这合了心意,诸事便也就顺了。”
喜娘顿了顿,莫名觉得蔺小姐这话颇有道理,但世俗如此,怎能随意打破呢?她有些愁,可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
恰在此时,蔺清安端着一碗饭走进来,故作轻松道:“儿啊,爹来喂你吃饭了。”
这一碗上轿饭,本该是临上轿前,蔺溪坐在娘亲腿上,由她手来喂的。但蔺溪很小就没了娘,蔺尚书也不愿旁人来越俎代庖,所以管他什么规矩,他想做就做。
离别的愁绪就这样来得触不及防。
蔺溪看着蔺清安握着勺子有些颤抖的手,她知道,打从她房里的灯亮起来那一刻起,他爹就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向着她的方向望了许久。
说不清是何种感觉,蔺溪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心里一酸,嘴上还是笑着说:“好。”
“你打小便懂事,也没怎么让爹操心过,今日这些本该由你娘来做的事,爹就全权代劳吧,兴许她还看着呢。”
言罢,蔺清安舀了一勺饭送到蔺溪嘴巴里,他忽地眼眶一红,话锋一转:“嘤嘤嘤......可爹不会梳头发,你们女孩子的发髻怎么那么复杂。”
本来很是悲伤的氛围被蔺尚书捏着嗓子嘤一声,弄得啼笑皆非。
白米饭淡而无味,蔺溪却就着他叮嘱的话语,将一碗米饭乖乖地吃完。
嘴里一股甜蔓到心里,她眨了眨,巴巴地望着蔺清安,含笑道:“那您就帮我戴头冠吧,女儿怕自己扮相太美,迷得如意如烟失了魂。”
房中有浅浅的笑声响起,蔺清安认真地点点头,取下如意端来的凤冠,看着镜子里的蔺溪,小心翼翼往她头上戴。
他问:“重不重?”
“不重!”蔺溪摇头,笑着说:“爹,女儿今日漂亮吗?”
蔺清安点头,稍稍弯下腰,小声地说:“爹觉得,除了你娘,天下间再没有人比我女儿更美了!”
蔺溪很是赞同,“我觉得,您说的极对!”
蔺尚书朗笑出声,笑出了眼泪,他敛袖擦了擦眼角,就那么站在她身后,透过镜面细细看着,一直看着。
他舍不得......
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爹。”蔺溪转身,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像小时候那样,将脑袋埋进父亲宽厚的怀里,嗓音紧到不成样子。
有些话蔺清安不说,蔺溪便也不逼问。
她虽然没有娘,但所感受到的爱从来就没有欠缺过。
蔺清安想伸手抚抚她的发顶,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首饰。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犹豫许久,终于开口道:“爹知道你颖悟过人,敏而好学,比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
蔺清安嗓音沙哑,顿了好久才接着说:“日后去了侯府,许就不如在家里这般自在了。为父望你,行事切记三思,人之百态或不如面上所表,多多观色察言总归不是多余。”
蔺溪抽了抽鼻子,“我知道的。”
父女再两说了不多会儿话,外头就响起了鞭炮炸响和敲锣打鼓的喧闹。
喜娘顶着蔺尚书不舍的眼神,唱着吉祥话将盖头盖到了蔺溪的头上。
“好好照顾自己。”
吉时将至,蔺尚书再不舍,也得去外头招呼着了,他往蔺溪的方向走了两步,顿在原地片刻,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出了房门。
而外头的人大约顾忌着江绥是个混不吝的主,恐赐婚之事临了出现差错,象征性地拦几下,过三催礼后,便放了行。
眼前是一片迷眼的红,蔺溪坐在绣床上,低垂着头,当她听到人群簇拥的嘈杂声已经抵达内院时,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紧张起来。
于是捏着红绸推门进来的江绥,就看到了他的新娘,一身嫁衣,端坐在喜帐下。袖口露出一截细白的手,拇指指尖在微微蜷起的关节上摩挲着。
江绥顿了顿,连呼吸都屏住一些。
她好像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在紧张,或是思索的时候。
门外好像有催促声传来,蔺溪正扭着手的时候,眼底一截红绸递了过来。
她听到江绥的声音,与梦中重合。
“我来带你走......”
转眼已是九月十八,蔺溪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睡不安稳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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